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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 &ldquo我聽到你的心跳。

    &rdquo我對瑪麗亞納說。

     天亮了。

    我頭枕在她的胸上,胸脯起伏均勻,我聽到她的心房發出低沉的跳動聲;一聲心跳把一股血送進血管,然後這股流動的血又返回心髒;那邊,銀白色海灘上,海潮受到月光的引力,也漲落有序,拍擊着海岸;高空中,地球朝着太陽急轉,月亮朝着地球不動地直往下墜落。

     &ldquo心當然會跳的。

    &rdquo她說。

     血在她血管内流動,地球在她腳下旋轉,在她看來是天經地義的。

    我對這些奇異的新事物難以習慣,我側耳聽她的心跳,我聽見了。

    人不能夠聽到大地的悸動嗎? 她輕輕推開我: &ldquo讓我起來。

    &rdquo &ldquo你有的是時間。

    我也挺不錯。

    &rdquo 透過窗簾射進一道光線,我看到暗影中襯軟墊的牆壁、精工細雕的梳妝台、靠椅上淩亂堆放的紗裙。

    一隻花瓶内插了鮮花;所有這些東西都是真實的,它們不像是夢幻中的東西。

    可是這幾朵花、這些瓷器、這種鸢尾花的香味都不完全屬于我的生活;我好像躍過了永恒而停落在這一瞬間,這一瞬間又是為另一瞬間安排的。

     &ldquo已經很晚了,&rdquo瑪麗亞納說。

     &ldquo你跟我一起感到厭倦嗎?&rdquo &ldquo閑着讓我感到厭倦,&rdquo她說,&ldquo我有那麼多的事要做。

    &rdquo 我讓她起來,她忙不疊地開始她一天的工作;這是很自然的。

    對她與對我來說,時間的價值并不相同。

     &ldquo你哪兒來那麼多的事要做?&rdquo &ldquo首先,地毯工人要來布置那間小客廳。

    &rdquo 她拉開窗簾。

     &ldquo你還沒跟我說你要什麼顔色呢。

    &rdquo &ldquo我不知道。

    &rdquo &ldquo可是你總有一種偏愛的顔色,杏綠還是淺綠?&rdquo &ldquo杏綠。

    &rdquo &ldquo你随口說的。

    &rdquo她口氣在責怪我。

     她早已着手把屋子來個徹底翻修,看到她為一張挂毯的圖案或一塊絲綢的顔色煞費苦心,我感到驚奇。

    &ldquo為了短短的三四十年花那麼大工夫值嗎?&rdquo我想。

    真以為她要天長地久地住下去了。

    有好一會兒,我瞧着她一聲不出地在房裡忙忙碌碌;她的衣着總是非常講究,喜歡長裙、珠寶,不亞于喜歡花朵、圖畫、書籍、音樂、戲劇、政治。

    我欽佩她對所有這些東西都懷有同樣的熱情。

    她突然在窗前站住了。

     &ldquo我們把鳥籠子放在哪兒?&rdquo她說,&ldquo大橡樹旁邊,還是椴樹底下?&rdquo &ldquo放在河面上更美,&rdquo我說。

     &ldquo你說得對。

    我把它放在青雪松旁的河面上。

    &rdquo 她笑了: &ldquo你看,你成了一位高明的顧問。

    &rdquo &ldquo這是因為我開始用你的眼睛來看東西了。

    &rdquo我說。

     杏綠還是淺綠?她的話不錯;如果仔細觀察,有兩百種深淺不同的綠,也有同樣多色調的藍,草原上有千種以上的花,千種以上的蝴蝶;夕陽西斜時,每個黃昏的晚霞都染上新的顔色。

