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京華煙雲夢中事 富貴過眼客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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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扁擔長的字識不得兩筐,然而便是在睡夢裡,“四十二章經”這五個宇,他也能認得絲毫不差。

    因為,他與《四十二章經》打交道的時候太多了。

     可以說,他近十年匪夷所思的經曆,他的升官晉爵,他所遇到的災難艱險……所有的這一切,無不是《四十二章經》所賜。

     滿清入關之時,由于擔心遭到漢人的全力反抗,怕在關内站不住腳,是以搶劫了大量的金銀财寶,埋藏在祖宗發迹之地的鹿鼎山中。

    以備萬一被漢人趕回關外,憑着這一大筆财産,八旗的後代也吃着不盡;又怕有人将寶藏獨吞或者洩漏出去,便繪制了一幅地圖,割裂成了八份,分别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經》封面的夾層裡。

     《四十二章經》由八旗各藏一部,非得八部湊齊,才能将藏寶圖拼湊得完整,也才能發掘寶藏。

    其中的秘密,原先是八旗的旗主知道,并且一代一代地單傳下去。

     幾經變遷,後來隻有皇室知道這個秘密了。

    而且随着毛東珠冒充了皇太後,這秘密也随之流傳到了江湖上。

     韋小寶跟随江湖好漢茅十八到了皇宮之後,殺害了五品太監海大富的随從小太監小桂子,并設計毒瞎了海大富的眼睛。

    海大富收他為徒,就是為了讓他盜取《四十二章經》,假太後毛東珠千方百計逼迫韋小寶為她取得《四十二章經》;神龍教的洪教主也因為他盜取《四十二章經》方便,破例封他為“白龍使”;還有韋小寶的另一個師父、明朝祟幀皇帝的公主九難師太,為了破滿清王朝的“龍脈”,也命韋小寶取得《四十二章經》…… 由于四面壓力,更是由于機緣巧合,數年之内,韋小寶真的将八部《四十二章經》得齊了,并且破獲了其中的秘密,在夫人雙兒的相幫下,取出了暗藏的地圖,拼湊了起來,熟記後将原圖銷毀了。

     韋小寶以為,天下隻有自己與雙兒知道藏寶圖,對别人來說已是一個謎。

    然面,當他看到太後案頭的那部《四十二章經》時,心中不由一顫。

     好在太後并沒有在意,漫不經心地掃了《四十二章經》一眼,向公主道:“你的野性子,确也該收一收了。

    小寶成了咱們一家人,你皇帝哥哥自然要委他做許多朝廷的大事,你也不能太過分他的心了。

    多念些佛經,修習修習性情,也是女孩兒家的本分。

    小寶,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啊?” 韋小寶看到太後和顔悅色,想:“真太後又不是假太後,她龍位坐得好端端的,哪裡會找《四十二章經》的麻煩?“韋小寶放了心,應道:“太後……皇額娘教訓的極是。

    ” 韋小寶剛剛回到伯爵府,侍衛總管多隆就來拜訪了。

     韋小寶皺眉對管家道:“這個多隆,奔喪麼?”管家回道:“多總管還帶來一個人,說是爵爺吩咐過的,有事要回禀。

    ” 韋小寶模摸頭皮,一下子跳了起來,連聲道:“快請! 快請!” 多隆的身後,跟着那個在宮門攔阻住了韋小寶、不讓他進宮的禦前侍衛。

    見了韋小寶,多隆便黑着臉,對那禦前侍衛橫眉怒目,道:“韋爵爺是皇上面前—等一的紅人,你算甚麼東西,敢擋他老人家的駕?活得不耐煩了麼?”又轉而對韋小寶道:“韋兄弟,人,我是給你帶來了,如何處置,看他的造化罷。

    ” 那禦前侍衛依然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

    韋小寶笑道,“多總管,常言道不知者不怪,韋小寶的頭上也沒有刻着爵爺的名号啊?又怎能怪罪這位兄弟?” 禦前侍衛聽韋小寶說得平和,這才上前,就要跪倒,說道:“韋爵爺,小人有眼無珠,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 他還沒有來得及跪倒,韋小寶早搶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這位兄弟不必客氣。

