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香 （一九一○年 版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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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德格林[8]那邊玩了國王遊戲，好好玩。
媽媽，飯煮好了沒？我在平交道等火車通過時就想要吃飯。
然後我跑了起來，一想到吃飯便高興得不得了。
&rdquo 她把灰色圍巾和外衣挂在門上。
母親責備她放學後不應該這麼晚才回家，又說以後冬天入黑後都不會準她出門。
&ldquo哎呀，媽媽，現在還不算黑呢！路燈還沒點亮，爸爸也還沒有回來。
&rdquo &ldquo對，他是還沒回來，但你知不知道再一刻鐘就要五點了！你在路上有沒有看到他？&rdquo 孩子變得認真起來，苦苦思索，眨着一雙藍色大眼睛望着母親。
&ldquo沒有，媽媽，我沒看見他。
哎呀，他會不會又是到老布林斯利喝酒了？但應該不是，剛才我經過那裡時沒看見他。
&rdquo &ldquo他賊得很，傻孩子，&rdquo她母親憤憤地說，&ldquo他會防着你，一看到你便躲起來。
沒錯，我肯定他是去了&lsquo威爾斯親王&rsquo[9]喝酒，否則不會這麼晚還不回家。
&rdquo 女孩可憐地看着母親。
小男孩仍然低着頭削木頭。
這時，本來蜷縮在母親心裡的怒氣和怨氣，全都爆發出來。
她沒說多少話，但低氣壓仍然像八爪魚的觸須一樣，把兩個孩子的心房卷得緊緊的。
&ldquo媽媽，咱們先吃飯吧，好不好？&rdquo女孩郁郁不樂地說，女性本能讓她回避害怕的事情。
母親叫約翰過去吃飯。
他把踏墊拿到爐口前面，抖掉木屑。
&ldquo不是這樣，&rdquo他母親說，&ldquo那是懶人的方法！&rdquo她伸手把兒子往後拉。
&ldquo拿到屋外抖。
&rdquo 他走得很慢。
她為他打開門，然後又探身朝已是黑暗一片的鐵路停車場望去。
她看不見半個人影，連卷揚機也不再轟鳴了。
&ldquo也許，&rdquo她自言自語地說，&ldquo他被留在礦井裡做些雜活。
&rdquo 他們坐下來吃飯。
約翰坐在桌子靠着門口那頭，幾乎隐沒在幽暗裡。
大家都看不見彼此的臉。
吃完一片面包以後，女孩問母親：&ldquo我可不可以吃&lsquo脆皮面包&rsquo[10]？&rdquo &ldquo我也要！&rdquo約翰說。
母親考慮了半晌。
&ldquo可以。
&rdquo她最後說，&ldquo但這種吃法很浪費牛油，幾乎要用上比平常多一倍的牛油。
&rdquo 女孩蹲在爐口圍欄前，就着火慢慢翻動一塊厚厚的面包。
幽暗籠罩着小男孩，讓他的臉像是灰蒙蒙的斑點。
他瞧着姐姐：在灼熱紅色火光的照映下，她的臉像是發生了什麼變化。
&ldquo我覺得爐火很美。
&rdquo小女孩說。
&ldquo是嗎？為什麼？&rdquo她母親問。
&ldquo這麼紅，煤塊上還有許多灼熱的小洞屑，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聞起來很香。
&rdquo &ldquo那就表示需要添煤了。
&rdquo母親回答，&ldquo如果你老爸這個時候回來，準會抱怨他在礦井工作了一整天，全身濕答答，回到家來卻連個像樣的爐火都沒有。
對他而言，酒館總是比家裡暖和。
&rdquo 接下來誰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聽到小男孩抱怨說：&ldquo烤快點嘛，安妮。
