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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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讨。

    蓋重儒必先由重儒官始,儒官能砥砺風節盛緻名望者,外擢可至州府,内用可升台谏,非驟也,有重之之名必著其重之之實也。

    初為士人,必先讀書于學宮,肄業于書院,優其廪饩,令足以贍家,無内顧憂。

    三試不獲隽,聽其改從他途,或吏員,或幕職,略如明制。

    如是則教養皆有實用。

    且取士之法亦必一變,時文至今日而極弊,從未有行之五百年而墨守不改者。

    既崇實學,貴真儒,盡其所以待之之道,人才自日見其振興矣。

     肅官方 今日之可憂而宜急者,在抑躁競,惜名器,懲貪墨。

    夫躁競者進而恬退者遠矣,其弊之極,必至是非倒植,賢不肖莫辨。

    蓋為上者,見其便辟側媚,結納逢迎,誤以為能;趨承奔走,攀附夤緣,誤以為勤。

    于是避瘠趨肥,舍難就易,乞恩私室,植黨權門,視廨宇為傳舍,利膏血為釣餌,請托公行,貨賄晝入,谄谀成風,鑽刺得志,勢焰可炙,廉恥盡喪,未有如今日者也。

    其得也不以正,則律己取人從可知矣,而欲官方之肅,士習之端,安可得哉!故抑躁競者,所以厚風俗,端教化,勵名節,懋廉恥也。

    名器之濫,至今日而極矣。

    應制科者,率以捐輸請廣額,三歲而兩試之,幾于取之盡泥沙。

    其名則士,其實則民也,而貿然無知者,率得以幸進。

    行軍者,無功而邀顯爵,大抵統領之親戚故舊居其半。

    其伴食于軍營者,猶可言也。

    甚有居家安坐,而翎頂煌然,升銜壘至,凡此者指不勝屈。

    一空城之複,一勝仗之獲,虛詞滿紙,閱之氣湧,将來必至賞不為恩,有有功而無可賞者。

    鬻爵者入錢而竊高位,補授遷擢反捷于正途。

    不知彼捐納之初心,是以官為利也,其為大吏,必取之于小吏,為小吏必取之于民。

    禁隳而俗敗,民貧而國亂,國家害博而利微,政蠹而民耗,未有甚于此者也。

    所以惜名器者,尊有功,賞有德,養士氣,作士志也。

    今日之财,上不在國,下不在民,而一歸諸墨吏。

    官為言利之門,衙署中有市道焉。

    苞苴肆行,簠簋弗饬,其顯焉者也,不足為病也。

    巧取豪奪,窮搜極訪,婪索萬端,不飽其囊橐不餍其溪壑而弗止。

    彼此交征無非牟利也,賓朋相接無非談利也。

    内自部員,外自上憲,利不至則官不顯,上下蒙蔽,刑不加,罰弗及,肆然無忌,而日取盈焉。

    問有為國者乎?無有也。

    問有為民者乎?無有也。

    惟知有利而已矣。

    噫!如是安得不病國而殃民。

    今必嚴其典章,糾其賄賂,戍邊不赦,籍沒不貸,即其家資以充軍需,使墨吏徒有貪饕之名,而無享受之實,庶幾此風漸熄。

