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長筒襪 (一九一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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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擠壓,他呼吸略感困難。

    他低下頭,而她則繼續垂挂着,并輕輕晃動身體。

    他喜歡被她摟住脖子的感覺,喜歡她全身重量加在他身上。

    接着,他雙手把她抱起,帶她走入廚房裡。

    她卧在他臂彎裡環顧了四周一眼。

     &ldquo爐火又熄了。

    &rdquo她說,兩手各抓住他一把頭發,往下拉扯,讓他點了點頭。

    他把她放了下來。

     她忙着準備早餐,而他則跪在壁爐前面,企圖使它回複生氣。

    彎着腰吹煤時,他脖子上青筋突現,顯示出他的襯衫領口有點太緊。

    她喜歡他,但心思此時卻不在他身上。

    想着那雙耳環讓她更感興奮。

    她把它們藏在抽屜的一個小盒子裡,那白色的精巧物件讓她快樂無比。

    她一點也不在乎山姆·亞當斯。

    有一天在電車上,那個蠢蛋恰巧坐在她鄰座,又邀她喝咖啡&mdash&mdash有何不可呢?再說她挺樂意到餐廳喝杯咖啡的。

    不管怎樣,那雙耳環都是她心中的喜樂。

    等愛德華上班後,她便把耳環戴起來,再好好打扮打扮,享受一段歡樂時光。

    她有種獲得了珍寶的美妙感覺。

     他用食指搓搓一塊微紅的煤炭,然後起身,褲子的膝蓋部位鼓脹。

     &ldquo火還要多久會生好,泰迪林克?&rdquo她從洗碗槽那問他,聲音響亮而愉快。

    他去看她。

    她轉過身,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對着他笑,樣子妩媚,有點像羅姆尼畫作中那個女孩[4]。

     &ldquo你的情人節禮物讓你心情大好喔。

    &rdquo他說,眉頭間有一抹焦慮,但仍然面帶微笑。

     &ldquo才沒有呢!&rdquo她高聲說。

     他卷起衣袖,把衣領往後翻,準備盥洗一番。

    她喜歡他的穩健,也因為他的穩健,讓她自己無事一身輕,可以盡情享受戴耳環的樂趣。

    他使盡全力往臉上和脖子擦肥皂的樣子讓她莞爾。

    洗好之後,他開始把臉和胸膛擦幹。

    他的頭發在前額豎起,臉因為冷水刺激而發紅,雙眸清亮而湛藍。

     &ldquo你最近沒有見過山姆·亞當斯吧?&rdquo透過毛巾的皺褶縫隙,他粗聲粗氣問她。

     &ldquo有。

    有一天早上我在電車上遇到他。

    &rdquo &ldquo你跟他說話了嗎?&rdquo &ldquo是他先跟我說話的。

    &rdquo &ldquo我以為你不會跟他說話的。

    &rdquo &ldquo我總不能一看到他上車便大喊:&lsquo你不許跟我說話。

    &rsquo我能嗎?&rdquo 他沒有回答,直接走進廚房,一面走一面跟領口奮戰。

    她沒有注意他,但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扣袖扣的聲音,都讓她有一種輕松自在的感覺。

    他的存在是為了照顧她,讓她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早餐吃得很匆促,幾乎有點狼吞虎咽。

