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香 （一九一○年 版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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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七節載滿煤的台車，一輛小型的四号蒸汽火車頭當啷當啷從塞爾斯頓[1]搖搖晃晃地開過來。
行經拐彎處時發出很大聲響，速度很快似的&mdash&mdash不過，荊豆花叢裡被它吓着的小馬隻慢跑了一下便把它遠遠甩在後面。
在陰冷的下午，荊豆花叢搖曳着朦胧的亮彩。
這時，一個女人正沿着鐵軌往安德伍德的方向走，見火車開過來，便退到樹籬邊，籃子挽在身邊，看着火車頭的踏闆從眼前經過。
車廂一節接一節隆隆開過，閃爍着，她被夾在黑色火車和樹籬之間，無所事事。
火車彎彎曲曲地朝前方的灌木叢開過去，在那兒，栎樹的枯樹葉悄無聲息地落下。
暮色已經爬上林梢，在鐵路邊啄食紅薔薇果的鳥兒聽見火車開來紛紛散去，消失在蒼茫的暮霭中。
進入開闊地帶後，火車頭噴出的黑煙向下沉落，煤屑黏附在亂草叢中。
田野空曠寂寥，像是被人遺棄似的。
通向蘆葦坑塘[2]那片沼澤地上，本來有許多家禽在桤木林中奔跑覓食，不過，這時它們都已回家，栖息在塗了柏油的家禽棚裡。
礦井口隐隐出現在坑塘的另一邊，積塵的井沿被午後凝滞的陽光悶燒得猶如血紅的傷口。
再過去便是布林斯利煤礦場[3]那些圓錐形的煙囪和粗拙的黑色井架。
井架上兩個轉輪在長空的掩映下快速轉動着；卷揚機吱吱嘎嘎哼着，痙攣似的把一批批礦工從井下運上來。
火車鳴着汽笛，駛進了布林斯利煤礦場旁邊那片廣闊的鐵路停車場，那裡停着一排又一排的台車。
台車之間有礦工穿行，那些要回安德伍德的人都讓到一邊，讓火車通過，又仰着烏黑的臉，跟火車司機說了些話。
然後他們繼續前進，一面走一面高聲交談着，疲憊的灰黑色身影跟陰冷的十一月下午融為一體。
茶瓶[4]在他們口袋裡滾動，大靴子踩踏在枕木上所發出的聲音在遠處回響。
火車在駛近一棟位于鐵路停車場旁邊的小村屋時放慢了速度。
從月台走下四級樓梯，走過一些老舊的枕木會來到一條煤渣路，直通到村屋的院子門。
村屋小且肮髒，一條粗大嶙峋的藤蔓自下而上把它卷住，像要把瓦片屋頂掀掉。
磚牆圍繞的院子積着一圈煤灰，四周長着些清冷的櫻草。
院子盡頭是一個長條形花園，向下延伸，直到灌木叢生的小溪邊。
花園裡生長着許多細枝繁茂的蘋果樹，被凍得樹枝裂開的樹木，黑黝黝顯得乏人照料；還有一些長相參差不齊的卷心菜。
步道旁邊零星而淩亂地點綴着粉紅色的菊花。
花園的半路上有個用毛氈遮蓋的家禽棚。
一名婦人彎着腰，從家禽棚走了出來。
她關上門，上好鎖，然後起身，撣掉白圍裙上一些小羽毛。
這婦人身材高，面貌姣好，兩道黑眉毛非常顯眼，光滑的黑發整齊地分在兩旁。
她靜靜地站着，打量那些沿着鐵路走回家的礦工。
然後，她轉身朝小溪走去。
她的表情平靜而果決，但抿緊的雙唇洩露出她的失望心情。
走了一會兒之後，她喊道：&ldquo約翰！&rdquo沒有人回答。
她等了一下，然後又用清晰分明的聲音喊道：&ldquo你在哪裡？&rdquo &ldquo這兒！&rdquo一個小孩悶悶不樂地從灌木叢中回答。
婦人眯着眼，打量籠罩暮色中的灌木叢。
&ldquo你在小溪那邊嗎？&rdquo她厲聲地問。
小孩沒有回答，卻從攀緣在桤木叢的懸勾藤蔓中間現身。
他是個五歲的小男孩，矮小但身體結實。
他靜靜倔強地站着，沒有再向前走。
&ldquo唔，&rdquo母親說，口氣緩和了不少，&ldquo我還以為你跑到下面那條小溪了，你記得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rdquo 男孩沒動也沒吭聲。