    又吏之所以貪,由于祿之不足以養廉,今冗員多而祿微,何不盡加沙汰[如裁河工,罷漕運,所有員弁概行撤去],而即以其祿益之,俾得盡心于政治,而責備乃非過嚴。

    所以懲貪墨者,肅官箴,清仕途,伸國法,足民生也。

    三者既行,官途當為之一變矣。

    夫今日官場所以惟利是趨者,大率開之自上,大吏之利取之于小吏,小吏之利取之于民間。

    苟無利焉,大吏遭駁議矣,小吏幹退黜矣,升遷無望,調補無期。

    卓異薦舉,皆孔方兄為之斡旋也;注阙得官,皆阿堵物為之居間也。

    部吏上下其手,利不至則例不行,天下遂成一利世界。

    嗚呼!果誰為之哉?今欲矯其弊,上下一切不言利,惟尚公正廉明以清其源,庶有豸乎?此三者之所以必當嚴也。

     久任 嗚呼!今世之無循吏也久矣,蓋由久任之法壞也。

    漢時去古未遠,吏鹹久于其治,有以官為氏者,其立政化民,動多可觀,皆為遠大恒久之計,無見小欲速之心,此文、景之代所以比隆于成、康也。

    降至後世,此法漸廢,其故蓋自科目之制興,而一歲所登率數百士。

    鬻爵之例開,而經年所積動幾百人。

    當局者虞其停壅,遂務為疏通,于是有三歲一易,經年一調,甚至不數月而去者。

    因此仕若轅圜,吏無固志,視廨宇為傳舍,量肥瘠為戚愉,循資計日以冀遷改。

    其所設施,因循苟簡,曾無終歲之計,而所有一切因革利弊,曾不稔知,旋已調任。

    繼之者又好為紛更,令方行而遽寝,政未成而旋罷,下則無複法守,而胥吏得并緣為奸。

    不特此也,疏通太甚則吏不習民,停壅益久則人浮于缺,即使其任職在位,隐有五日京兆之心,身家念重,其餘則不複措意,上下苟且,惟日望于祿秩之崇卑厚薄,而不計民生之休戚利害,弊可勝言哉!今當局者苟亟思所以變計,則何不斟酌科目之制,減額而遠期,停沮捐納之條,投閑而置散,複古者采取輿評之法,灼見衆人之真好惡,而用舍黜陟之權寓于此焉。

    爵人于朝,與衆共之,刑人于市,與衆棄之,猶不失三代之遺意也。

    蓋至愚者民,而至公者亦惟民,苟治之善,入其境未有不知者也。

    自此專責成,課報最,民便于官,吏習于治,而政不古若者未之有也。

     誘谏 古無谏官,而師箴瞍賦,獻替不絕。

    今雖設有專官,而鲠直無聞焉。

    嗚呼!此古今升降之大端哉。

    宋、元、明之弊也,台谏之權操之相臣,簡擢皆其私人,彈劾視其意旨,而士類之直氣不伸矣。

    即或禦史有所言,皆非急務,甚者每設為月課,動綴拾瑣屑無當之事,登之疏牍,謂之應課,至于京師餅制之大小、餅值之昂賤,亦以為言。

    嘻!其可笑也甚矣。

    夫為上者設此官,原欲拾遺補阙,繩缪格非,上以正君心,下以肅百僚,非欲其噤口卷舌全軀保祿也。

    乃不為觸邪之獬豸,而為助桀之吠犬,非作權門之鷹S,即同噤寒之蟲鳥,豈設官之初意哉?惟我國家,宏門言路,許以風聞言事,即有不盡不實者,亦不遽加以罪斥,其所以作谏官之氣者至矣。

