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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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展了一下倦容。

    王猛過去,看着那圖紙,卻是長安西北輿圖,由泾水上遊劃出一道線來。

    王猛隻看了一眼,便道:原來天王是想重開白渠麼?今年年成甚好,正宜如此。

     這白渠仍是西漢太始二年開鑿的,由谷口鄭國渠引泾水北下,至渭南下卦鎮注入渭水。

    沿途二百餘裡,灌溉良田無數。

    隻是戰亂頻發,陂竭歲決,不堪再用。

    關中氣侯澇旱無常,想來符堅是有意疏浚舊有水道,以利民生。

     王猛一看圖紙就明白,讓張整與符融等人咋舌不已。

    符堅卻渾不覺異,皺眉道:他們劃算過,說要三萬勞力十個月,方能重疏白渠。

    隻不過,近年戰争募兵頗多,隻怕民間會有怨聲,你看 王猛思忖了一下,向符融望去,問道:那安樂公的意思呢? 符融道:能保今後旱澇兩收,想來京輔之民也不至于有什麼怨言罷!開渠于農事,仍是事半功倍,總得要人出力吧? 這倒不然,王猛不再看圖,道:也不必非得征用民夫不可。

     喔?符堅擡頭看他。

     王猛胸有成竹地道:長安各豪家所圈莊園中客隸盡不止三萬,天王何不用之? 符堅與符融對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其餘臣工在一旁也忍俊不禁。

     王猛見此情形,好一會方才悟了個明白,自嘲一笑道:原來天王是做了套子讓臣鑽的。

     此言一出,衆人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

    隻得由張整解說道:天王早有此意,卻憂心各家多是舊臣勳戚,告苦求情的找上來,不好應付。

    因此才專等大人擔此重任呢! 王猛連連搖頭道:看來我這惡人可是做定了! 正是正是,符融起身拍拍他肩道:即是你說出口的話,哪裡還能推到旁人身上去,就等着招怨聽參吧!嗯趁着還沒忙起來,明日上我府中,給你接風洗塵。

     說完,由符融領頭,議事人等便向符堅行禮退下。

     符堅看着張整收拾桌上卷宗,按了一下發脹的眼眶,道:不想又弄一大群人吵鬧,朕隻備了小宴,你與朕數年未見,小酌上幾杯如何? 王猛卻道:天王怕是忘了今日是七夕之夜,民間乞巧守夜甚有奇趣。