    瑪麗亞納本人就有那麼多的面目,我永遠别想把她看透。

     &ldquo你不起來?&rdquo她說。

     &ldquo我瞧着你,&rdquo我說。

     &ldquo你真懶!你說過今天重新開始做你的金剛石試驗。

    &rdquo &ldquo是的,&rdquo我說,&ldquo你說得有理。

    &rdquo 我起床了,她不安地望我一眼。

     &ldquo我覺得,要是我不催你,你再也不會進你的實驗室了。

    煤是一種純的還是不純的物質,你不再渴望知道了嗎?&rdquo &ldquo不,我想知道的,但是不着急。

    &rdquo我說。

     &ldquo你總是這樣說。

    真怪。

    我呢,我總感覺是自己今後的時間那麼少!&rdquo 她在梳理美麗的褐色頭發,這些頭發将會變白,從她的頭上脫落,頭皮會一塊塊風化。

    那麼少的時間&hellip&hellip我們愛上三十年、四十年,然後有人把她的棺材埋在一個坑裡,像卡特琳、貝娅特麗絲安葬的坑一模一樣。

    我又會變成一個影子。

    我猛地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ldquo你說得對,&rdquo我說,&ldquo時間太短了。

    這樣的愛情是不應該結束的。

    &rdquo 她含情脈脈地望着我,對我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有點驚異。

     &ldquo它隻會随着我們一起結束,不是嗎?&rdquo她說。

     她用手掠我的頭發,神情愉快地說: &ldquo你知道,萬一你死在我前面,我就自殺。

    &rdquo 我把她摟得更緊了。

     &ldquo我也是,&rdquo我說,&ldquo我也不願意死在你後面。

    &rdquo 我讓她走了。

    突然每分鐘對我都是寶貴的;我匆匆穿上衣服,匆匆下樓走進實驗室。

    一根針在鐘面上旋轉;幾世紀來第一次,我希望它能停下不動。

    那麼少的時間&hellip&hellip三十年内,一年内,明天以前,應該回答她的種種問題:她今天還不認識的東西,她永遠不會認識了。

    我把一塊金剛石放在坩埚裡,我最終會使它燃燒起來嗎?金剛石閃閃發光,清澈,頑固,在一片透明中隐藏了它的不易窺探的秘密。

    我會征服它嗎?我會在不太晚的時候征服空氣、水和所有這些熟悉而神秘的東西嗎?我記起了散發出青草氣味的舊閣樓。

    秘密在那裡,在植物的深處,在粉末的深處,我憤憤地想:&ldquo為什麼不就在今天發現呢?&rdquo佩特呂基歐一生伏在他的蒸餾器上,到死也不曾知道;血在我們血管内流動,地球在旋轉,他不曾知道的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我願意走回頭路,抱着他朝思暮想的這些科學知識給他送去;但是,這已不可能,門已經關上了&hellip&hellip有一天,另一扇門也會關上;瑪麗亞納也會陷到過去裡面;可是我沒法躍向未來,跑到世紀的另一頭,給她找來她渴望的知識。

    應該等待時間過去,一分鐘又一分鐘地忍受着枯燥無味的進程。

    我眼睛從金剛石上移開,它的虛僞的透明體引起我的遐想。

    我不應該夢想了。

    三十年,一年,一天,都隻是一個有限的人生。

    她的時間屈指可數。

    我的時間也屈指可數。

     索菲坐在火爐旁邊,閱讀《皮格馬利翁或活的雕像》,其他人在一間挂杏綠絲綢的小客廳角落裡,讨論什麼是最好的統治人類的方法:仿佛統治人類還有什麼方法似的!我推開落地窗。

    瑪麗亞納為什麼還沒回來?夜已降臨了,隻有雪地上的黑樹還清晰可見;花園裡一股寒意,這是一種純粹的礦物氣味,在我好似還是初次聞到。

    &ldquo你喜歡雪嗎?&rdquo在她身邊,我喜歡雪,她應該在這裡,在我身邊。

    我回到客廳,沒好氣地朝埋頭讀書的索菲望了一眼。

    我不喜歡她那恬靜的臉、突然迸發的高興勁兒,還有滿臉通情達理的樣子。

    我不喜歡瑪麗亞納的朋友。

    但是我要找話說。

     &ldquo瑪麗亞納早該回來了。

    &rdquo我說。

     索菲擡起頭。

     &ldquo她在巴黎給人留住了,&rdquo她語氣肯定地說。

     &ldquo要不然就是出了事。

    &rdquo 她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ldquo真會擔心!&rdquo 她又埋頭看她的書。

