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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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似乎被黃昏的太陽放大了,帶上了昏黃和無力的光圈。

    他回到師範大學的時候已是傍晚了,秋後的黃昏是校園最熱鬧的季節與時刻。

    學校的高音喇叭裡頭正在播放表演藝術家黃宏和宋丹丹的小品。

    學校的播音設備很舊了,磁帶也很舊了,聲音裡頭似乎夾了許多沙礫。

    這盤磁帶被播放了無數遍,《超生遊擊隊》裡的每一句台詞耿東亮都能背得出來。

    耿東亮扶了自行車站在一棵老槐樹的下面,鐵絲網裡頭一口氣排下去十來個籃球場和排球場。

    每一塊球場都擠滿了人,他們油亮的背脊在太陽光底下發出類似于玻璃的反光。

    中間的那一個籃球場圍了很多人,那無疑是“三好杯”的某一場淘汰賽。

    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從那個球場上傳過來。

    而高音喇叭裡頭的背景笑聲也是一浪高過一浪的。

    人們在球場上大叫,人們在高音喇叭裡在笑,真是各得其所,各得其樂。

    又是一個三分球,遠處送過來一陣喧嘩,那陣喧嘩夾在傍晚的陽光之中,有一種很特别的渲染力。

    宋丹丹說:“哪能跟人家比呀?連個水果都吃不上,你瞧我們的孩子,一個個蔥心綠。

    ”(大笑)黃宏說:“你知道啥呀?書上說了,大蔥有營養,你知道不?”(大笑)宋丹丹說:“你拉倒吧。

    ”(大笑)耿東亮眼睛裡頭看的是球,而耳朵裡注意的卻是喜劇小品,隻是聽多了,再不覺得好笑了。

    這一來那些笑聲似乎與快樂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隻是一種節奏、一種聲響。

    一隻排球就是在這個時候飛到鐵絲網外面來的,那個高個子男生沖了耿東亮喊:“哥兒們,喂,哥兒們!”耿東亮愣了一下,回過頭找排球。

    一個打羽毛球的女孩子卻走到球邊,她撿起球用很漂亮的勾手把球打過網去。

    卻打歪了。

    排球場上的男生便是一陣哄笑。

    女孩子叉着腰,不好意思的樣子。

    她的劉海被汗水粘在了額頭上,在夕陽之中越發英姿飒爽了。

    那一對乳峰卻極漂亮,迎着餘晖,又挺又不買賬。

    宋丹丹在高音喇叭裡說:“想當年,俺倆人兒恩恩愛愛郎才女貌比翼雙飛……”(大笑)“三好杯”的賽場上一個籃下快攻似乎沒有得手,一群女學生大聲尖叫:“數學系,臭臭臭!”而另一群女生針鋒相對地對她們說:“曆史系,加——水!” 這樣的場面是耿東亮生活裡的一個部分,每天都如此的。

    但是,它們現在和耿東亮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耿東亮隻是闖進來的一位客人,融不進去,被一塊冰或别的什麼透明的東西永遠地隔開了。

    耿東亮擡起頭,高處的一群歸鳥都快活得不成樣子了,一沖一沖地在天上飛。

    而天也格外藍了,滋潤、平整,天上地下都是秋高氣爽的開心模樣。

    耿東亮湧上來一陣難受,這種感覺似乎是少年時代就有過的,在他換牙的季節。

    他的乳牙剛一動搖,耿東亮就不聲不響地在課堂上用手搖晃了,每顆牙齒差不多都是耿東亮自己拔下來的,帶着尖銳的痛感與血迹。

    耿東亮就是弄不懂自己為什麼那樣急,生拉硬拽,把牙齒從牙床的肉裡頭往外摳。

    越疼越固執,越堅決,而最終滿足于怅然若失。

    耿東亮感覺到又有一顆牙齒被自己硬拽出來了,牙根上帶了血與肉絲,空缺處有了撕裂與連根拔起的絕望感、疼痛感、殘缺感、血腥感。

    耿東亮記得那時候總是把牙齒再摁到牙床上去的,而舌頭一動便掉下來了。

    牙床與牙齒各自都無能為力。

    耿東亮的舌頭在嘴裡舔幾下牙齒,它們完好無缺,但是耿東亮堅持認為牙床裡頭被扒去了一樣東西,身體在疼,而身體的另一個部分與身體剝離了,掉在自己的掌心裡頭。

    耿東亮的眼眶裡頭汪開兩汪淚,染上了很深的天藍色。

    而夕陽在這個時候變得又大又紅,在湛藍的背景上妖娆而又易碎,呈現出完滿與掙紮的矛盾局面。

    太陽下墜的模樣靠那幾根樹枝是再也撐不住了。

    耿東亮低下頭,秋意在這個時候布滿了他的胸腔。

     耿東亮的寝室是紅八樓的304室,同室的七個兄弟這一刻卻歪在床上,胳膊和腿在床的邊沿挂得東一根西一根的,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窗外高音喇叭裡的笑聲一陣又一陣飄進來,與寝室裡頭鞋墊與襪子的氣味混雜在一塊。

    桌子上布滿了飯盒、餐叉和兩副紙牌。

    這兩副紙牌自從耿東亮退學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摸過了。

    耿東亮的退學使班裡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了。

    人們都知道,耿東亮這小子發大财去了。

    耿東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