&ldquo走吧，我們回家去，&rdquo她說，聲音變得更緩和，&ldquo天要黑了，天氣也更冷了。
聽！你外公的火車快來了！&rdquo 小家夥滿心不情願，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
他穿的褲子和背心都太厚太硬，明顯是從大人的衣服改短而成。
他沒穿外套。
母親看着他的法蘭絨襯衫袖子，等待他走到自己的前面。
&ldquo這種時候不穿外套到處跑很容易會着涼。
&rdquo 在走向屋子的路上，小男孩邊走邊扯下一些菊花的破敗花瓣，沿路大把大把地扔撒。
&ldquo别這樣&mdash&mdash這種舉止很粗魯。
&rdquo他母親說。
他不再扯了，然而她卻突然憐惜地折斷一枝花梗，将它朝臉貼近。
花梗上長着三四朵花色黯淡的小菊花。
母子二人走入院子後，她的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扔掉花梗，而是把它插在腰際的圍裙邊上。
母子二人站在木頭前台階下面，視線越過那片鐵路停車場，望向那些陸續回家的礦工。
這時，蒸汽小火車頭向他們快速逼近，最後在村屋的前方停住。
火車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來。
他是小老頭，蓄着一圈花白絡腮胡。
&ldquo我正好趕上喝茶的時間。
&rdquo他說，一副開心的樣子。
&ldquo我還沒沏好茶，要再等一分鐘。
水正在煮。
&rdquo她回答。
&ldquo沒關系，沒關系，那就别費事了，真的不用&mdash&mdash&rdquo但他的呼喊純屬徒然，因為那婦人已走進了屋内。
不一會兒工夫，她重新走了出來。
&ldquo我禮拜天沒來看你。
&rdquo花白胡子的小老頭說，&ldquo我答應過要來，可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本來就沒指望你會來。
&rdquo他女兒冷冷地說。
火車司機瑟縮一下，但努力恢複原來快樂的神态。
&ldquo那麼你是聽說了？我想一定是有人跑來向你通風報信。
你有何看法？&rdquo &ldquo未免太快了一些。
&rdquo她回答。
聽到她這簡短直接的指責，小老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開始連哄帶勸地為自己辯解： &ldquo唉，一個男人孤孤單單的像什麼樣？以我這把年紀，并不适合與陌生人住在一起。
我習慣有家，有太太。
如果我打算再娶，遲些娶倒不如早些娶&mdash&mdash早幾個月晚幾個月有什麼差别？&rdquo 他女兒沒回答，轉身走回屋裡。
小老頭站在駕駛室内，顯得不自在地東瞧瞧西望望，直到看到女兒手裡端着一杯茶和一碟牛油面包走過來。
她走上幾級階梯，站在踏闆旁邊。
&ldquo其實用不着給我牛油面包，&rdquo她父親說，&ldquo一杯茶就會讓我心滿意足。
&rdquo他用鑒賞的神情啜了一口。
&ldquo好喝。
&rdquo他說，然後又啜了幾口，&ldquo我聽說瓦爾特死性不改。
&rdquo &ldquo我沒指望他會改。
&rdquo婦人憤憤地說。
&ldquo我聽說，他去&lsquo納爾遜爵士&rsquo[5]之前誇下海口，說這一回不花半英鎊酒錢就不走出酒館大門。
&rdquo &ldquo什麼時候？&rdquo婦人問。
&ldquo星期六晚上。
我知道這事不假。
&rdquo &ldquo很有可能，&rdquo她充滿怨恨地笑着說，&ldquo那天他賺了不少，還給了我二十三先令。
我倒甯願生活苦些，讓他沒有太多錢可以花天酒地。
&rdquo &ldquo真是可恥，這種人合該抽他一頓馬鞭！&rdquo小老頭說。
他女兒感到不耐煩和疲憊，别過臉去。