    他們好像從來不懷疑他們這種人是會死的;可是,隻要跌一跤,撞一下,譬如說,一個車輪脫落了,一匹馬尥蹶子,他們這身脆骨頭就會摔得粉碎,心髒會停止跳動,他們就永遠死了。

    我心裡又感到這種我熟悉的創痛,這總會來的,總有一天,我會看到她死去。

    他們可能在想,我會第一個死去,我們會一齊死去;對他們,人去樓空也有一個結束&hellip&hellip我蹿到石階底下。

    我聽出了她的車子在雪地上低沉的滾動聲。

     &ldquo你叫我多擔心!發生什麼事啦?&rdquo 她向我笑笑,挽起我的手臂。

    她的身材還相當苗條,但是面容憔悴,氣色陰沉。

     &ldquo你怎麼回來這麼晚?&rdquo &ldquo沒什麼,&rdquo她說,&ldquo我有點兒不舒服,我等着這不舒服勁兒過去。

    &rdquo &ldquo不舒服!&rdquo 我氣沖沖地望着她發黑的眼圈。

    我為什麼向她讓步呢?她要一個孩子,現在她腹中正在進行一種奇怪危險的孕育過程。

    我要她在爐邊坐下。

     &ldquo這是你最後一次去巴黎了。

    &rdquo &ldquo真虧你想的!我身體很好!&rdquo 索菲在一旁瞧着,帶着詢問的神氣,然而已明白了。

     &ldquo她不舒服,&rdquo我說。

     &ldquo這是正常的,&rdquo索菲說。

     &ldquo噢,死也是正常的,&rdquo我說。

     她很有主見地笑笑: &ldquo懷孕可不是一種絕症。

    &rdquo &ldquo醫生說我在四月份以前不用休息。

    &rdquo瑪麗亞納說。

     兩位男客已經走近來,她望着他們高興地說: &ldquo我要是不管,博物館會成什麼樣啦!&rdquo &ldquo不久總要有人把你的工作接過來的。

    &rdquo &ldquo到四月份,韋迪埃的身體就完全複原了。

    &rdquo瑪麗亞納說。

     韋迪埃向我看了一眼,立即說: &ldquo您要是累,我立刻回巴黎。

    在鄉下過了這四天,我的身體大有起色了。

    &rdquo &ldquo您在做夢吧!&rdquo瑪麗亞納說,&ldquo您需要長期休息。

    &rdquo 他的狀況确實不好,臉色發青,眼窩陷得很深。

     &ldquo你們兩個都休息,&rdquo我不耐煩地說。

     &ldquo那隻有把大學的門關了,&rdquo韋迪埃說。

     他揶揄的口吻叫我惱火。

    我說: &ldquo關了又怎麼樣呢?&rdquo 瑪麗亞納瞪我一眼,我補充一句: &ldquo沒有一件事值得我們犧牲健康。

    &rdquo &ldquo啊!健康之所以可貴,就在于不惜使用。

    &rdquo韋迪埃說。

     我恨恨地看他們。

    他們聯合反對我;他們一起拒絕衡量自己的力量、計算自己的日子;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為了大家不願這樣做,他們在這一點上頑固不化,不分彼此;而我的關心對瑪麗亞納卻沒那麼重要。

