第十章 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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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肚子,把一隻盛滿了藥的碗扣在傷口上用布帶纏住了,哥哥不再哼哼了。

    老爾依擦去一頭汗水,說:"大少爺現在不痛了,藥起作用了。

    " 麥其土司說:"好。

    " 天開始亮了。

    哥哥的臉像張白紙一樣。

    他沉沉地睡着,臉上出現了孩子一樣幼稚的神情。

     土司問行刑人能不能治好他。

    老爾依說:"要是屎沒有流出來,就能。

    " 爾依很幹脆地說:"父親的意思是說,大少爺會叫自己的糞便毒死。

    " 土司的臉變得比哥哥還蒼白。

    他揮揮手,說:"大家散了吧。

    "大家就從大少爺的屋子裡魚貫而出。

    爾依看着我,眼裡閃着興奮的光芒,我知道他是為我高興。

    塔娜的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我,她的意思我也知道。

    是的,哥哥一死,我就會名正言順地成為麥其土司了。

    我不知道該為自己高興,還是替哥哥難受。

    每天,我都到哥哥房裡去兩三次,但都沒有見他醒過來。

     這年的春天來得快,天上的風向一轉,就兩三天時間吧,河邊的柳枝就開始變青。

    又過了兩三天,山前、溝邊的野桃花就熱熱鬧鬧地開放了。

     短短幾天時間,空氣裡的塵土就叫芬芳的水氣壓下去了。

     哥哥在床上一天天消瘦下去,父親卻又恢複了精神。

    他不再整夜熱敷了。

    他說:"看吧,我要到死才能放下肩上的擔子。

    "他那樣說,好像隻有一個兒子。

    那個兒子還沒有死去,就開始發臭了。

    哥哥剛開始發臭時,行刑人配制的藥物還能把異味壓下去。

    那都是些味道很強烈的香草。

    後來,香草的味道依然強烈,臭味也從哥哥肚子上那隻木碗下面散發出來。

    兩種味道混合起來十分刺鼻,沒人能夠招架,女人們都吐得一場糊塗,隻有我和父親,還能在裡面呆些時候。

    我總是能比父親還呆得長些。

    這天,父親呆了一陣,退出去了。

    在外面,下人們把驅除穢氣的柏煙扇到他身上。

    父親被煙嗆得大聲咳嗽。

    這時,我看到哥哥的眼皮開始抖動。

    他終于醒了,慢慢睜開了眼睛;他說:"我還在嗎?"我說:"你還在自己床上。

    ""仇人,刀子,麥其家仇人的刀子。

    " 他歎口氣,摸到了那隻扣在肚子上的木碗,虛弱地笑了:"這個人刀法不好。

    " 他對我露出了虛弱的笑容,但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便說:"我去告訴他們你醒過來了。

    " 大家都進來了,但女人們仍然忍不住要吐,麥其家的大少爺臉上出現了一點淡淡的羞怯的紅暈,問:"是我發臭了嗎?" 女人們都出去了,哥哥說:"我發臭了,我怎麼會發臭呢?" 土司握着兒子的手,盡量想在屋裡多呆一會兒,但實在呆不住了。

    他狠狠心,對兒子說:"你是活不過來了,兒子,少受罪,早點去吧。

    "說完這話,老土司臉上涕淚橫流。

     兒子幽怨地看了父親一眼,說:"要是你早點讓位,我就當了幾天土司。

    可你舍不得。

    我最想的就是當土司。

    " 父親說:"好了,兒子,我馬上讓位給你。

     哥哥搖搖頭:"可是,我沒有力氣坐那個位子了。

    我要死了。

    "說完這句話,哥哥就閉上了眼睛,土司叫了他好幾聲他也沒有回答,土司出去流淚。

    這時,哥哥又睜開眼睛,對我說,"你能等,你不像我,不是個着急的人。

    知道嗎?我最怕的就是你,睡你的女人也是因為害怕你。

    現在,我用不着害怕了。

    "他還說,"想想小時候,我有多麼愛你啊,傻子。

    "是的,在那一瞬間,過去的一切都複活過來了。

     我說:"我也愛你。

    " "我真高興。

    "他說。

    說完,就昏過去了。

     麥其家的大少爺再沒有醒來。

    又過了幾天,我們都在夢裡的時候,他悄悄地去了。

     大家都流下了眼淚。

     但沒有一個人的眼淚會比我的眼淚更真誠。

    雖然在此之前,我們之間早年的兄弟情感已經蕩然無存。

    我是在為他最後幾句話而傷心。

    塔娜也哭了。

    一到半夜,她就緊靠着我,往我懷裡鑽。

    我知道,這并不表示她有多愛我,而是害怕麥其家新的亡靈,這說明,她并不像我那樣愛哥哥。

     母親擦幹眼淚,對我說:"我很傷心,但不用再為我的傻子操心了。

    " 父親重新煥發了活力。

     兒子的葬禮,事事他都親自張羅。

    他的頭像雪山樣白,臉卻被火化兒子遺體的火光映得紅紅的。

    火葬地上的大火很旺,燃了整整一個早上。

    中午時分,骨灰變冷了,收進了壇子裡,僧人們吹吹打打,護送着骨灰往廟裡走去。

    骨灰要供養在廟裡,接受齋醮,直到濟嘎活佛宣稱亡者的靈魂已經完全安定,才能入土安葬。

    是的,一個活人的骨頭正在壇子裡,在僧人們誦念《超生經》的嗡嗡聲裡漸漸變冷。

    土司臉上的紅色卻再沒有退去。

    他對濟嘎活佛說:"好好替亡人超度吧,我還要為活人奔忙呢。

    又到下種的時候了,我要忙春天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