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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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去,不去不行。

    夏天義黑着個臉,手裡提着一節麻繩。

    一路的風吹得孩子們蓬頭垢面,他們在七裡溝的石壩前,沒有坐,都站着,聽夏天義講夏家的祖先怎樣從湖北沿漢江逃荒而上,翻過了秦嶺,在這個四面環繞的小盆地裡開墾出第一塊地,又怎樣先有了東街的村子,待到清朝以後外姓不斷進來,才逐漸有了中街和西街。

    孩子們聽了并不感到震動,卻埋怨祖先逃荒逃的不是地方,為什麼沒去關中大平原呢,沒去省城呢?夏天義說:“放屁!”文成說:“就是沒選中好地方麼!在關中平原上蔥長得二尺高,咱這兒撐死才五寸高。

    還不讓人說!”夏天義說:“狗東西,倒怪起祖先了?沒祖先哪有你?!”文成說:“生娃都是尋樂的副産品。

    ”文成這話,說得文绉绉的,夏天義一時還沒聽清,等醒悟了,氣得拿眼睛瞪文成,但文成說的也還有點道理,他就忍了忍,又講當年他們這一輩人如何修河灘地,所有的男勞動力,沒有誰的肩上不被杠子磨出一塊死肉的,又如何在坡塬上建大寨田,僅一個冬天,俊奇他娘在坡塬上撿穿爛的草鞋,就撿了三千二百雙,又如何在水庫上幹吃着稻糠子炒面擡石頭,連水都喝不上。

    文成又說:“水不是用河裝着嗎?”夏天義說:“你咋啦?你咋啦??!”文成不敢插話了。

    夏天義又講修河灘地,傷了多少人,建大寨田又累病了多少人,而他的大哥,也就是孩子們的大爺死在了水庫工地上。

    孩子們已經知道那一段曆史,但他們也聽說了二爺當村幹部的時候,縣上原準備征用清風街的地,要把縣煤礦上的煤運來建煉焦炭的基地,而二爺以清風街耕地面積少為由帶頭抵制,結果煉焦廠移到了八十裡外的趙川鎮。

    他們說:“人家趙川鎮已經是座城了!”夏天義說:“是城又怎麼着,那裡到處都是煤,人去了要尿三年黑水的!”他們說:“上海當年被外國人占了,現在又怎麼樣?”夏天義說:“你們這些豬狗王八蛋,帝國主義侵略有理有功啦?誰給你們灌輸的這種思想?!”夏天義發了火,不講話了,他要用勞動來改造他們。

    他讓趙宏聲把那幅對聯用紅油漆寫在了七裡溝的崖壁上,然後用紅油漆将溝裡的大小石頭都标上一到二十的數字,讓孩子們去把這些有數字的石頭往壩上擡,而他就在壩址上驗收,必須每人一天擡夠三百分。

    夏天義說,這種計量法就是當年他們修河灘地修水庫時采用過的,那時吃的啥,喝的啥,一天要擡夠六百分的! 孩子們當然要偷懶了,他們暗中用布頭蘸着還未幹的紅油漆塗改數字,往往将寫有2的石頭改成8或12。

    夏天義并未覺察,獎賞着他們,就鑽進草棚裡要給他們生火烤洋芋吃,一人吃三個。

     把孩子們趕到七裡溝勞動,本家的媳婦們不大願意,但當面不敢說。

    文成是父母離婚後總逃學,他娘拿掃炕笤帚打着趕不到學校去,在七裡溝擡了幾天石頭,回來喊肩疼腿疼,他娘說:“你爺是教育你哩,看你還上學不,再不上學,将來就擡一輩子石頭!”梅花對小兒子去七裡溝擡石頭雖不高興,卻也沒多阻止,因為小兒子在家不聽話,讓夏天義管管也好,而且回來還能帶些北瓜。

    我們在七裡溝墊出來的地上種了很多北瓜,北瓜結得很大,夏天義常常回來摘一個就送給了街上碰着的人,誇耀說這是七裡溝的北瓜,随便撂了幾顆籽兒就見風長,瓜蔓都一丈長,瓜結得一個篩籮一個篩籮的。

    梅花的小兒子每次回來拿一個北瓜,夏天義沒有吭聲,但夏天義沒有想到的是就因了北瓜又生了一肚子的氣。

     說起來都是三踅惹的。

    三踅的媳婦一直不生育,按清風街的風俗,在媳婦生日的那天,若有人能把瓜果偷偷塞在炕上的被窩裡,就預示着能懷上孕的。

    三踅經過了白蛾的風波後,老實地回家過日子,也請中星爹給他算能不能生兒生女的卦,中星爹讓三踅寫一個字來,三踅寫了個“牛”字,中星爹說:“恐怕生不了。

    ”三踅問:“為啥?”中星爹說:“生字缺了下面一橫,就成了牛而不是生了。

    ”三踅說:“?!”中星爹說:“牛是有地耕了才有牛的價值,可你這牛沒地,事情不怪你,怪你媳婦。

    ”三踅當下罵媳婦:“把他娘的,她給我兇哩!”又問中星爹有沒有禳治的辦法,中星爹說明日你把你媳婦叫來,這得檢查檢查。

    三踅回來,并沒有領媳婦去檢查,他在大清堂裡對趙宏聲說:“他是讓我送禮哩,這老東西!我讓媳婦去檢查什麼,讓他在媳婦身上摸呀?老流氓!”趙宏聲便記起了老風俗,讓他在媳婦生日那天叫人往炕上塞瓜果。

    三踅說:“那你給我家塞麼!”趙宏聲說:“這得娃娃們幹。

    你肯買條紙煙,記住,要好紙煙,我會讓你滿炕都是瓜果!”三踅就買了一條紙煙,趙宏聲在晚上給了文成一袋核桃,如何如何交待了,文成他們在第二天将八個大北瓜揣在懷裡去了三踅家。

    三踅當時在家,心下明白,故意不理會,等他們把北瓜塞在炕上的被窩裡了,出來每人發了一小包花生。

    夏天義發覺北瓜少了許多,問到我,我說了原因,夏天義說:“三踅是個害禍,讓再生個害禍呀!”雖沒罵文成,卻再摘了北瓜叮咛我給秦安家送去。

     我是把北瓜送到秦安家後,又匆匆地往七裡溝去,到了東街外的小河邊,瞧見了白雪又在那裡洗衣裳。

    這條小河肯定與我有緣分的,這是我第二次在這裡碰上她了。

    秋天裡的水比夏天的水旺,河面上的列石被淹沒得隻剩下個石頭尖兒。

    白雪已經洗好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