    盡管我全心全意愛她,但我不是她的同類,任何一個會死的人都比我更接近她。

     &ldquo巴黎有什麼新聞?&rdquo索菲用和解的口氣說。

     &ldquo有人向我證實說,将在法國各地開設實驗物理課。

    &rdquo瑪麗亞納說。

     普魯沃斯特的臉開朗了。

     &ldquo這是我們獲得的最大成功,&rdquo他說。

     &ldquo是的,這是一大進步,&rdquo瑪麗亞納說,&ldquo事情發展可能比我們敢想的要快!誰知道呢?&rdquo 她的眼睛發出光芒,我朝門口慢步走去。

    聽她對今後的日子高談闊論,我無法忍受;到了那時,她自己的影兒還不知在哪兒呢。

    可能就是在這一點上,使我與他們之間不可彌補地隔了一道鴻溝。

    他們在人生道路上都朝着一個未來走去,他們此生努力的目标都會在那裡得到實現。

    未來對我卻是一個奇怪、可憎的時代:那時,瑪麗亞納已經死了,就我來說,我們倆的生活像落進了世紀的深淵,毫無用處,再也找不回來。

    這個時代也不可避免地會落進深淵,毫無用處,再也找不回來。

     室外空氣幹冷清冽,千萬顆星星在空中閃耀&mdash&mdash同樣的星星。

    我望着這些不動的、受引力相互牽扯的星星。

    月亮朝着地球墜落,地球又朝着太陽墜落;太陽也墜落嗎?朝哪一個不相識的星球呢?别是太陽的墜落補償了地球的墜落,因而事實上我們的星球還是停留在宇宙中心?怎麼知道呢?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吧?星球相互牽扯的道理知道了嗎?引力,這兩個字一湊把一切都解釋了;不會是其他東西嗎?我們真的比卡莫納的煉丹士高明?他們不認識的某些事物,我們加以闡明并把它們分門别類;但是,難道我們一步就能踏進事物的神秘中心?力的含義要比道德的含義更清楚?引力這個概念要比靈魂這個概念更明白?人們把摩擦琥珀或玻璃時出現的種種現象歸之為電,要比把世界形成的根源歸之為天主時懂得更多嗎? 我低首俯視地面。

    客廳窗戶在白雪覆蓋的草坪深處發亮;在窗戶後面,在爐子旁邊,他們正在談論;他們談論着未來,在這個未來,他們自己也将化為一堆灰燼。

    在他們周圍,是無邊無際的天空,無窮無盡的歲月,但是他們終有一個盡頭;就因為這樣,生命對他們是那麼輕松。

    在密封的方舟内,他們從黑夜飄流到黑夜,因而毫無畏懼,也因為他們在一起。

    我慢吞吞地朝房子走去;但是我,沒有家室,沒有未來,沒有現在。

    雖有瑪麗亞納的愛情,我還是永遠被排斥于門外。

     &ldquo蝸牛喲,把角伸出來。

    &rdquo昂裡埃特一邊唱,一邊把小動物的吸盤肚子往樹幹上按;這些小動物她裝了滿滿一小桶。

    雅克繞着椴樹轉,同時試圖重複那句疊句。

    瑪麗亞納不安的目光盯着他: &ldquo你不以為索菲說得有道理嗎?我覺得他的左腿有點瘸。

    &rdquo &ldquo找個醫生看看。

    &rdquo &ldquo那些醫生看不出來&hellip&hellip&rdquo 她憂心忡忡地觀察這兩條肥壯的小腿。

    兩個孩子活潑健康,但是她就是不放心:他們夠美嗎?夠強壯嗎?夠聰明、夠幸福嗎?我恨自己沒法分擔她的憂慮;我對這些孩子充滿慈愛,因為是瑪麗亞納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但是,這不是我的孩子。

    我一度有過一個兒子,親生的兒子,他在二十歲死了;如今,大地上找不到一根他的白骨&hellip&hellip &ldquo你願給我買個蝸牛嗎?&rdquo 我摸了一下昂裡埃特的臉,她有我的寬闊的前額和鼻子,還帶點兒明朗嚴厲的神氣,她不像她媽媽。