&rdquo &ldquo我不就在烤嘛！難不成我可以叫火烤快些？&rdquo &ldquo她是故意磨磨蹭蹭才會這麼慢。
&rdquo男孩嘀咕說。
&ldquo别胡猜瞎想，孩子。
&rdquo母親說，&ldquo我看已經可以了，安妮，再烤下去隻會把牛油都給滴掉。
你看你！&rdquo 未幾，昏暗的廚房裡隻剩下忙碌的清脆咬嚼聲。
母親吃得很少，隻管喝茶和想心事。
她站起來，要從烤箱裡拿出那個約克郡布丁時，從她僵硬挺直的頭可以明顯看出她的怒火正在上升。
她看着爐口圍欄上的布丁，突然失去自制，破口大罵： &ldquo一個男人連回家吃晚飯都做不到，真是丢臉！既然他不在乎這個家，我看不出我為什麼要在意爐火隻剩下灰燼。
我在這兒做好飯等着他，他卻偷溜過家門口買醉。
&rdquo 她走出屋外，帶回一畚箕的煤。
當她把煤一塊一塊地丢到爐火去時，陰影慢慢覆蓋上四面牆壁，最後整間廚房幾乎一片漆黑。
&ldquo我看不見。
&rdquo隐沒在黑暗中的約翰抱怨。
他母親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ldquo你總知道怎麼把食物送進嘴巴吧！&rdquo她說，說完把畚箕拿回屋外，回來後走入食品收藏室洗手。
再次回到廚房時，她站在爐邊，像個朦胧的影子。
小家夥再一次嘟囔地抱怨說： &ldquo我看不見。
&rdquo &ldquo老天哪！&rdquo他母親生氣地罵道，&ldquo你們父子倆都一個德行，隻要稍微黑一點便鬼叫個沒完！&rdquo 說歸說，她還是從壁爐架上的一束紙條中撚出一張，用它作為引火物，去點亮挂在天花闆中央的油燈。
踮着腳伸手夠着油燈時，她因懷孕而渾圓的腰身顯得格外分明。
&ldquo媽媽！&rdquo女孩突然喊道。
&ldquo怎麼了？&rdquo母親正要把玻璃罩罩上，聽到女孩一喊就停了下來。
她轉過頭看女兒，手裡還舉着燈罩，銅制的反光鏡把她映照得很美麗。
&ldquo你圍裙上有花朵呢！&rdquo她女兒說，對這件特别的事情感到驚喜。
&ldquo我的天啊！&rdquo婦人叫道，松了一口氣之餘又感到一點點惱怒，&ldquo我還以為房子着火了！&rdquo她把燈罩罩好，過了一會兒才把燈芯撚高，地闆上随之出現了一個微微晃動的模糊身影。
&ldquo讓我聞聞看！&rdquo女孩說，仍然興高采烈。
她走上前，把臉湊到母親腰間。
&ldquo走開，傻瓜！&rdquo母親說，同時撚亮燈。
燈光似乎把廚房裡蓄積的壓抑氣氛照得一覽無遺，讓婦人幾乎難以忍受。
這時安妮仍彎着腰，湊在她腰間。
母親生氣地把花梗從圍裙邊抽了出來。
&ldquo噢，媽媽，别把它們拿出來！&rdquo安妮喊道，抓住母親的手，要把花梗放回原處。
&ldquo胡鬧！&rdquo她母親說，閃身走開。
女孩把花梗貼在唇邊，喃喃地說： &ldquo不是很香嗎？&rdquo 母親冷笑了一聲。
&ldquo才怪！&rdquo她說，&ldquo我痛恨菊花。
我嫁你爸爸時正是菊花季節，生你們的時候也是菊花季節。
甚至他第一次喝得爛醉，被人擡回家裡的時候，外套扣孔裡也是插着一朵枯掉的菊花。
每次聞到菊花的氣味，我都會想起那天幫他脫外套，費了多大的勁&hellip&hellip&rdquo 她看着孩子們。
他們睜大眼睛，張着小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母親坐在椅子裡無言地搖晃了一會兒，然後又看了看鐘。
&ldquo差二十分鐘就六點了！&rdquo她以略帶苦澀的語氣，故作不在乎地說，&ldquo哼，他不會回來的了，會回來也是被擡回來。