    臣離長安數年,很想在闾市裡遊玩一番,天王可有雅性與民同樂呢? 符堅精神一振,道:極好,朕是有些時日未出宮了還不是你左一道谏表又一道谏表的,讓朕畋獵都不得盡興。

    難得你有此議,自然要去!張整,你去喚幾個侍衛跟着出去! 張整聽了手上一慢,顯然是有些所料不及,似覺不妥,可看了看王猛的眼色,還是應聲出屋。

     符堅與王猛聊着些軍事民政,王猛道:天王,目下境内初平,百姓疲累不堪。

    隻怕要歇上幾年,少言軍事。

     符堅聽了,默然一會,方才笑道:這個自然。

     這時便聽張整在外面道待衛已經待令。

    自有宮人過來服待兩人換了袍服。

    符堅戴着頂帻巾,着絹袍,扮作個富商,王猛卻穿成儒生模樣,兩人相見哈哈一笑,便出殿來。

     殿外十來名待衛各自狀成尋常仆傭,他們大都形貌魁偉,恐怕走出去會有駭物議,因此多以風帽擋面。

    這夜天色晴朗,白日裡的熱氣尚未盡數散去,風吹在身上,略帶躁意。

    擡眼便見天河橫亘,似萬千碎鑽串成的寶鍊靜靜躺在墨玉妝台之上。

    滿天星光撒下,人人都蒙上一層黯淡的銀輝,有了些神密莫測的意味。

    一個身形瘦颀的侍衛上前跪下道:請天王起駕。

     這人的聲音聽上去略顯稚嫩,仿佛才十五六歲。

    王猛有些奇怪,符堅的近待中怎會有如此年幼的?再看符堅的神色,似笑非笑,有些古怪。

    王猛以為他會問什麼,可他卻隻是道:好,起駕罷! 他們合乘一輛去了華蓋的馬車,衆待衛步行圍在前後,穿過華陽街,便往橫橋而去。

    華陽街直通橫橋,大漢盛世之時,橫橋仍是西域商賈入長安的必經之路,因此各市多夾街而立。

    長安九市,六市道西,四市道東,樓畢重屋,日輸萬缗。

    當年盛迹數經烽煙已不可考,眼下雖也有街有市,卻是幾番重建而得,位置方圓都大有變動,不過借用古名而已。

     隻是當他們一入東市,便恍若又回到了數百年前的長安。

    市中行人如織,熙熙攘攘,兩側商肆擁仄,招牌林立。

    雖然天已黑透,可門門火熾,戶戶燈明,将争執交易之人照得纖毫畢現,仿如白晝。

    一入屠市,馬車就被人流擋住了,再也行不動,符堅與王猛隻得下車徒步而行。

     待衛們盡力圍成一個不顯眼的圈,将他二人護在中間,可一波波的人潮湧過來,這圈子常有些岌岌可危。

    轉過一條街,卻是賣瓜果的,黃杏成筐賣得正旺,店前人頭攢動,荔枝龍眼也有不少人問津。

    糧市上,大小豆,瞿麥,山提,赤小麥,旋麥鋪得到處都是,還有賣枸醬的,打着招牌号稱醯醬千甕的,端的是目不暇接。

     王猛忽見有一家正在收蕪菁,見收來的菜已堆得山高,老闆娘尤在不停地與農人交易,便上前問道:這是蒸幹了做菹菜的麼?能賣出這麼多? 咱家在做這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多少價還沒有數的?别再哆嗦了,再加一匹絹,愛賣就賣,不愛上别人家去!老闆娘脆生生幾句和人将賣買敲定,方才回過頭來,沖着王猛一笑。

    這婦人雖說也有三十開外,可火光下乍一看,卻也豐顔韶鬓,頗有幾分姿色。

     一看就知道您是讀書人!老闆娘目中甚有嘲笑之意,道:這麼多蕪菁,若是做菜三五年也賣不去的,再說您看這麼老的菜,還怎麼蒸?是剔籽榨油用的! 王猛聽了不由面上發赧,符堅在一旁哈哈大笑,他這一笑,中氣十足,便引得對面小樓平台上有人探出頭來。

    那人執扇掩面,隻将嬌顔露了小半,恰如月隐雲端,花斜霧下,引得讓符堅凝神去看,不知不覺就斂了笑聲。

    這女子見他盯着自已,顯然有些不樂意了,随手取來什麼東西往下一潑,隻見得當空晶亮亮的一片光幕,向着符堅兜頭罩下。

    他方欲躲避,已是頭面盡濕,鼻中嗅得酒香撲鼻,顯是挨了一杯守夜祈福的水酒。

     當下裡連王猛在内,盡數看着符堅的神色,吓呆住了。

    隻那老闆娘不曉得利害,卟哧!一聲,笑得花枝招展。

    她這一笑,王猛也憋不住笑得喘不過氣來,今夜七夕,能得美人賜酒一盅,天先生真是何幸之如也! 聽到這話,符堅方才搖頭苦笑。

    老闆娘忙從身上取了一條汗巾,給符堅拭着,道:我家還開了間小館子,幾位都上館子裡坐坐,頭巾我拿去洗了,一會就烘幹給先生送來!經她這一說,衆人方才發覺緊鄰着隔壁有家朱氏酒館,想來這老闆娘就姓朱了,見她如此熱心,于是也不推辭便進了進去。

     進得屋來,見靠左手窗下一道長炕,擺了七八張幾案,此時并無旁的客人,還算清靜。

    右手是櫃台,有個掌櫃模樣的趴在後頭。

    老闆娘一進來,就拎了掌櫃起身,還睡呢?客人上門了,快來招呼!掌櫃顯是被老婆訓慣了的,慌裡慌張地跑過來抹桌子,又問點什麼酒菜。

    二人落座,待衛們窗下站着。

    擾過一陣,酒菜上齊,方才能安靜說話。

     王猛端杯子呷了一口,輕輕咦了一聲,道:竟是正經的邺中鹿尾!符堅嗅了一下,點頭道:果然不錯,這幾年戰亂一止,道路立通,貨殖交易暢利十倍不止。

    長安能有今日,卿着實居功厥偉呀! 王猛放杯望向窗外。

    窗外燈光作緯行人為經,織就一幅盛世風情圖。

    遠離着這凡間是非的,是天幕上那冷寂遙遠的兩粒大星,隔着銀河相望,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