     &ldquo這個姑娘骨架長得好。

    &rdquo瑪麗亞納說。

     她觀察這張小臉,像要看透她的未來似的。

     &ldquo你認為她會漂亮嗎?&rdquo &ldquo當然會漂亮的。

    &rdquo 毫無疑問,總有一天她會年輕漂亮;然後她會變老,變醜,牙齒脫落;再有一天,有人給我捎來她的死訊。

     &ldquo你更喜歡哪一個?&rdquo瑪麗亞納說。

     &ldquo我不知道。

    兩個都喜歡。

    &rdquo 我向她笑笑,我們手握在了一起。

    天氣晴朗。

    鳥在籠子裡唱,黃蜂在紫藤花中嗡嗡叫;我把瑪麗亞納的手抓在自己手裡,但是向她說的卻是謊話。

    我愛她,但是我沒有分享她的歡樂、勞苦和憂傷,她愛的東西我不愛。

    她是孤零零地在我身旁,可是她不知道。

     &ldquo咦!&rdquo她說,&ldquo今天會有誰來?&rdquo 小徑上響起了鈴聲,一輛車駛進了花園門,從車上走下一個人。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身材矮胖,衣飾講究,步履有點兒蹒跚;他朝我們走來,滿臉笑容。

    這是邦帕爾。

     &ldquo你來這裡幹什麼?&rdquo我說話口氣吃驚,卻掩不住心裡的怒火。

     &ldquo我從俄羅斯回來一個星期了。

    &rdquo他說。

     他笑了笑。

     &ldquo給我介紹一下。

    &rdquo &ldquo這是邦帕爾,以前你在德·蒙泰松夫人家見過一面的。

    &rdquo我對瑪麗亞納說。

     &ldquo我記得。

    &rdquo她說。

     她好奇地打量他,待邦帕爾坐下,她問: &ldquo你從俄羅斯來,這個國家美嗎?&rdquo &ldquo冷。

    &rdquo他埋怨說。

     他們開始談論聖彼得堡。

    但是我沒有在聽。

    血從心房湧至咽喉,從咽喉湧至頭部,我透不過氣來;我有過這種陰沉迷亂的心情:這是害怕。

     &ldquo你怎麼啦?&rdquo瑪麗亞納說。

     &ldquo太陽曬得我頭痛。

    &rdquo我說。

     她盯着我看,又奇怪又不安。

     &ldquo你要休息會兒嗎?&rdquo她說。

     &ldquo不,馬上會過去的。

    &rdquo 我站起身。

     &ldquo來吧,&rdquo我對邦帕爾說,&ldquo我領你去看看花園。

    我們失陪一會兒,瑪麗亞納。

    &rdquo 她點點頭。

    但是她困惑的目光跟着我們,因為我對她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ldquo您的妻子真動人,&rdquo邦帕爾說,&ldquo我很高興更多地去了解她,跟她談談您。

    &rdquo &ldquo你可留意,&rdquo我說,&ldquo我會報複的,你記得嗎?&rdquo &ldquo我覺得您若不适當地采取激烈行動,今天您也會遭受重大的損失。

    &rdquo他說。

     &ldquo你要錢,多少?&rdquo我說。

     &ldquo您真是非常幸福,不是嗎?&rdquo邦帕爾說。

     &ldquo你不用為我的幸福操心。

    你要多少?&rdquo &ldquo幸福是從來不嫌貴的,&rdquo他說,&ldquo我要一年五萬裡弗爾。

    &rdquo &ldquo三萬,&rdquo我說。

     &ldquo五萬,決不二價。

    &rdquo 我心在胸中劇烈跳動;這一次我賭不是為了輸,而是為了赢,我不作弊;我的愛情是真誠的,一個真正的威脅正壓在我頭上。

    不應讓邦帕爾猜到他擁有廣大的權力,不然他會再三提出要挾,很快搞得我傾家蕩産;我不願意瑪麗亞納過窮日子。

     &ldquo不行,&rdquo我說,&ldquo你去跟瑪麗亞納說吧。

    她很快就會原諒我的謊言,你到頭來一場空。

    &rdquo 他遲疑片刻: &ldquo四萬。

    &rdquo &ldquo三萬,決不二價。

    &rdquo &ldquo行,&rdquo他說。

     &ldquo明天你來取錢,&rdquo我說,&ldquo現在你走吧。

    &rdquo &ldquo我走啦。

    &rdquo 我瞧他走遠了,擦一擦濕潤的手。

    我好像在賭自己的生命。

     &ldquo他跟你要什麼?&rdquo瑪麗亞納說。

     &ldquo要錢。

    &rdquo &ldquo你怎麼對他那麼不客氣?&rdquo &ldquo他叫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rdquo &ldquo你見了他那麼激動是為了這個。