他可别想上床&mdash&mdash因為我不會讓他洗澡的，就讓他一身煤灰地睡廚房地闆好了！唉，我真是個傻瓜，一直以來都是個大傻瓜！我為他守着這個滿是老鼠的肮髒狗窩，而他卻偷偷溜過家門，跑去喝酒。
上禮拜有過兩次&hellip&hellip這回又犯了&hellip&hellip&rdquo 她讓自己閉嘴，站起身收拾桌子。
每當有事要忙，她都可以按捺着情緒，但一等閑下來，怒火便會像好鬥的小惡魔，在她心裡沖撞，無法控制。
安妮快步地跟在母親後面收拾碗碟，又幫忙擦拭幹淨，一路下來不停說話，近乎聒噪。
胡亂說些話總勝于被籠罩在凝重的沉默氣氛中。
當所有家事都做完以後，安妮絕望地伫立了好一會兒。
面對正在逼近的風暴，她感到自己像是在進行一場強弱懸殊的角力賽。
因為害怕，她強迫自己去玩耍。
&ldquo約翰，我們來玩吉蔔賽人遊戲好不好？&rdquo 他們把鋪在長沙發上的紅色舊桌布挂在父親坐的大扶手椅上，用背後的角落充當他們的吉蔔賽篷車。
他們玩得出奇的專心、非常有創意，以此對抗一種不知名的恐懼。
約翰扮演焊鍋匠，而安妮假裝賣衣服夾子。
他們敲五鬥櫃，想象有個主婦出來應門；敲食品收藏室的門，想象裡頭走出一隻狗，向他們搖尾巴：約翰摸了摸小狗下巴。
然後，他們又去敲樓梯門，賣出兩個曬衣夾，把它們放在踏墊底下。
繼而，約翰回到食品收藏室，接了一宗生意：焊補一個錫罐。
他在補罐子的同時安妮在洗衣服。
約翰交貨後，安妮問他：&ldquo你有賺到十便士嗎？有，那太好了！我們晚餐要吃些什麼？&rdquo &ldquo刺猬。
&rdquo約翰粗聲建議。
&ldquo不，我不要吃刺猬！&rdquo 但在弟弟的堅持下，她不得不假裝烤刺猬。
他們拿來父親一雙帶紅斑點的黑色長襪，卷在抹布裡，當成刺猬。
幾秒鐘後刺猬便烤熟了。
雖然一想要吃刺猬便覺得可怕，安妮還是勉為其難把它吃下。
最後，他們玩膩了吉蔔賽人遊戲，約翰要求改玩采礦遊戲。
安妮讨厭這遊戲，但她願意玩任何遊戲來逃避即将來臨的危機。
約翰爬到沙發底下，像父親教過他那樣，側着身子，用一根小棍子假裝在牆壁上挖洞。
&ldquo我在挖定額[11]。
&rdquo他說。
這時，安妮拖着一個帶輪子的小盒子，把找到的靴子和拖鞋全放進去，假裝那是一輛裝煤的台車。
小男孩在沙發底下念念有詞，滿身大汗，玩得不亦樂乎。
但安妮隻能假裝對馬說話：&ldquo快跑，多賓！好，停下來。
&rdquo這遊戲讓她無聊透頂，隻覺得是一大負擔。
他們的母親都一直坐在搖椅裡，用米色厚法蘭絨做一件&ldquo背心&rdquo[12]；她撕下灰色的布邊時，衣料發出一聲沉悶的撕裂聲。
她使勁地縫制，一邊聽着一對兒女玩耍。
因為怒火漸漸委頓，像隻關在籠裡的無能野獸，想躺着休息，但仍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有時，當外面的枕木響起腳步聲，她就會停下手中的針線活，猛擡起頭，吩咐兒女安靜：&ldquo噓！&rdquo直到腳步聲走過了院子門才回過神來。
兩個孩子始終自顧自地玩耍。
最後，安妮終于歎了口氣&mdash&mdash她玩膩了。
她瞧了瞧她的拖鞋台車，隻覺得厭惡。
她腳步猶豫地把&ldquo台車&rdquo拖到屋角，把它留在那裡，然後轉過臉，可憐地看着母親。
&ldquo念個故事給我們聽，媽媽。
&rdquo她懇求說。
她母親一直低頭縫東西。
如果說有什麼事最讓她害怕做的，一定是提高聲音，因為這聲音就像個不聽話的小孩，需要她費盡全力才能駕馭。
于是她雙唇緊閉，悶不吭聲。
&ldquo可以嗎，媽媽？&rdquo女孩堅持說。
沙發底下的約翰一動不動，等待母親回答。
她看了看挂鐘。
這時是六點三刻，而小孩平常都是七點才寬衣就寝。
一刻鐘的時間有時可以長似幾百年。
&ldquo你們要聽哪個故事？&rdquo她問，顯得勉為其難。