    中間或有因進谏貶谪者,無不立予召還,不次擢用,恩渥法周,亘古未有。

    顧言事一端,專責成于禦史,則言路尚未廣也。

    竊以為凡在朝諸臣,苟有真知灼見,亦得許其從容進說,指陳利弊,弛忌諱之禁,寬指斥之誅。

    而禦史則當每歲考績,言者有賞,不言者有罰。

    如禦史所言實有可采,已見施行,或所舉果為人望所集,所劾果為衆惡所歸,則不獨賞之,并遷其官。

    行之久近,而朝廷不肅,官邪不斂迹者,未之有也。

    此之謂善誘谏者也。

    (近日言路宏開,在廷諸臣以及草野之士皆得進言,可稱極盛。

    然其中或不免結黨援立門戶,自诩清流,倡為異說,但知獨抒己臆,而不顧國事安危之所系。

    有時任情彈劾,亦幾漸開攻讦之風。

    竊以為似非盛世所宜有也。

    王韬附識) 求言 隆古之世,君與民近,民間疴癢得以上達,而臣下所懷亦得以告諸君。

    尊君卑臣,則自秦制始,于是交嚴堂陛,民視君阍如九重之遠矣。

    君日尊而日驕,臣日卑而日谄,于是降交之道無聞。

    凡一切水旱之災,寇賊之警,闾閻之疾苦,牧守之優劣,政治之得失,舉措之利弊,率皆壅于上聞。

    或則知之而不言,或則言之而不盡。

    臣下之奏疏,所以美其君者,以為比堯、舜而猶不足。

    為君者日不聞其過,亦自以為四方平治,聖哲若古,而狗馬聲色之欲因以中其心志矣。

    其臣積谄已久,欲言而憚于獲咎,雖有骨鲠直谏之臣,抗顔而披鱗,而一士之谔,不敵盈廷之谀,是以雖谏而不入也。

    故為君者,當霁其威嚴,誘之以盡言,有賜坐之儀,有前席之問,有造膝之請,皆所以求其言也。

    此外專設直言極谏一科,許其指陳朝政,必洞中利害,毋得虛應故事。

    凡府縣之官自外邑詣都者,皆行召見,溫旨接問,詢以民事,俾其盡陳無隐,蓋其官雖卑,而與民則親也。

    君以求治為心,臣自以治亂之道備陳于上前矣。

    君既與臣下略分言情,則臣自傾誠輸納,毋敢隔閡矣。

    是以古之君臣,際會則風雲,契合則魚水,而有以聯家人父子之歡。

    嗚呼!今其見之哉! 理财 今天下理财之急務,在乎節浮開流,革奢崇儉,所以富國而足民者,其大要不外于此。

    蓋此乃本也,而其餘則末也。

    如開礦取煤鐵,入山伐竹木,窮人力以盡地利,此開财之端一也。

    購機器以興織纴,以便工作,以利耕播,俾工務日廣,農事日盛,此開财之端二也。

    制造舟艦,遠涉重洋,轉輸貨物,以有易無,以賤征貴,俾商賈逐什一之利,而即藉商力以佐國計,此開财之端三也。

    辟五金之礦,開爐鼓鑄金、銀、銅三品之錢,流通民間,以裕國用,此開财之端四也。

    凡此皆非崇尚西法不為功,而亦非一朝夕間所得遽收其效。

    今欲興利,則必先自除弊始。

    夫開流之議,人人知之矣。

    所以榷稅抽厘,加賦勸捐,盡乎細微,殆已搜無遺蘊,而于節浮之說,則未之講也。

    浮費之大者,莫如裁河工,罷漕運。

    自漕糧改由海運,河可循其故道導使北流,凡所以築閘蓄水糜帑不赀者,一切皆可罷撤。

    南方數省所供漕米二百萬石以充天庾者,自南運北,計一石之費幾至十餘倍,今何不概行折價,而另招商運,所省何止千萬?夫浮費冗食,于承平時為多,而尤甚于軍興之際。

    官之冗員宜汰,軍之空額宜除,乃裁革之诏未幹,而漏計之令尋下,額外之員溢于常品,徒糜廪祿,于事無益。

    一捐局之設,一厘廠之開,所委大小員弁不可勝紀。

    人浮于事,一切可罷,而當局者方藉此以為調劑。

    官方之濫,耗财之源也。

    軍士失伍而支糧如故,老弱充數而除籍複登。

    所設各處水師,有名而無實,所造炮船、拖船、紅單船,率以少報多,大半為提鎮以下所侵漁,調遣不敷,惟事蒙蔽。

    糧台多肥橐之人,戎幕皆伴食之客,軍需之繁,病财之本也。

    上下相欺,公私并竭。

    建言者方亟亟于理财之術,而不知廢備官,斥枝員,杜虛數,清冒支,是未能見乎其大也。

    其次則如尚方監局,凡物料之悖出不經,無益可省者,悉皆裁罷。

    儉德先于君躬,而民風自能丕變,所謂上行而下效,革奢之道即系乎此焉。

    今天下競尚奢矣,亂離之後,仍染繁華舊習,衣服僭侈,上下無别,飲食糜費,水陸畢陳,其他淫樂奇技,惑心蠱志者,無一不具。

    身曆兵燹者,尚複如此,而未經喪亂之地,更可知矣。

    痛乎!風俗之移人而奢糜之蠹财也。

    蓋此風之長,非一日矣,履霜堅冰,由來漸矣。

    此賈生所以流涕,馬廖所以咨嗟者也。

    夫俗奢而不知禁,财糜而不知節,當官者皆黩貨,而力田者多逐末,此亦民窮财盡之秋。

    及今不理,後必無措,再有水旱,何以恤之?欲富國者,莫如足民,欲足用者,莫如節用。

    重農桑而抑末作,賞廉潔而誅貪墨,所以風天下以去奢即儉也。

    轉移之效,捷若桴鼓。

    誠能如是,而财不阜俗不康者,吾弗信也。

    财阜俗康,而天下自治,此所謂本也。

    其餘一切理财之說,皆末也。

    本立而末舉,然後次第行之,乃始不止以救一時之急,而可以鞏萬世之基。

    (昔在同治初元之春,餘将以避兵至粵,蒿目時艱,憂心孔棘。

    曾撰《臆談》四十有四篇,略仿杜牧《罪言》、蘇洵《權書》之意,冀稍足以拯救時弊。

    欲上之當事,不果。

    癸酉冬間,承乏日報,搜諸箧中,尚存強半。

    雖曰陳言,亦或可備一得。

    享帚知珍,懷璞自賞,不忍棄捐,仍錄之以問世。

    同治十有三年甲戌夏四月,吳郡王韬附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