    &rdquo &ldquo是的。

    &rdquo 她望着我,神情疑惑。

     &ldquo怪事,&rdquo她說,&ldquo人家見了以為你怕他呢。

    &rdquo &ldquo你胡思亂想。

    我為什麼要怕他?&rdquo &ldquo可能你們之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

    &rdquo &ldquo我跟你說過,我對這個人幹了許多壞事,内心非常不安。

    &rdquo &ldquo沒别的?&rdquo她說。

     &ldquo當然沒别的。

    &rdquo 我抱住她。

     &ldquo你着急什麼?我有秘密瞞過你嗎?&rdquo 她碰碰我的前額,說: &ldquo啊!我能看透你的心思就好了。

    我不在的時候你想些什麼,還有你的那個我弄不清楚的前半生,這些都叫我嫉妒。

    &rdquo &ldquo我都跟你說了。

    &rdquo &ldquo你跟我說了,但是我不清楚。

    &rdquo 她緊挨着我。

     &ldquo我那時痛苦,&rdquo我說,&ldquo我沒有活着,是你給了我幸福,給了我生命&hellip&hellip&rdquo 我猶豫了。

    話已經到我嘴邊。

    我有一個急切的欲望,就是不再說謊,把真相向她和盤托出;我覺得,那時,她若依然愛我,愛我這個生命無限的人,連同我的全部過去與毫無希望的未來,我才算是真正得救了。

     &ldquo是嗎?&rdquo她說。

     她的眼睛在詢問我。

    她覺得我有其他的話要跟她說。

    但是我想起了其他人的眼睛:卡特琳的,貝娅特麗絲的,安托納的。

    我害怕看到她的眼神發生變化。

     &ldquo我愛你,&rdquo我說,&ldquo這對你還不夠嗎?&rdquo 我笑了笑,她不安的臉松了下來,她也對我滿懷信任地笑了笑。

     &ldquo不錯,這對我夠了。

    &rdquo她說。

     我溫柔地把我的、她以為跟她一樣會腐爛的嘴唇按在她的嘴唇上。

    我想:&ldquo但願上天永遠不讓她發現我的不忠!&rdquo 十五年過去了。

    邦帕爾來了好幾次,向我要上一大筆錢,我都給了,但是我有一段時間沒聽說他了。

    我們生活幸福。

    這天晚上,瑪麗亞納穿了一件黑底紅條塔夫綢長裙,站在鏡前,凝視良久,我覺得她還是非常美。

    她突然轉過身: &ldquo你看來多麼年輕!&rdquo她說。

     我早把自己頭發一點點染白,還戴上眼鏡,竭力模仿上了歲數的人的姿态,但是我沒法掩飾我的臉。

     &ldquo你看來也很年輕。

    &rdquo我說。

     我微微一笑。

     &ldquo情人眼中不見老。

    &rdquo &ldquo這話倒是真的。

    &rdquo她說。

     她向一束菊花彎下身去,動手把其中枯萎的花瓣摘掉。

     &ldquo昂裡埃特要去參加這次舞會,我隻能陪她去!沒辦法,又少了一個夜晚。

    我多麼珍惜咱們倆的夜晚&hellip&hellip&rdquo &ldquo咱們還有其他的呢,&rdquo我說。

     &ldquo但總是少了這一夜了,&rdquo她歎了一聲說。

     她打開梳妝台的一個抽屜,從中取出幾隻指環,戴在指上。

     &ldquo雅克以前多麼喜愛這個指環,你記得嗎?&rdquo她說着,給我看一個分量較沉的銀戒指,上面鑲了一顆藍寶石。

     &ldquo我記得。

    &rdquo我說。

     其實我記不得了,他的一切我都記不得了。

     &ldquo我們去巴黎時,他傷心極了。

    他這人愛動感情,這點超過昂裡埃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