&ldquo&lsquo無花果樹&rsquo！&rdquo女孩高興地走到五鬥櫃，從抽屜中找出一本老舊的安徒生童話故事集。
&ldquo把書給我。
&rdquo母親說，很快就翻到故事所在的書頁。
女兒歡快的神情軟化了母親的嘴唇
媽媽，飯煮好了沒？我在平交道等火車通過時就想要吃飯。
然後我跑了起來，一想到吃飯便高興得不得了。
&rdquo 她把灰色圍巾和外衣挂在門上。
母親責備她放學後不應該這麼晚才回家，又說以後冬天入黑後都不會準她出門。
&ldquo哎呀，媽媽，現在還不算黑呢！路燈還沒點亮，爸爸也還沒有回來。
&rdquo &ldquo對，他是還沒回來，但你知不知道再一刻鐘就要五點了！你在路上有沒有看到他？&rdquo 孩子變得認真起來，苦苦思索，眨着一雙藍色大眼睛望着母親。
&ldquo沒有，媽媽，我沒看見他。
哎呀，他會不會又是到老布林斯利喝酒了？但應該不是，剛才我經過那裡時沒看見他。
&rdquo &ldquo他賊得很，傻孩子，&rdquo她母親憤憤地說，&ldquo他會防着你，一看到你便躲起來。
沒錯，我肯定他是去了&lsquo威爾斯親王&rsquo[9]喝酒，否則不會這麼晚還不回家。
&rdquo 女孩可憐地看着母親。
小男孩仍然低着頭削木頭。
這時，本來蜷縮在母親心裡的怒氣和怨氣，全都爆發出來。
她沒說多少話，但低氣壓仍然像八爪魚的觸須一樣，把兩個孩子的心房卷得緊緊的。
&ldquo媽媽，咱們先吃飯吧，好不好？&rdquo女孩郁郁不樂地說，女性本能讓她回避害怕的事情。
母親叫約翰過去吃飯。
他把踏墊拿到爐口前面，抖掉木屑。
&ldquo不是這樣，&rdquo他母親說，&ldquo那是懶人的方法！&rdquo她伸手把兒子往後拉。
&ldquo拿到屋外抖。
&rdquo 他走得很慢。
她為他打開門，然後又探身朝已是黑暗一片的鐵路停車場望去。
她看不見半個人影，連卷揚機也不再轟鳴了。
&ldquo也許，&rdquo她自言自語地說，&ldquo他被留在礦井裡做些雜活。
&rdquo 他們坐下來吃飯。
約翰坐在桌子靠着門口那頭，幾乎隐沒在幽暗裡。
大家都看不見彼此的臉。
吃完一片面包以後，女孩問母親：&ldquo我可不可以吃&lsquo脆皮面包&rsquo[10]？&rdquo &ldquo我也要！&rdquo約翰說。
母親考慮了半晌。
&ldquo可以。
&rdquo她最後說，&ldquo但這種吃法很浪費牛油，幾乎要用上比平常多一倍的牛油。
&rdquo 女孩蹲在爐口圍欄前，就着火慢慢翻動一塊厚厚的面包。
幽暗籠罩着小男孩，讓他的臉像是灰蒙蒙的斑點。
他瞧着姐姐：在灼熱紅色火光的照映下，她的臉像是發生了什麼變化。
&ldquo我覺得爐火很美。
&rdquo小女孩說。
&ldquo是嗎？為什麼？&rdquo她母親問。
&ldquo這麼紅，煤塊上還有許多灼熱的小洞屑，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聞起來很香。
&rdquo &ldquo那就表示需要添煤了。
&rdquo母親回答，&ldquo如果你老爸這個時候回來，準會抱怨他在礦井工作了一整天，全身濕答答，回到家來卻連個像樣的爐火都沒有。
對他而言，酒館總是比家裡暖和。
&rdquo 接下來誰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聽到小男孩抱怨說：&ldquo烤快點嘛，安妮。
&rdquo &ldquo我不就在烤嘛！難不成我可以叫火烤快些？&rdquo &ldquo她是故意磨磨蹭蹭才會這麼慢。
&rdquo男孩嘀咕說。
&ldquo别胡猜瞎想，孩子。
&rdquo母親說，&ldquo我看已經可以了，安妮，再烤下去隻會把牛油都給滴掉。
