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葡萄酒 (一九一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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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矜持,一雙灰色的眸子近乎冷淡,上唇因頭發反射的陰影而看來暗淡。

    她身穿一件亮藍色飾有紅色小薔薇的農民裙裝。

    銀色、白色和玫瑰色的咖啡器皿在她手中閃閃發光。

    緊緊裹住她的衣服讓胸部曲線一覽無遺。

    她直視着年輕士兵。

     當他們目光接觸時,她便認出他來,但眼神充滿着不帶任何感情的疑惑。

    他注意到坐在桌子旁的保姆正挑揀着桌上的一大堆櫻桃。

    她是個年約二十五歲的少婦,蒼白的臉上有些雀斑,但臉孔漂亮、一頭深色頭發。

    她暗色的雙眼滿是疑惑地看着他,面容雖然宜人但仍帶點冷酷。

     艾米麗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讓他臉色變得蒼白,内心感到凄苦。

    來這裡求助沒有他原以為的容易。

    他甚至想再度掉頭就走。

    但海絲小姐看來仁慈而關切。

    巴赫曼感覺他背後的露天庭院讓他暴露了自己。

     &ldquo我和休伯吵了一架。

    &rdquo他慢慢地說,修長優雅的身體微微前傾,藍色眼睛努力想擠出一絲笑意。

    艾米麗探問的眼神和防衛神情、舉動,都讓他覺得難以啟齒。

     &ldquo你這話什麼意思?&rdquo她用勉可聽見的聲音問他。

     &ldquo我把他撞下城牆&mdash&mdash這部分是個意外&mdash&mdash然後我便跑了。

    &rdquo他眼神閃爍地看着她。

    一切是如此呆闆、機械性。

     &ldquo什麼!&rdquo海絲小姐喊道,詫異并氣勢淩人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艾米麗站着沒動。

    他求助地望向保姆,他隻感覺得到艾米麗堅定且冷硬的凝視。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女人很親切。

    她那被藍色洋裝裹得緊緊的胸部,以及直挺的站姿、高傲的神情,全都讓她顯得漂亮。

    她仍然在等他說明來意。

    這有如一場審判。

     &ldquo我想我也許可以在這裡躲一晚,然後再逃到法國去。

    &rdquo他說。

    這時,他的藍眼睛首次與艾米麗的目光相遇,他回望艾米麗,直視着她。

    他覺得痛苦,希望有什麼可以支撐他。

    慢慢地,艾米麗垂下了雙眼。

     &ldquo嗯。

    &rdquo她說,仿佛不明白他的意思似的。

    然後她轉身,端着托盤,朝通往屋内的門走去。

    他看着她驕傲、挺直的背脊,有力的腰和環繞在她頭上的濃密的黑色發辮。

    她走了。

    他感到茫然若失和被遺棄。

     &ldquo男爵要在花園裡喝咖啡。

    &rdquo保姆說,&ldquo幾個小孩也會一起。

    你長官後來怎樣了?&rdquo 巴赫曼迅速望向他。

    她凝視着他,思考着,等着他說話。

     &ldquo我不知道。

    &rdquo他說,語氣頗苦澀。

    看見有些櫻桃在他手邊,便順手拿了一把,慢慢地吃了起來。

    海絲小姐注視着他,有些吃驚。

    他與常見的軍人氣質不同,讓她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ldquo事情是怎麼發生的?&rdquo她又問。

     &ldquo他當時向我大發雷霆。

    請想象一張臉不斷向你逼近,而你一動也不能動。

    但我無法不動!于是我舉起手臂,試圖阻擋,沒想到手臂撞到他臉上,然後他就摔到城牆下了。

    &rdquo這個年輕士兵立刻變成了演員,用充滿活力的手勢模拟當時的情景,一雙藍眼睛炯炯有神。

    海絲小姐望着他,看得入迷。

    他說完後,摸了摸略微泛紅的胡須。

     &ldquo你不知道他後來怎樣了?&rdquo &ldquo有可能已經死了&mdash&mdash我不知道。

    &rdquo他回答,并擺出頹廢卻又優雅的姿态,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已順從命運的安排。

