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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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說話這樣嚴肅,這樣辛酸!過去你可不是這樣啊!""出了什麼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思嘉,我一直在思考。

     投降以後,一直到你離開這裡這一段時間裡,我覺得我沒有真正地思考過。

    我處于一種麻木狀态中,隻要有東西可以吃,有床可以睡,就行了。

    但是你去亞特蘭大的時候,是肩負着一個男人的重任去的,我覺得自己比男人差得遠,甚至比女人更差。

    有這樣的想法而不能擺脫。

    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我要擺脫這種想法,有些人在戰争結束的時候,情況還不如我,可是你看看我們現在的情況吧。

    所以我要上紐約去。

    ""可是,我不明白!你要是想找工作,亞特蘭大和紐約不是一樣嗎?而且我的木材廠————""不行呀,思嘉,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我要定要到北方去。

    我要是到亞特蘭大給你幹活,那我就徹底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這個字眼兒就像喪鐘一樣在她心中一陣陣回蕩,使她感到害怕。

    她立刻朝他望去,看見了明亮的灰眼睛睜得大大的正在看着她,并且透過她看到了一種命運,而這是她既看不到,也不能理解的。

     "完了?你是說————難道你做過什麼錯事,亞特蘭大的北方佬能拿你治罪嗎?我是說————關于幫助托尼逃跑的事,要不————要不————艾希禮,你沒有參加三K黨吧?"他立刻把望着遠處的目光收回來,剛剛開始微微一笑,就又收住了笑容。

     "我忘了你喜歡按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

    我并不是怕北方佬,我的意思是,我要是到亞特蘭大去繼續接受你的幫助,我就把任何自立的希望永遠葬送了。

    ""噢,"她馬上松了一口氣,"原來就為了這個!""是啊,為了這個,"他又笑笑,比剛才更沒有笑意。

    "就為了我作為男人的驕傲,為了我的自尊心,還有一點,你也許會稱之為我的永遠不泯滅的靈魂。

    ""不過,"她又開始一個新的回合,"你可以逐漸把木材廠從我這裡買過去,這就是屬于你的了,然後————""思嘉,"他用嚴厲的口氣找斷她,"我告訴你,不行!我還有别的原因呢。

    ""什麼原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噢————那個呀?不過————沒關系,"她連忙解釋好讓他放心。

    "你知道,去年冬天,我在果園裡答應過的,我會履行我的諾言,而且————""這麼說,你比我更能控制自己。

    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履行這樣一個諾言,我本不該提這件事,不過我不能不讓你明白。

    思嘉,這件事我不想再談了,已經了結了。

    威爾和蘇倫結婚以後,我就到紐約去了。

    "他睜得大大的兩眼,發出強烈的目光,和思嘉的目光接觸了一下,他就匆匆地朝門口走去,他的手放在門把上。

    思嘉痛苦地望着他,這次談話已結束了,她失敗了。

    經過這一天的勞累和悲傷,加上眼前的失望,她突然感到軟弱無力,精神也一下子垮了,她大叫一聲:"哎,艾希禮!"接着她就倒在破舊的沙發上,号啕大哭起來。

     她聽見他邁着猶豫不定的腳步離開屋門向她走過來,聽見他無可奈何地一遍一遍地她頭上喚着她的名字。

    接着又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廚房順着走廊傳過來,媚蘭突然來到屋裡,她睜着兩隻大眼睛,顯出非常吃驚的樣子。

     "思嘉。

    ……不是孩子。

    ……?" 思嘉趴在滿是塵土的軟墊上,又大喊起來。

     "艾希禮————他真壞!壞透了————真可恨!""唉,艾希禮,你把她怎麼了?"媚蘭蹲在沙發旁邊,把思嘉摟在懷裡。

    "你對她說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幹呢?這會使她早産的,來,親愛的,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出了什麼事呀?""艾希禮————他真————真頑固,真可恨!""艾希禮,你真讓我吃驚,害得她這樣傷心,也不看看她那情況,而且奧哈拉先生又是剛剛下葬。

    ""你别朝他發火!"思嘉自相矛盾地說。

    她突然把頭從媚蘭肩上擡起來,她那濃黑的頭發也從發網裡散落出來,滿臉都是眼淚。

    "他有權愛怎麼幹就怎麼幹!""媚蘭,讓我解釋一下,"艾希禮說,他的臉色熬白。

    "思嘉好心要在亞特蘭大給我安排一個工作,在她的一家木材廠裡當經理————""當經理!"思嘉氣憤地說。

    "我說賺的錢和他對半分,他————""我對她說,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要到北方去,她——""哎呀,"思嘉一邊說,一邊又哭起來。

    "我對他說了又說,我多麼需要他————我如何找不到人來管理這個木材廠————我又要生孩子了————可是怎麼也不肯來!所以現在————現在我隻好賣掉這個木材廠,而且我明白賣不上什麼好價錢,這樣我就要賠錢,我們還得挨餓,可他絲毫不關心,他壞透了!"她說完了,又把頭搭在媚蘭瘦小的肩上。

    這時她覺得有一線希望,也就不像剛才那樣痛苦了,她意識到媚蘭對她忠心耿耿,能夠助她一臂之力,她感到媚蘭非常氣憤,因為任何人,哪怕是自己親愛的丈夫,隻要把思嘉惹哭了,都會使她氣憤的。

    媚蘭像一隻倔犟的小鴿子飛到艾希禮的面前,對着他吸起來,這可是她平生第一次。

     "艾希禮,你怎麼能不聽思嘉的話呢?她為我們做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啊!這樣我們顯得多麼忘恩負義呀!她現在懷着孩子,沒有什麼辦法————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咱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人家盡力幫了咱們,現在人家需要幫助了,你卻不幹!"思嘉偷偷看了看艾希禮,見他兩眼盯着媚蘭憤怒的黑眼睛,臉上帶着明顯的驚異和猶豫不決的神情。