你看你！&rdquo 未幾，昏暗的廚房裡隻剩下忙碌的清脆咬嚼聲。
母親吃得很少，隻管喝茶和想心事。
她站起來，要從烤箱裡拿出那個約克郡布丁時，從她僵硬挺直的頭可以明顯看出她的怒火正在上升。
她看着爐口圍欄上的布丁，突然失去自制，破口大罵： &ldquo一個男人連回家吃晚飯都做不到，真是丢臉！既然他不在乎這個家，我看不出我為什麼要在意爐火隻剩下灰燼。
我在這兒做好飯等着他，他卻偷溜過家門口買醉。
&rdquo 她走出屋外，帶回一畚箕的煤。
當她把煤一塊一塊地丢到爐火去時，陰影慢慢覆蓋上四面牆壁，最後整間廚房幾乎一片漆黑。
&ldquo我看不見。
&rdquo隐沒在黑暗中的約翰抱怨。
他母親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ldquo你總知道怎麼把食物送進嘴巴吧！&rdquo她說，說完把畚箕拿回屋外，回來後走入食品收藏室洗手。
再次回到廚房時，她站在爐邊，像個朦胧的影子。
小家夥再一次嘟囔地抱怨說： &ldquo我看不見。
&rdquo &ldquo老天哪！&rdquo他母親生氣地罵道，&ldquo你們父子倆都一個德行，隻要稍微黑一點便鬼叫個沒完！&rdquo 說歸說，她還是從壁爐架上的一束紙條中撚出一張，用它作為引火物，去點亮挂在天花闆中央的油燈。
踮着腳伸手夠着油燈時，她因懷孕而渾圓的腰身顯得格外分明。
&ldquo媽媽！&rdquo女孩突然喊道。
&ldquo怎麼了？&rdquo母親正要把玻璃罩罩上，聽到女孩一喊就停了下來。
她轉過頭看女兒，手裡還舉着燈罩，銅制的反光鏡把她映照得很美麗。
&ldquo你圍裙上有花朵呢！&rdquo她女兒說，對這件特别的事情感到驚喜。
&ldquo我的天啊！&rdquo婦人叫道，松了一口氣之餘又感到一點點惱怒，&ldquo我還以為房子着火了！&rdquo她把燈罩罩好，過了一會兒才把燈芯撚高，地闆上随之出現了一個微微晃動的模糊身影。
&ldquo讓我聞聞看！&rdquo女孩說，仍然興高采烈。
她走上前，把臉湊到母親腰間。
&ldquo走開，傻瓜！&rdquo母親說，同時撚亮燈。
燈光似乎把廚房裡蓄積的壓抑氣氛照得一覽無遺，讓婦人幾乎難以忍受。
這時安妮仍彎着腰，湊在她腰間。
母親生氣地把花梗從圍裙邊抽了出來。
&ldquo噢，媽媽，别把它們拿出來！&rdquo安妮喊道，抓住母親的手，要把花梗放回原處。
&ldquo胡鬧！&rdquo她母親說，閃身走開。
女孩把花梗貼在唇邊，喃喃地說： &ldquo不是很香嗎？&rdquo 母親冷笑了一聲。
&ldquo才怪！&rdquo她說，&ldquo我痛恨菊花。
我嫁你爸爸時正是菊花季節，生你們的時候也是菊花季節。
甚至他第一次喝得爛醉，被人擡回家裡的時候，外套扣孔裡也是插着一朵枯掉的菊花。
每次聞到菊花的氣味，我都會想起那天幫他脫外套，費了多大的勁&hellip&hellip&rdquo 她看着孩子們。
他們睜大眼睛，張着小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母親坐在椅子裡無言地搖晃了一會兒，然後又看了看鐘。
&ldquo差二十分鐘就六點了！&rdquo她以略帶苦澀的語氣，故作不在乎地說，&ldquo哼，他不會回來的了，會回來也是被擡回來。
他可别想上床&mdash&mdash因為我不會讓他洗澡的，就讓他一身煤灰地睡廚房地闆好了！唉，我真是個傻瓜，一直以來都是個大傻瓜！我為他守着這個滿是老鼠的肮髒狗窩，而他卻偷偷溜過家門，跑去喝酒。
上禮拜有過兩次&hellip&hellip這回又犯了&hellip&hellip&rdquo 她讓自己閉嘴，站起身收拾桌子。
每當有事要忙，她都可以按捺着情緒，但一等閑下來，怒火便會像好鬥的小惡魔，在她心裡沖撞，無法控制。