    她并沒有因此不快&mdash&mdash他從沒有什麼舉止會讓她不悅。

    隻不過,他的态度有時會讓她惱怒。

     &ldquo我打賭你一定像隻喜鵲似的跟他聊天。

    &rdquo他說,放下剛剛長飲了一口的杯子。

     &ldquo沒有,才不是這樣。

    &rdquo &ldquo你們聊了些什麼?&rdquo &ldquo我不記得了。

    但他問我想不想參加聖派翠克節[5]晚上的舞會,我說沒有人陪我去。

    &rdquo &ldquo你想參加的話大可以參加。

    &rdquo &ldquo我不想拖着一個老是注意着我一舉一動的人參加。

    &rdquo 兩人的談話已經觸及了一個痛處。

     &ldquo我覺得奇怪,你怎麼沒有請他陪你去?&rdquo &ldquo他說他會寄一張票給我。

    &rdquo &ldquo你這該死、一無是處的女人!竟然跟他說話!&rdquo他生氣地說,狠狠瞪着她,眼神充滿敵意。

    他這種态度總是讓她恨得牙癢癢,因為他的瞪視似乎帶點鄙視意味。

    他的大嘴巴愠怒地嘟着,低着頭。

    此時,他輪廓分明的五官和穩定的雙眼似乎都因為被下半邊的臉如野獸般的怒火醜化了。

     &ldquo唉,親愛的,如果我一整天都非得緊閉嘴巴,我一定會悶死。

    &rdquo她說。

     他也知道,每當他去上班後,她都相當寂寞且無事可做,這讓他的心情更加郁悶。

     兩人都帶着怒意。

    就在他出門前的最後一刻,他因為覺得無法不去與她道别,所以還是親了親她。

     &ldquo我晚上七點回家。

    &rdquo他說,&ldquo出門時小心點。

    &rdquo然而,他的吻對她殊少意義。

    他吻她僅僅是因為若不這麼做,接下來的一整天他都會渾身不自在。

    換言之,他吻她是為自己,而不是為她。

     過了一會兒,她走上樓,再次戴上那雙她心愛的耳環。

    它們讓她感到快樂&mdash&mdash至于為什麼,她既不明白也不想知道。

    每一次感受到耳環的重量,每一次搖晃脖子,每一次在鏡子裡看到它們在耳垂下躍動的模樣,一陣歡愉都會湧上她的心頭。

     整個上午她都戴着耳環做家事。

    戴着它們去開門也讓她興奮不已。

    不知面包師傅會不會注意到她有什麼不同呢?那天,她到過的每家店家都稱贊她變得分外漂亮和迷人。

     惠斯頓是一家小蕾絲公司的推銷員,在周邊地區推銷。

    他一整天都忙不停,想着工作,想着怎樣獲得訂單:他提着手提包匆忙趕火車,去找不同的零售商;中午在商務旅館匆匆用餐,在火車廂裡跟人談論政治和最新穎的機器。

    他幾乎沒有意識到,他讓自己這麼忙碌、鞭策自己完成一樁樁大交易,是因為内心深處有某種東西啃咬着他,刺激着他:跟太太的龃龉讓他焦慮,想用别的事情加以掩蓋。

     至于他太太,一想到丈夫便覺得生氣,所以幹脆把他忘掉。

    隻要有他在,她便會覺得不快樂。

    他總是要介入她和她的快樂之間,切斷她和快樂的聯系。

     2 婚前,她是個貨倉女工,在亞當斯開的蕾絲工廠工作。

    她的雇主山姆·亞當斯擁有一家規模不大的工廠。

    他單身,大約四十三歲,因為養尊處優的生活而日漸發福,亮色紅潤,但身體健康。

    他蓄着一把軍人樣式的棕色八字胡,頭發稀疏。

    因為生活安逸,他的眼神有點呆滞,但個性活潑且脾氣溫和。

    他愛喝酒,所以常常有驚人之舉。

     在所有女工裡,他特别注意她。

    他常常造訪貨倉,身穿淺黃褐色的雙排扣海軍外套[6],黑白相間的格子褲,頭戴一頂帥氣帽子,上衣扣孔裡還會插上一朵猩紅色康乃馨。

    然後他會站着與她聊天。

    他在騎兵隊當過軍官,迄今仍然胸膛外挺。

    他總是戴着帽子,唯有如此才不至于損及他好看的外表。

    因為秃頭和他的紅潤臉孔不太相稱。

     跟他聊天總讓她覺得不太自在。

    她固然喜歡他的高雅發音和紳士腔調,但他說的話有點輕浮,特别是當他喝過酒後。

     與此同時,惠斯頓也正在追求她。

    她也喜歡他。

    惠斯頓為人正派,讓人覺得可靠。

    她也喜歡他的嗓音,這嗓音誠懇,予人溫暖,所以,她覺得自己可以委身于他。

     每年聖誕節,亞當斯都會在家裡舉辦舞會,招待員工。

    第一晚招待的是内勤人員、監工和貨倉女工,第二晚是招待工廠的工人。

    惠斯頓答應了陪埃爾茜·斯溫出席舞會。

    當時他們還沒有訂婚,也尚未私訂終身。

    但他問她是不是可以去接她,而她說可以。

    這是兩年前的事。

     那個晚上天氣寒冷但幹燥,天空上的月亮不斷有縷縷雲絲飄過。

    因為從她家到亞當斯的公館隻有大約一英裡的路,所以埃爾茜決定步行前往。

    再者,對他們來說,出租馬車也是負擔不起的奢侈花費。

    她為自己那件樸素但剪裁合身的藍絲綢晚禮服自豪,因為這衣服讓她的好身材展露無遺。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披肩,快樂地走過幽暗的街道;惠斯頓走在她旁邊,口袋裡放着她的舞鞋。

    經過公園的鐵門時,她的心開始狂跳。

    城堡山岩聳立在他們旁邊,又高又幽暗。

    她匆匆走過一棵棵光秃秃的樹木,在黑暗中,路燈投射出黃色的光暈。

    墨黑色山岩伸向月影流動的天空,而方正的城堡,輪廓格外分明。

     她到達得稍晚。

    在衣帽間裡,她用顫抖的手指解下披肩,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

    兩束松散的鬈發垂在臉頰兩側,長鬈發灑落後背。

    望着鏡中人的藍色雙眸,她告訴自己,她一定辦得到。

     在大廳入口,她猶豫了一下,不敢進去。

    大廳裡金碧輝煌,燈光閃耀,人影綽綽,許多人如魚得水地玩樂着。

    然後,她聽見了山姆·亞當斯銀鈴般的笑聲。

    這笑聲讓她感到微微不舒服。

    他明顯是喝了一些酒。

     但她還是走了進去。

    同一時間,她看到山姆·亞當斯朝她走來。

    他身上的晚禮服很稱頭,但他的臉很紅,泛着油光,秃頭也閃閃發亮。

    盡管如此,他仍然長得高大和好看。

    有一會兒,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溫暖的手掌裡,而且沒來由地放聲大笑,表示歡迎她。

    她看到他頭頂上冒着小汗珠,小樹叢似的胡須後面露着兩排大白牙,目光遲緩,蒙上一層歡鬧的潮氣。

    她納悶他幹嗎直對着她笑。

     &ldquo你終于來啦!&rdquo他說,朝她伸出一隻手,&ldquo你就像王室成員一樣姗姗來遲。

    &rdquo走向大廳時,她感到腳步虛浮,就像是身體浮在了半空中。

    不管你對山姆·亞當斯有什麼批評,他都是個相當讨喜的人。

     他對她比對誰都殷勤。

    這時她已幾乎忘記惠斯頓的存在。

    一路下來,她感覺自己仿佛輕飄飄地懸浮在半空中。

    山姆·亞當斯的舞卡一直保持空白,為的是把自己第一支舞保留給她。

     &ldquo但你跳舞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