喝完最後一口茶之後，她父親把杯子遞還給她。
&ldquo唉！&rdquo他擦擦嘴巴之後歎了口氣，&ldquo我真後悔當初同意讓你跟他。
&rdquo 他一拉控制杆，小火車頭便緊繃和呻吟起來，向着平交道方向隆隆開去。
婦人再次望向鐵路停車場那邊。
暮色越來越深，她看不大清楚這片空地上的鐵軌和台車，隻有一群群礦工的灰色身影依稀可見，他們晃動着身體，跨過一道道鐵軌回家去。
卷揚機繼續快速運轉着，每隔一陣子便停歇一下。
送這批疲憊的人流一會，婦人走進屋子。
&ldquo飯好了嗎？&rdquo小男孩問，雙手擱在桌子上。
桌子已經鋪好桌巾，茶杯和碟子也擺放好了。
&ldquo别把手臂擱在桌子上！煮好了，等你爸爸或安妮回來便可以開始吃。
挖軟煤層的礦工[6]正陸續下班&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可以先呷點什麼嗎？&rdquo &ldquo&lsquo呷點什麼&rsquo？你從哪兒學來的！等開飯之後你就可以&lsquo吃點什麼&rsquo。
&rdquo 小男孩拖着腳步走向樓梯底，從廚房可以看到白色的木頭樓梯的最後兩級[7]。
&ldquo别拖着腳走路！&rdquo他母親說，盯着他看，&ldquo地闆已經修理不完了。
&rdquo 廚房很小，洋溢着熊熊火光；炙熱的煤堆高到了煙囪口，漂亮而生氣勃勃地發着紅光。
白色的爐膛看來很熱，把鋼制的爐口圍欄照映得火紅。
地闆沒鋪地毯，磨損得厲害，有些地方微微凹陷，但在柔和的深紅色火光中顯得一塵不染。
餐桌光亮潔白而舒适；長沙發位于靠窗位置，鋪着猩紅色的印花棉布，讓人覺得溫暖而想坐坐。
小男孩坐在屋角最下面一級梯級，用一把鈍刀子削着一塊白色木頭，神情堅決，削得很使勁。
他媽媽在烤箱邊忙碌着，不時瞧瞧挂鐘。
試了試馬鈴薯的味道之後，她從爐火上拿起炖鍋，放回鍋架上。
她讓烤箱門微微打開，廚房裡頓時彌漫炖肉的香氣。
她再次瞧了一眼時鐘，開始切面包和牛油。
現在是四點半。
切了四五片厚片面包之後，婦人伫立着，除了等待已無事可做。
小男孩仍然彎着腰在削木頭。
&ldquo你在做什麼？&rdquo她問。
他沒回答。
&ldquo你在雕刻什麼？&rdquo她再問一遍。
&ldquo礦車。
&rdquo他說，指的是礦坑井裡面使用的台車。
&ldquo可别弄得滿地屑屑。
&rdquo &ldquo我會削在樓梯底的&lsquo達墊&rsquo上。
&rdquo &ldquo很好，&rdquo他媽媽說，又把他的話重複一遍，要糾正他的粗俗發音，&ldquo那就記得把屑屑集中在樓梯底的踏墊上，做完後記得抖掉。
&rdquo 她轉身走開。
兒子的個性跟她很像，但有些部分又讓她不愉快，引起她的反感。
他像他父親一樣粗野，卻不會像父親一樣吵鬧。
她再次瞧了挂鐘一眼，然後拿起泡着馬鈴薯的炖鍋到院子把水瀝掉。
花園和小溪再過去的田野全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
把冒着熱氣的鍋水倒掉之後，她端着炖鍋站起身，看見公路上的黃色路燈已全亮了起來&mdash&mdash這條公路位于鐵路停車場和田野再過去些，向着山丘上蜿蜒延伸。
然後，她再次望向那些成群結隊回家去的礦工&mdash&mdash人數越來越少了。
在屋子裡，爐火已漸轉弱，黑夜逐漸向透着暗紅火光的廚房進逼。
婦人把炖鍋放回爐旁的鍋架上，又把一個調好的布丁放在爐口旁邊。
然後，她一動不動地站着。
怒意和懸念如同四周的黑暗，在她心裡愈積愈濃稠。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令人愉快的輕快腳步聲。
門把咔嚓響了一聲，接着一個小女孩走進來。
&ldquo哇！&rdquo她激動地說，大力用鼻子吸氣，&ldquo是炖肉！我可以吃嗎，媽媽？&rdquo 她脫掉外衣，摘下帽子&mdash&mdash這動作也把一大簇由金轉棕的鬈發扯了下來，罩住她眼睛。
