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本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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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利斯當與伊瑟》,是歐洲騎士文學中一部不朽的傑作。

    這則傳奇故事,自中世紀流傳以來,不斷有人講述,傳抄,改編,譜成歌劇[1],搬上銀幕[2],沿傳不辍。

    是什麼使這本傳奇傳唱千古,一直保持其&ldquo永久的魅力&rdquo呢? 這一傳奇的淵源,似可追溯得很遠。

    古代傳說裡就不乏凄清哀婉的愛情故事,存在着一個不斷重複的母題:愛而不得其所愛,不惜殉死償情債。

    《特利斯當》開卷第一句,便言明這是&ldquo一個生相愛、死相随的動人故事&rdquo,題旨不離愛與死的糾結盤錯,點出這段情緣的悲劇性質。

     至于特利斯當故事的來源,大緻有三種說法:一、來自古羅馬作品;二、源于凱爾特族傳說;三、受到近東故事影響。

     第一種說法,旨在從這部作品裡尋找盡可能久遠的人類文化形态。

    羅馬時期就有過生死相戀的情侶,以身殉情的故實;奧維德曾寫入其《變形記》,即&ldquo皮剌摩斯與娣絲珀的故事&rdquo。

    叙說一對情人因遭家庭反對,外出幽會,不意發生陰錯陽差之事,落得彼此痛不欲生,終至殒命。

     第二說的根據是,從作品涉及的地域,從幽玄的神話色彩,以及故事的悲劇結局,可以認定源自凱爾特族民間傳說。

    與情節有關的地方,如魯努瓦(在今蘇格蘭)、康沃爾(在今英格蘭)、威爾士、布列塔尼等,都在古代凱爾特族散居的英吉利海峽兩岸。

    而那種深切的愛,使情人們活得受累無窮,除了一死,别無出路,反映出凱爾特先民的宿命思想,隻能把一切俱付之冥濛不可解的死亡。

     另一些研究伊斯蘭文化的學者發現,特利斯當傳奇與近東故事,如波斯作品《薇絲與剌敏》,以及十二世紀時流傳于叙利亞的《卡伊斯與洛芙娜》,不無相似之處。

    薇絲的情郎剌敏,是蘇丹的外甥,正如特利斯當之于馬克王;而卡伊斯被逐離洛芙娜之後,娶了另一位洛芙娜而緻死命,正如玉手伊瑟因妒忌金發伊瑟而斷送丈夫性命一樣。

     附帶說一句,特利斯當與伊瑟情死合葬、墓樹相覆的結尾,與我國《孔雀東南飛》的&ldquo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

    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

    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rdquo很有巧合之妙。

    當時東西方交通不便,語言隔閡,文學翻譯之風尚未興起;尤其我國&ldquo古今第一首長詩&rdquo出現之日,尚是古代法語尚未形成之時,諒漢魏樂府還影響不到西歐。

    我國詩文講冢木交枝、兩樹合抱,西方&ldquo傳奇、風謠亦每道情人兩冢上生樹,枝葉并連&rdquo[3],想多半是文心相通,不謀而合!但《孔雀東南飛》要比《特利斯當》早出幾近千年! 上述三派意見中,第一說因代遠年湮,缥缈難憑;第三說又因時代并行,有無影響遽難論定;當以第二說論據确鑿,從者最衆。

    總之,瑰偉絢爛,這部作品有可能是不同文明交彙的結晶;視其樸質悲怆,興許就是迸自凱爾特民族之魂的奇葩。

     這個故事,在凱爾特族口耳相傳的過程中,先民們把英雄所應具備的奇禀異能,漸次附麗于主人公身上,以緻凡胎肉身的特利斯當,本領高強得近乎半人半神。

    他自幼娴熟武藝,善于騎射狩獵,連宰鹿也另有一功。

    格鬥場上無人可敵,也不廢彈唱諷詠之雅事。

    他會制作神弓,百發百中;即使模仿鳴禽,也出神入化。

    少時與莫豪敵的決鬥,依稀可以見出凱爾特族某種族規的遺存;按這種族規,大凡少年到發身成人,要做成一樁壯舉,與人與獸能搏鬥取勝者,方有資格結婚成親。

    特利斯當正是戰勝莫豪敵之後,才成為萬衆認可的勇士。

    而他駕着無槳無帆的小舟,任憑波推浪湧,身蹈險地而性命得救,看似神奇不可思議,實則引入了&ldquo奇妙的航行&rdquo這一古代神話主題。

    作品裡經常出現浩淼的海洋,渾莽的森林,廣漠的荒原,這種蠻荒色彩,實即凱爾特先民生活環境的寫照。

     特利斯當的故事,口頭傳播在先,筆錄成文在後。

    書中有馬克王緻函亞瑟王等情節,當可推知這兩位首腦應為同時代人,他們在奇情灘的最高級會晤約發生在公元六世紀。

    因據史乘,亞瑟王系六世紀時不列颠島上凱爾特族的首領。

    後人根據亞瑟王及其圓桌騎士的傳說,撰有多部長篇叙事詩,特利斯當故事甚至也給納入亞瑟王傳奇系列之中,形成十二三世紀騎士文學的鼎盛局面。

     這一傳奇,最初以短歌的形式廣為流傳。

    這類短歌,體制不大,用可以伴樂演唱的詩句寫成,從幾十行至幾百行不等。

    一首首短歌,傳誦英雄的一樁樁業績。

    約于一一三五年,有位威爾士歌者勃雷利(Bréri),把流傳的衆多短歌連綴成一部唱本,惜乎已佚。

    十二世紀下半葉,北方吟唱詩人貝羅爾和另一位歌者托馬斯各據以寫出一長篇叙事詩。

    但這兩部詩作,不是缺頭少尾,便是斷續不全。

    估計這種缺佚,不能完全歸因于偶然。

    作品張揚蔑視社會成法的愛情,帶有欺罔神明的侮教色彩;詩中坑騙國君的情侶受到贊頌,而舉報他們錯失的臣民卻不得善終。

    須知中世紀時,教育文化基本上掌握在教會手中,面對這種離經叛道的詩文,僧人學者在副錄時難免躊躇不決,對某些篇章有意略而不載也不是不可能。

    故貝羅爾的長詩(1160?)隻留得主幹部分,存4485行;托馬斯約寫于一一七二至一一七五年,僅存3146行。

    此外,法國曆史上第一位女詩人瑪麗·特·法朗絲有一首題名《金銀花》的短歌,計118行,專詠特利斯當與伊瑟連理不可分的情愛。

    特利斯當因思念伊瑟、渴望一見而&ldquo裝瘋&rdquo叩訪一節,存有伯爾尼與牛津兩個抄本,分别為572行與998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