    盡管如此,他很想知道中士的傷勢多重,這憂慮啃蝕着他。

    但他努力不去想這個問題&mdash&mdash這太讓他惶恐不安。

    海絲瞪着他看,臉上盡是驚訝和猜疑。

    然後艾米麗回來了。

    她先關上身後的門,然後又去關上通向院子的門。

    他仍然嗅到咖啡的香味,渴望能喝上一杯,同一時間他如饑似渴地吃着櫻桃。

    火爐上有某樣東西正冒着熱氣。

    垂挂在牆上的藍色琺琅瓷鍋閃閃發亮。

    鍋子垂挂得如此簡單且自然。

    他卻感到自己跟四周的一切格格不入,仿佛他正扮演着某一角色,并等着兩個女人決定他的命運。

     &ldquo你能去哪裡?&rdquo艾米麗問他,語氣克制而不帶感情。

    他無助地看着她。

    她凝視着他片刻,再望了望海絲小姐。

    她的雙頰泛紅,從他身邊慢慢退縮,兩眼低垂,無法說話。

    巴赫曼望向海絲小姐。

    她的眼神亮了起來,帶着某種笑意回望他;她在引領着他,看似在悄悄地與他交流。

     &ldquo你房間是唯一安全的地方,艾米麗。

    &rdquo她勇敢說出自己的意見。

    聽到這話,艾米麗頓時滿臉通紅,沒有回答。

    然後,她擡起頭,用挑戰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一個女人被迫簽訂協議,接受一項違背她意願的職責。

     &ldquo那就跟我來吧!&rdquo她說,朝門口走去。

     &ldquo我會幫你們把風。

    &rdquo海絲小姐說。

     他謙卑而順從地跟在她後面。

    他注意一件小孩的紫紅色鬥篷挂在門廳的衣帽架上,牆上是一些巨大地圖,樓梯扶手上雕刻着古怪的圖案。

    然後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

    艾米麗一聲不吭,默默地為他打開房門,像個仆人般安靜、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前,等待着他進入。

    他越過她,站在小房間中央,頭低垂着。

    這真是個羞辱。

    艾米麗跟着走進房間,像個仆人似的輕輕帶上她身後的房門。

    她站着等待。

    一股細微的灼熱感從他内心撩起。

     他費了些努力才擡起頭。

    然後他簡短地向她說明事情的經過。

    他害怕她會看到他眼中顫抖的光芒。

    兩個人之間仿佛被束縛在一起。

    在她的沉默不語中,她與他如此貼近。

     &ldquo我應該想個逃亡計劃。

    &rdquo他說,看着她。

     &ldquo唔。

    &rdquo她說,盯着他看。

     &ldquo你想我在這裡是安全的嗎?&rdquo &ldquo剛才沒人看到你的話就安全。

    &rdquo她回避他的目光。

     &ldquo看來夠安全。

    &rdquo他喃喃地說。

     &ldquo唔。

    &rdquo她說。

     然後,她沒有再看他,深色臉頰上的紅暈慢慢褪去,接着離開房間。

     他站在小房間中央四下打量,似乎有點害怕碰觸任何東西。

    他知道她對于被迫向他開放閨房的隐私感到不悅。

    但她的情緒裡還有某些東西,某種讓他得意的成分。

    房間裡沒什麼東西,但極為整潔。

    他也常常進自己母親的房間,但這間閨房卻帶給他某種奇怪的感受:害怕、警戒與刺激。

    五鬥櫃上放着一幅聖心圖[8],低矮的祈禱凳上放着一個相當大的木頭十字架雕像。

    他站在那盯着看。

    他自小在新教[9]的環境下長大。

    他站着打量那象征符号[10],感官變得銳利起來,生平第一次看出釘在十架上的是個瘦削、衰損的年輕人。

    雕像出自一個巴伐利亞農民之手[11]。

    雕像裡的基督修長、瘦骨嶙峋、顴骨突出、臉如槁木,嘴巴微微張開。

    他就是個普通人,與巴赫曼生平見過的許許多多農民沒兩樣。

    一想到這個人經曆過多少折磨,他便震撼不已。

    他也好奇,當憂郁、矜持、孤獨的艾米麗看到這個裸體的死人雕像時,頭腦在想些什麼。

    也許想的是我。

    這位逃兵自忖。

     他看到她床邊放着一串玫瑰念珠,還有&ldquo十字架苦路&rdquo的連環畫[12]。

    他突然對她的宗教感到厭惡,變成極端的新教徒。

    然後他左顧右盼尋找水。

    房裡沒有水。

    然後他想知道她是否會來照顧他&mdash&mdash也許為他帶來一壺咖啡。

    他想要喝點東西。

     她沒有來。

    他坐到床上,感覺自己仿佛已經漂洋過海,去到另一個國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