&ldquo把門關上。
&rdquo她媽媽說，&ldquo你幹嗎這麼遲才回家！&rdquo &ldquo有嗎？現在幾點？我們在
行經拐彎處時發出很大聲響，速度很快似的&mdash&mdash不過，荊豆花叢裡被它吓着的小馬隻慢跑了一下便把它遠遠甩在後面。
在陰冷的下午，荊豆花叢搖曳着朦胧的亮彩。
這時，一個女人正沿着鐵軌往安德伍德的方向走，見火車開過來，便退到樹籬邊，籃子挽在身邊，看着火車頭的踏闆從眼前經過。
車廂一節接一節隆隆開過，閃爍着，她被夾在黑色火車和樹籬之間，無所事事。
火車彎彎曲曲地朝前方的灌木叢開過去，在那兒，栎樹的枯樹葉悄無聲息地落下。
暮色已經爬上林梢，在鐵路邊啄食紅薔薇果的鳥兒聽見火車開來紛紛散去，消失在蒼茫的暮霭中。
進入開闊地帶後，火車頭噴出的黑煙向下沉落，煤屑黏附在亂草叢中。
田野空曠寂寥，像是被人遺棄似的。
通向蘆葦坑塘[2]那片沼澤地上，本來有許多家禽在桤木林中奔跑覓食，不過，這時它們都已回家，栖息在塗了柏油的家禽棚裡。
礦井口隐隐出現在坑塘的另一邊，積塵的井沿被午後凝滞的陽光悶燒得猶如血紅的傷口。
再過去便是布林斯利煤礦場[3]那些圓錐形的煙囪和粗拙的黑色井架。
井架上兩個轉輪在長空的掩映下快速轉動着；卷揚機吱吱嘎嘎哼着，痙攣似的把一批批礦工從井下運上來。
火車鳴着汽笛，駛進了布林斯利煤礦場旁邊那片廣闊的鐵路停車場，那裡停着一排又一排的台車。
台車之間有礦工穿行，那些要回安德伍德的人都讓到一邊，讓火車通過，又仰着烏黑的臉，跟火車司機說了些話。
然後他們繼續前進，一面走一面高聲交談着，疲憊的灰黑色身影跟陰冷的十一月下午融為一體。
茶瓶[4]在他們口袋裡滾動，大靴子踩踏在枕木上所發出的聲音在遠處回響。
火車在駛近一棟位于鐵路停車場旁邊的小村屋時放慢了速度。
從月台走下四級樓梯，走過一些老舊的枕木會來到一條煤渣路，直通到村屋的院子門。
村屋小且肮髒，一條粗大嶙峋的藤蔓自下而上把它卷住，像要把瓦片屋頂掀掉。
磚牆圍繞的院子積着一圈煤灰，四周長着些清冷的櫻草。
院子盡頭是一個長條形花園，向下延伸，直到灌木叢生的小溪邊。
花園裡生長着許多細枝繁茂的蘋果樹，被凍得樹枝裂開的樹木，黑黝黝顯得乏人照料；還有一些長相參差不齊的卷心菜。
步道旁邊零星而淩亂地點綴着粉紅色的菊花。
花園的半路上有個用毛氈遮蓋的家禽棚。
一名婦人彎着腰，從家禽棚走了出來。
她關上門，上好鎖，然後起身，撣掉白圍裙上一些小羽毛。
這婦人身材高，面貌姣好，兩道黑眉毛非常顯眼，光滑的黑發整齊地分在兩旁。
她靜靜地站着，打量那些沿着鐵路走回家的礦工。
然後，她轉身朝小溪走去。
她的表情平靜而果決，但抿緊的雙唇洩露出她的失望心情。
走了一會兒之後，她喊道：&ldquo約翰！&rdquo沒有人回答。
她等了一下，然後又用清晰分明的聲音喊道：&ldquo你在哪裡？&rdquo &ldquo這兒！&rdquo一個小孩悶悶不樂地從灌木叢中回答。
婦人眯着眼，打量籠罩暮色中的灌木叢。
&ldquo你在小溪那邊嗎？&rdquo她厲聲地問。
小孩沒有回答，卻從攀緣在桤木叢的懸勾藤蔓中間現身。
他是個五歲的小男孩，矮小但身體結實。
他靜靜倔強地站着，沒有再向前走。
&ldquo唔，&rdquo母親說，口氣緩和了不少，&ldquo我還以為你跑到下面那條小溪了，你記得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rdquo 男孩沒動也沒吭聲。
&ldquo走吧，我們回家去，&rdquo她說，聲音變得更緩和，&ldquo天要黑了，天氣也更冷了。
聽！你外公的火車快來了！&rdquo 小家夥滿心不情願，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着。