安妮快步地跟在母親後面收拾碗碟，又幫忙擦拭幹淨，一路下來不停說話，近乎聒噪。
胡亂說些話總勝于被籠罩在凝重的沉默氣氛中。
當所有家事都做完以後，安妮絕望地伫立了好一會兒。
面對正在逼近的風暴，她感到自己像是在進行一場強弱懸殊的角力賽。
因為害怕，她強迫自己去玩耍。
&ldquo約翰，我們來玩吉蔔賽人遊戲好不好？&rdquo 他們把鋪在長沙發上的紅色舊桌布挂在父親坐的大扶手椅上，用背後的角落充當他們的吉蔔賽篷車。
他們玩得出奇的專心、非常有創意，以此對抗一種不知名的恐懼。
約翰扮演焊鍋匠，而安妮假裝賣衣服夾子。
他們敲五鬥櫃，想象有個主婦出來應門；敲食品收藏室的門，想象裡頭走出一隻狗，向他們搖尾巴：約翰摸了摸小狗下巴。
然後，他們又去敲樓梯門，賣出兩個曬衣夾，把它們放在踏墊底下。
繼而，約翰回到食品收藏室，接了一宗生意：焊補一個錫罐。
他在補罐子的同時安妮在洗衣服。
約翰交貨後，安妮問他：&ldquo你有賺到十便士嗎？有，那太好了！我們晚餐要吃些什麼？&rdquo &ldquo刺猬。
&rdquo約翰粗聲建議。
&ldquo不，我不要吃刺猬！&rdquo 但在弟弟的堅持下，她不得不假裝烤刺猬。
他們拿來父親一雙帶紅斑點的黑色長襪，卷在抹布裡，當成刺猬。
幾秒鐘後刺猬便烤熟了。
雖然一想要吃刺猬便覺得可怕，安妮還是勉為其難把它吃下。
最後，他們玩膩了吉蔔賽人遊戲，約翰要求改玩采礦遊戲。
安妮讨厭這遊戲，但她願意玩任何遊戲來逃避即将來臨的危機。
約翰爬到沙發底下，像父親教過他那樣，側着身子，用一根小棍子假裝在牆壁上挖洞。
&ldquo我在挖定額[11]。
&rdquo他說。
這時，安妮拖着一個帶輪子的小盒子，把找到的靴子和拖鞋全放進去，假裝那是一輛裝煤的台車。
小男孩在沙發底下念念有詞，滿身大汗，玩得不亦樂乎。
但安妮隻能假裝對馬說話：&ldquo快跑，多賓！好，停下來。
&rdquo這遊戲讓她無聊透頂，隻覺得是一大負擔。
他們的母親都一直坐在搖椅裡，用米色厚法蘭絨做一件&ldquo背心&rdquo[12]；她撕下灰色的布邊時，衣料發出一聲沉悶的撕裂聲。
她使勁地縫制，一邊聽着一對兒女玩耍。
因為怒火漸漸委頓，像隻關在籠裡的無能野獸，想躺着休息，但仍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有時，當外面的枕木響起腳步聲，她就會停下手中的針線活，猛擡起頭，吩咐兒女安靜：&ldquo噓！&rdquo直到腳步聲走過了院子門才回過神來。
兩個孩子始終自顧自地玩耍。
最後，安妮終于歎了口氣&mdash&mdash她玩膩了。
她瞧了瞧她的拖鞋台車，隻覺得厭惡。
她腳步猶豫地把&ldquo台車&rdquo拖到屋角，把它留在那裡，然後轉過臉，可憐地看着母親。
&ldquo念個故事給我們聽，媽媽。
&rdquo她懇求說。
她母親一直低頭縫東西。
如果說有什麼事最讓她害怕做的，一定是提高聲音，因為這聲音就像個不聽話的小孩，需要她費盡全力才能駕馭。
于是她雙唇緊閉，悶不吭聲。
&ldquo可以嗎，媽媽？&rdquo女孩堅持說。
沙發底下的約翰一動不動，等待母親回答。
她看了看挂鐘。
這時是六點三刻，而小孩平常都是七點才寬衣就寝。
一刻鐘的時間有時可以長似幾百年。
&ldquo你們要聽哪個故事？&rdquo她問，顯得勉為其難。
&ldquo&lsquo無花果樹&rsquo！&rdquo女孩高興地走到五鬥櫃，從抽屜中找出一本老舊的安徒生童話故事集。
&ldquo把書給我。
&rdquo母親說，很快就翻到故事所在的書頁。
女兒歡快的神情軟化了母親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