    我請你來,沒有别的意思,你千萬不要弄錯了。

    我一來看到你追我的兩招着實了得,二來見你忠于職守,内心佩服得緊,是以約了多總管陪着,咱們哥兒三個一起喝上兩杯。

    ” 禦前侍衛瞪大了眼睛,疑心耳朵出了毛病。

    韋小寶又大喊大叫起來:“快擺酒,快擺酒!” 少頃,酒萊上來了。

    韋小寶坐了主位,禦前侍衛看來也是一條爽快漢于,便不客氣地坐了客位。

    多隆相陪。

    禦前侍衛斟滿了酒杯,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說道:“韋爵爺,小人常常聽得宮中老侍衛們說,你老人家義薄雲天,是天下第一的仗義漢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沒說的,今後韋爵爺你但有差遣,水裡來水裡去,火裡來火裡去,小人若是皺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

    ” 韋小寶道:“兄弟大客氣了。

    多總管,這位兄弟貴姓啊?” 這禦前侍衛才來不久,是以隻能在宮門外輪值。

    皇宮大内高手衆多,多隆并不認識他,也不是甚麼怪事,便對這禦前侍衛道:“你還是直接禀告韋爵爺罷。

    ” 禦前侍衛道:“回韋爵爺的話,小人名叫于阿大,漢湖上見小人的一套霹靂掌法還有些根基,送了個渾号,叫做‘霹靂掌’。

    這也是江湖上的朋友為小人的臉上貼金,倒叫你老人家笑話了?” 韋小寶皺眉道,“甚麼大人、小人的,刺耳得緊。

    于兄弟,依我說咱們三人幹脆義結金蘭,兄弟相稱,你說可好?” 于阿大一怔,道:“這個小人如何敢當!韋爵爺何等尊貴的身份,不是折殺小人了麼?” 韋小寶道:“咱們江湖人物,隻按江湖規矩行事,何必來官場上甚麼大人、卑職的。

    多總管,你若是不見外,咱們三個索性一塊幾拜了把子罷!” 多隆笑道:“這個不但于阿大于兄弟不敢當,我也擔當不起了。

    ” 韋小寶也不待他們再說,立即吩咐手下擺下香案。

    他自已手拈一炷香,立即跪倒。

    多隆、于阿大不得已,也拈香跪在韋小寶的身邊。

    韋小寶道:“這才像好兄弟呢——于兄弟,你今年幾歲啦?”于阿大道:“二十六歲。

    ” 韋小寶大為高興,道:“我二十八歲,隻好委屈你做了三弟啦。

    這裡多大哥年紀最大,自然是大哥了。

    我們三人義結金蘭,三弟,咱們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 多、于二人也立即跟着他發了誓。

    但是他們倆都沒有聽出韋小寶在留言裡已然搗了鬼: 發誓之前,話裡加了個“三弟”,其實将多隆排除在外了。

     原來,韋小寶對自己的事情總是思慮得極為周詳。

     他這次重新在江湖露面,大是不比往昔。

    他武功低微,往昔有天地會作為後盾,是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的關門弟子,又拜了獨臂神尼九難為師,武林中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再加上在天地會中一呼百應,是以處處受人敬重,哪裡有人欺負? 這次就大不相同了。

    陳近南已死,天地會群龍無首,形同解體,餘下的衆位兄弟心中已是大大地生了嫌隙;九難雖是他的師父,卻挂名一般,哪裡來理會他的閑事?他一出揚州,便處處受挫,險象環生,幾乎性命不保,就是明證。

    所以韋小寶急于物色一個能夠赤膽忠心給自己賣命的人,無巧不巧,碰上了于阿大。

     于阿大比自已還小了兩歲,又有一身好功夫,韋小寶心道:“這楞小子要與我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好得緊啊。