他穿的褲子和背心都太厚太硬，明顯是從大人的衣服改短而成。
他沒穿外套。
母親看着他的法蘭絨襯衫袖子，等待他走到自己的前面。
&ldquo這種時候不穿外套到處跑很容易會着涼。
&rdquo 在走向屋子的路上，小男孩邊走邊扯下一些菊花的破敗花瓣，沿路大把大把地扔撒。
&ldquo别這樣&mdash&mdash這種舉止很粗魯。
&rdquo他母親說。
他不再扯了，然而她卻突然憐惜地折斷一枝花梗，将它朝臉貼近。
花梗上長着三四朵花色黯淡的小菊花。
母子二人走入院子後，她的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扔掉花梗，而是把它插在腰際的圍裙邊上。
母子二人站在木頭前台階下面，視線越過那片鐵路停車場，望向那些陸續回家的礦工。
這時，蒸汽小火車頭向他們快速逼近，最後在村屋的前方停住。
火車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來。
他是小老頭，蓄着一圈花白絡腮胡。
&ldquo我正好趕上喝茶的時間。
&rdquo他說，一副開心的樣子。
&ldquo我還沒沏好茶，要再等一分鐘。
水正在煮。
&rdquo她回答。
&ldquo沒關系，沒關系，那就别費事了，真的不用&mdash&mdash&rdquo但他的呼喊純屬徒然，因為那婦人已走進了屋内。
不一會兒工夫，她重新走了出來。
&ldquo我禮拜天沒來看你。
&rdquo花白胡子的小老頭說，&ldquo我答應過要來，可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本來就沒指望你會來。
&rdquo他女兒冷冷地說。
火車司機瑟縮一下，但努力恢複原來快樂的神态。
&ldquo那麼你是聽說了？我想一定是有人跑來向你通風報信。
你有何看法？&rdquo &ldquo未免太快了一些。
&rdquo她回答。
聽到她這簡短直接的指責，小老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開始連哄帶勸地為自己辯解： &ldquo唉，一個男人孤孤單單的像什麼樣？以我這把年紀，并不适合與陌生人住在一起。
我習慣有家，有太太。
如果我打算再娶，遲些娶倒不如早些娶&mdash&mdash早幾個月晚幾個月有什麼差别？&rdquo 他女兒沒回答，轉身走回屋裡。
小老頭站在駕駛室内，顯得不自在地東瞧瞧西望望，直到看到女兒手裡端着一杯茶和一碟牛油面包走過來。
她走上幾級階梯，站在踏闆旁邊。
&ldquo其實用不着給我牛油面包，&rdquo她父親說，&ldquo一杯茶就會讓我心滿意足。
&rdquo他用鑒賞的神情啜了一口。
&ldquo好喝。
&rdquo他說，然後又啜了幾口，&ldquo我聽說瓦爾特死性不改。
&rdquo &ldquo我沒指望他會改。
&rdquo婦人憤憤地說。
&ldquo我聽說，他去&lsquo納爾遜爵士&rsquo[5]之前誇下海口，說這一回不花半英鎊酒錢就不走出酒館大門。
&rdquo &ldquo什麼時候？&rdquo婦人問。
&ldquo星期六晚上。
我知道這事不假。
&rdquo &ldquo很有可能，&rdquo她充滿怨恨地笑着說，&ldquo那天他賺了不少，還給了我二十三先令。
我倒甯願生活苦些，讓他沒有太多錢可以花天酒地。
&rdquo &ldquo真是可恥，這種人合該抽他一頓馬鞭！&rdquo小老頭說。
他女兒感到不耐煩和疲憊，别過臉去。
喝完最後一口茶之後，她父親把杯子遞還給她。
&ldquo唉！&rdquo他擦擦嘴巴之後歎了口氣，&ldquo我真後悔當初同意讓你跟他。
&rdquo 他一拉控制杆，小火車頭便緊繃和呻吟起來，向着平交道方向隆隆開去。
婦人再次望向鐵路停車場那邊。
暮色越來越深，她看不大清楚這片空地上的鐵軌和台車，隻有一群群礦工的灰色身影依稀可見，他們晃動着身體，跨過一道道鐵軌回家去。
