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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你要到明年才畢業。

    雖然我們學堂也招收有同等學曆的學生,不過你畢業後去考更有把握些,那個時候也許會開放女禁。

    ”他說這些話隻是為了安慰她,也并不去深究自己的話裡究竟含了多少的可能性。

    琴也了解這個意思,便不再說什麼了。

    她知道她的周圍還有許多有形和無形的障礙,阻止她走向幸福的路,要征服這些障礙,她還需要更多的勇氣和更多的精力。

     在這次談話以後不到三天,琴果然把文章寫好了。

    潔白的稿紙上布滿了娟秀的字迹,寫得異常工整。

    覺慧好像得到寶貝似地把文章拿了去。

    在第五期的周報上琴的文章登出來了,并且加上了覺慧的按語。

    接着在第六期周報上又出現了許倩如的文章。

    還有二十多個女學生先後寫了信來表示同意。

    在短時期内女子剪發的問題就轟動社會了。

    這其間不顧一切阻礙以身作則做一個開路先鋒的便是許倩如。

     有一天早晨琴到了學校裡,在操場的一角,看見許倩如站在一株柳樹下面,許多同學正圍着她談笑。

    琴插身進去。

    她看見衆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倩如的頭上,便也把眼光往那裡送去。

    她驚奇地發見倩如的頭今天特别好看。

    倩如正掉過頭去回答一個同學的問話,她的後頸在琴的眼前一晃,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裡發亮,琴看見一段雪白的肉,露出在短短的衣領上,再上面便是一排剪齊了的頭發松松地搭在耳後,剛剛跟耳朵一樣齊,從前那根光滑的大辮子沒有了。

    這個頭顯得更新鮮,更可愛,而且配上倩如高談闊論時那種飄逸的神情顯得更動人。

     以前琴雖然主張剪發,但是心裡還有點擔心,害怕剪了發樣子不好看。

    現在她看見了倩如的頭,便放心了。

    不過她忽然覺得在倩如的面前自己顯得委瑣起來。

    她帶着羨慕與贊美的眼光望着倩如的後頸,她親切地跟倩如談話,她覺得跟倩如做朋友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你怎麼把辮子剪去的?”琴帶笑問道。

     倩如笑着看琴,她做了一個手勢,用清朗的聲音說:“一把剪刀,一雙手,辮子就掉下來了。

    ”說到這裡,她又把手當作剪刀做出當時剪頭發的樣子。

     “我不相信就這麼簡單,”一個同學努了嘴說。

    “哪個給你剪的?” “你們想還有哪個?”倩如笑了,“不消說就是我的老奶媽。

     我家裡再沒有别的人。

    我父親當然不會給我剪。

    ” “老奶媽?她居然肯給你剪?”琴驚訝地問。

     “有什麼不肯?我要她剪,她當然會給我剪。

    她從來都是聽我的話。

    我父親同情我的主張,他自然不反對。

    其實即使他反對,也沒有用處。

    我要怎樣做就怎樣做,别人管不着我。

    ”倩如說話時,态度非常堅定,臉上還露出得意的笑容。

     “說得好,我明天也要把頭發剪掉,”一個嬌小身材的同學紅了臉說。

     “文,我曉得你有這膽量,”倩如對那個同學點了點頭,表示贊許。

    文便是那個同學的名字。

    倩如又用她的眼光在衆人的臉上掃了一遍。

    她奇怪再沒有一個人出來響應文的話。

    “還有哪個人有膽量剪頭發?”她嘲笑地問道。

     “我,”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來,接着一個瘦臉的同學擠進了這個圈子。

    她在學校裡喜歡活動,而且年紀最大,同學們給她起了一個“老密斯”的綽号。

    她也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倩如的眼光又落在琴的臉上,她問道:“蘊華,你呢?” 琴忽然覺得自己受不住倩如的眼光,她的臉馬上變得通紅,她低下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這時候她的确還不能夠确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勇氣剪掉頭發。

     “蘊華,我了解你,你處境困難,”倩如聲音朗朗地說,琴不知道倩如是在嘲笑她,抑或是同情她。

    “在你們那種紳士家庭裡頭,隻有吟點詩,行點酒令,打點牌,吵點架,諸如此類的事才是對的;到學堂裡讀書已經是例外又例外的了,再要鬧什麼新花樣,像男人一樣地剪掉頭發,恐怕哪個人都要拚命反對。

    在你們府上衛道的人太多了。

    ” 衆人哄然大笑,都把眼光往琴的臉上射。

    琴感到羞愧和悔恨。

    她的眼淚不能制止地淌了出來。

    她一個人默默地走開了。

     倩如繼續說:“現在要剪頭發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氣。

    剛才我到學堂來,一路上被一些學生同流氓、亸神(即一些專門調戲婦女的年輕人)跟着。

    什麼‘小尼姑’、‘鴨屁股’,還有許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話,他們指手劃腳地一面笑一面說。

    我做出毫不在乎的樣子盡管往前面走。

    本來我出門時,老奶媽就勸我坐轎子,免得在路上讓那般人跟着糾纏不清。

    我倒不怕,我故意要試試我的勇氣。

    我為什麼要害怕他們?我也是一個人,我的事情跟别人有什麼相幹?我要怎樣做,就怎樣做。

    ……他們也拿我沒有辦法。

    ” 接着她又咬緊牙齒做出憤恨的樣子說:“那般色鬼真可恨,把你糾纏着,一點也不肯放松,意志稍微薄弱一點的人怎麼經得起?總之男人都是壞東西,沒有一個好的。

    ” “那麼你将來就不嫁人?”一個平日最愛開玩笑的同學說着,噗嗤地笑了。

     “我嗎?我是不嫁人的,”她驕傲地說,一面又挖苦衆人道:“我不像你們日日夜夜都在夢想嫁一個如意的‘黑漆闆凳’。

    這個有表哥啦,那個有表弟啦,那個又有什麼幹哥哥啦。

    蓉,你的表哥還有信來嗎?”她說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來。

    蓉就是那個最愛開玩笑的同學,她漲紅了臉,第一個不依,嚷着要來擰倩如的嘴,接着衆人都要動手向倩如算賬。

    倩如連忙帶笑地從人叢中逃了出來。

    她正要向課堂跑去,忽然看見琴一個人癡立在旁邊另一株柳樹下出神。

    她才想起方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