    老子原本大你兩歲,與你一塊兒死就占了七百三十天的便宜。

    老子武功低微,你若是不好生保護着我,老子有個三長兩短、四長三短,就要拉你做墊背的了,你得大大地蝕本……至于多隆大哥麼,你那麼一大把子年紀,偏要拉兩個小兄弟與你一天過奈河橋,隻怕閻王爺也不答允。

    ” 是以韋小寶起誓時,加了“三弟”二字。

    好在也沒人聽了出來。

     韋小寶取出總是随身攜帶的銀票,揀出兩張一萬兩的,一張給丁多隆,一張給了于阿大,道:“大哥,三弟,這是兄弟的見面禮。

    ”多隆還不奇怪,因為他是看着韋小寶大手大腳慣了的;于阿大卻大是驚訝,道:“二哥,讓你這等破費,如何使得?” 多隆将銀票揣進懷裡,笑道:“三弟,你不必客套了。

     你二哥手面闊綽,在我們禦前侍衛中是出了名的。

    ”韋小寶聞言便親自将銀票塞進于阿大的懷裡,三人這才坐下飲酒。

     酒過三巡,多隆道:“二弟,你與三弟這等投緣份,我做主了,幹脆将三弟留在你的身邊算啦。

    ”這話正中下懷,韋小寶心裡大喜,嘴上卻道:“這如何使得?不是耽誤了三弟的前程了麼?” 多隆道:“你在皇上面前大紅大紫,要提攜他,哪裡不提攜了?” 于阿大也是個識相的,道:“兄弟出來做事,隻是混口飯吃,升官發财甚麼的,哪裡輪得上兄弟這個讨人嫌的人?二哥,小弟跟着你圖心裡痛快,同你說句不客氣的話罷,憑你二哥的本事,在江湖上行走,沒個人照料,小弟還委實放心不下呢。

    ” 韋小寶這番回京,康熙說歸說,也沒有派他甚麼差使。

    他無非與七個夫人、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玩耍嬉戲。

    不時地康熙招他進宮說話解悶兒。

    太後大約是年紀老了的緣故,或者因為對韋小寶、對公主的女兒雙雙,也是真的喜歡,便隔三岔五地招他們數口人進宮,共享天倫之樂。

     可韋小寶是個沒有長性的人,闊别京城兩年,處處透着新鮮,開頭玩得津津有昧,可時日一長,便坐不住了。

    這一天,盟弟于阿大正在給他講些江湖上的事情,韋小寶忽地跳了起來,興高采烈道:“三弟,我領你去看一個老朋友去!” 于阿大問道:“誰啊?” 韋小寶看了看房子裡幾個夫人都不在,壓低了聲音道:“我老婆相好的。

    ”于阿大大吃一驚道:“嫂子有相好的?”接着勃然大怒:“他奶奶的,哪個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麼,敢勾引老子的嫂夫人?” 韋小寶擺手道:“三弟,小聲點兒。

    我那個老婆武功高強得緊,若是知道我去找她相好的算帳,隻怕她要謀害親夫。

    ” 兩人連随從也沒帶,悄沒聲地出了公爵府,在大街上雇了輛馬車,一直到了一座府邸前。

    那府邸的大門上,挂着“海澄公府”四字扁額。

     這是台灣鄭成功的公子鄭克爽的住處。

     康熙派台灣降将施琅收複台灣時,鄭成功的小兒子鄭克爽率衆歸降了朝廷。

    康熙為了收伏人心,不但沒有殺他,還封他為“海澄公”。

     韋小寶的夫人之一阿坷,原來傾心于鄭克爽,韋小寶費盡心機,才将她奪到自己手中。

     即便這樣,韋小寶還敲詐了鄭克爽三百萬兩銀子,使得鄭克爽将自台灣帶來的财産,被敲詐一空。

     韋小寶車指大門上“海澄公府”的扁額,笑道:“三弟,他這四個字,比我門上的‘鹿鼎公府’四個字,哪一個氣派些啊?” 于阿大在外面,卻不敢與韋小寶哥哥、弟弟地亂叫,道:“卑職正要向爵爺讨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