卷揚機繼續快速運轉着，每隔一陣子便停歇一下。
送這批疲憊的人流一會，婦人走進屋子。
&ldquo飯好了嗎？&rdquo小男孩問，雙手擱在桌子上。
桌子已經鋪好桌巾，茶杯和碟子也擺放好了。
&ldquo别把手臂擱在桌子上！煮好了，等你爸爸或安妮回來便可以開始吃。
挖軟煤層的礦工[6]正陸續下班&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可以先呷點什麼嗎？&rdquo &ldquo&lsquo呷點什麼&rsquo？你從哪兒學來的！等開飯之後你就可以&lsquo吃點什麼&rsquo。
&rdquo 小男孩拖着腳步走向樓梯底，從廚房可以看到白色的木頭樓梯的最後兩級[7]。
&ldquo别拖着腳走路！&rdquo他母親說，盯着他看，&ldquo地闆已經修理不完了。
&rdquo 廚房很小，洋溢着熊熊火光；炙熱的煤堆高到了煙囪口，漂亮而生氣勃勃地發着紅光。
白色的爐膛看來很熱，把鋼制的爐口圍欄照映得火紅。
地闆沒鋪地毯，磨損得厲害，有些地方微微凹陷，但在柔和的深紅色火光中顯得一塵不染。
餐桌光亮潔白而舒适；長沙發位于靠窗位置，鋪着猩紅色的印花棉布，讓人覺得溫暖而想坐坐。
小男孩坐在屋角最下面一級梯級，用一把鈍刀子削着一塊白色木頭，神情堅決，削得很使勁。
他媽媽在烤箱邊忙碌着，不時瞧瞧挂鐘。
試了試馬鈴薯的味道之後，她從爐火上拿起炖鍋，放回鍋架上。
她讓烤箱門微微打開，廚房裡頓時彌漫炖肉的香氣。
她再次瞧了一眼時鐘，開始切面包和牛油。
現在是四點半。
切了四五片厚片面包之後，婦人伫立着，除了等待已無事可做。
小男孩仍然彎着腰在削木頭。
&ldquo你在做什麼？&rdquo她問。
他沒回答。
&ldquo你在雕刻什麼？&rdquo她再問一遍。
&ldquo礦車。
&rdquo他說，指的是礦坑井裡面使用的台車。
&ldquo可别弄得滿地屑屑。
&rdquo &ldquo我會削在樓梯底的&lsquo達墊&rsquo上。
&rdquo &ldquo很好，&rdquo他媽媽說，又把他的話重複一遍，要糾正他的粗俗發音，&ldquo那就記得把屑屑集中在樓梯底的踏墊上，做完後記得抖掉。
&rdquo 她轉身走開。
兒子的個性跟她很像，但有些部分又讓她不愉快，引起她的反感。
他像他父親一樣粗野，卻不會像父親一樣吵鬧。
她再次瞧了挂鐘一眼，然後拿起泡着馬鈴薯的炖鍋到院子把水瀝掉。
花園和小溪再過去的田野全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
把冒着熱氣的鍋水倒掉之後，她端着炖鍋站起身，看見公路上的黃色路燈已全亮了起來&mdash&mdash這條公路位于鐵路停車場和田野再過去些，向着山丘上蜿蜒延伸。
然後，她再次望向那些成群結隊回家去的礦工&mdash&mdash人數越來越少了。
在屋子裡，爐火已漸轉弱，黑夜逐漸向透着暗紅火光的廚房進逼。
婦人把炖鍋放回爐旁的鍋架上，又把一個調好的布丁放在爐口旁邊。
然後，她一動不動地站着。
怒意和懸念如同四周的黑暗，在她心裡愈積愈濃稠。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令人愉快的輕快腳步聲。
門把咔嚓響了一聲，接着一個小女孩走進來。
&ldquo哇！&rdquo她激動地說，大力用鼻子吸氣，&ldquo是炖肉！我可以吃嗎，媽媽？&rdquo 她脫掉外衣，摘下帽子&mdash&mdash這動作也把一大簇由金轉棕的鬈發扯了下來，罩住她眼睛。
&ldquo把門關上。
&rdquo她媽媽說，&ldquo你幹嗎這麼遲才回家！&rdquo &ldquo有嗎？現在幾點？我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