    同時,思嘉也為媚蘭進行攻擊的猛烈程度感到驚訝,因為她知道媚蘭認為自己的丈夫是不用妻子來指責的,認為他的決定僅次于上帝的決定。

     "媚蘭。

    ……"他剛想說話,又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停下來。

     "艾希禮,你還猶豫什麼?想一想她為我們————為我,做過多少事吧!我生小博的時候,要不是她,我就死在亞特蘭大了。

    而且她————是的,她還殺了一個北方佬,這全是為了保護我們。

    這件事你知道嗎?為了我們,她殺過一個人。

    你和威爾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像奴隸一樣,什麼都幹呀,幹呀,就為了我們這兩張嘴,我一想起她犁地、摘棉花的情景,我就————啊,親愛的!"說到這裡,她又飛奔到思嘉身旁,懷着無限感激的心情,吻起思嘉散亂的頭發來。

    "現在她頭一回要求我們為她做一點事————""她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你就不必說了。

    ""艾希禮,你想想!除了幫助她以外,你還該想到,在亞特蘭大和自己人生活在一起,而不必和北方佬生活在一起,這對我們來說,又意味着什麼呢?那兒有皮蒂姑媽和亨利叔叔,還有我們那麼多朋友,小博可以和許多小朋友玩,還可以去上學。

    要到北方去,我們就不能讓他去上學,和北方佬的孩子混在一起,和小黑鬼同班上課,那我們就得請家庭教師,可我們又怎麼又負擔得起呢————""媚蘭,"艾希禮語調平靜的說。

    "你真的這麼想去亞特蘭大嗎?我們商量去紐約的時候,你可沒說呀,你從來沒表示————""噢,咱們商量去紐約的時候,因為我覺得你在亞特蘭大無事可做,而且我也不便多言多語。

    丈夫到哪裡,做妻子的就該跟到哪裡,現在既然思嘉這麼需我們,這頂工作又非你來承擔不可,那咱就回家吧!回家!"她緊緊地摟着思嘉,用非常興奮的語調說。

    "這樣我就又可以看到五點鎮和桃樹街了,還有————還有————啊,我多麼想看看所有這些地方啊!也許我們還能夠有一自己的小家庭。

    多麼小,多麼簡陋,都沒關系,那可是我們自己的家呀!"她眼睛裡放射出了興奮、喜悅的光芒,另外那兩個人目不轉眼地看着她,艾希禮顯得不知所措的樣子,思嘉則又驚訝又羞愧。

    她從來沒想到媚蘭這樣留戀亞特蘭大,盼着回去,盼着有一個自己的家。

    媚蘭在塔拉顯得心滿意足的樣子,她說她想家,的确使思嘉感到吃驚。

     "思嘉,你總為我們想到這一切,你可真太好了。

    你知道我多麼想家呀。

    "媚蘭愛贊揚别人良好的動機,其實有時别人也不見得有此動機,思嘉遇到這種情況總覺得慚愧和不愉快,現在正是這樣,所以她突然感到無法正眼看艾希禮和媚蘭了。

     "你想到過沒有,我們可以有自己的一所小房子,我們結婚已經五年了,卻還沒有一個家。

    ""你們可以和我們一起住在皮蒂姑媽家裡。

    那裡也就是你們的家。

    "思嘉含糊地說。

    她在玩弄一個沙發靠墊,兩眼往下看,以免流露出獲得初步勝利的心情,因為她意識到情況知向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謝謝你,親愛的,不麻煩了。

    那樣太擁擠,我們還是自己弄一所房子吧————喂,艾希禮,快說同意呀!""思嘉,"艾希禮用非常平淡的語氣說,"看着我。

    "思嘉吃了一驚,擡起頭來,看見一雙灰眼睛充滿了痛苦和無可奈何的神情。

     "思嘉,我去亞特蘭大。

    ……我對付不了你們倆。

    "他說完以後,轉身走出屋去。

    思嘉心中勝利的喜悅立刻被一種無法擺脫的恐懼心理所抵消。

    艾希禮剛才說話的神情,和剛才他說要是去亞特蘭大就徹底完了神情一模一樣。

     蘇倫和威爾結了婚,卡琳到查爾斯頓進了修道院,随後艾希禮和媚蘭就帶着小博到亞特蘭大來了。

    迪爾茜也跟他們來了,給他們做飯,看孩子,百裡茜和波克暫時留在塔拉,等将來威爾另外找到黑人幫他幹農活兒的時候,他們也要到城裡來的。

     艾希禮在艾維待找到一所小磚房,就在這裡安了家。

    這所房子就在皮蒂姑媽房子後面,兩家的後院緊挨着,中間隻隔一道沒有修剪的,顯得很亂的水蠟樹籬笆。

    媚蘭選定這個地方,就是因為靠得近。

    回到亞特蘭大的頭一天早晨,她就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摟着思嘉和皮蒂姑媽不放,她說,離開親人的時間太長了,現在住得再近也不嫌近。

     房子原來是兩層的,城市被圍攻的時候,炮彈把上面一層打壞了,投降以後,房主回來,因無錢修複,隻好給殘存的這一層加了個平頂,這樣一來,這所房子就顯得又矮又寬,不成比例,好像是孩子們用鞋盒子壘着玩的一樣,不過這所房子離開地面還是很高的,下面有一個很大的地窖,有一長溜台階彎着通到上面。

    看上去有點可笑,這地方雖然顯得很簡陋,卻也有所長處。

    有兩棵秀麗的大橡樹為它遮陰。

    台階旁還有一棵落滿灰塵,開着許多白色的花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