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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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歐洲之學,其始皆根于印度,由漸而西,故天主、天方有時皆不出乎儒教之宗旨。

    即我中國自古至今,道術分裂,儒分八,墨分三,老莊之道亦分為數支,蓋與佛教、回教、天主教之分門别戶,同源異流,無以殊也。

    嗚呼!自教術多端,同中立異,鬥诤堅固,于一教中自相胡越,其有能并包殊族,泯其畛域,會其大同,此必不然之數也。

    故聖王在上,因其教不異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今中國各教皆備,雖其教旨各殊,而奉天治人則一也,安知昔之以遠而離者,今不以近而合乎?将來必有人焉,削繁核要,除僞歸真,汰華崇實,去非即是,而總其大成者。

    前見《申報》言,西國無佛教,故有感而言之。

    夫西國固無佛教,然西國亦有道教,其人散處各國,孑身修煉,名曰巴柳士艮教,歐羅巴、阿非利加兩洲皆有之,特不及各教之紀年建朔耳。

    因論教而并及之。

     論英斷不棄屬土 嗚呼!英至今日誠稱為極盛矣。

    日中則昃,月盈則虧,此天道之常也。

    英人深懼盛衰強弱之相為倚伏,而凡遇一切軍國重事,雍容籌畫,悉以持盈保泰出之。

    故雖失法之援,逢俄之忌,當普之興,而猶得中立于歐洲,狎主齊盟,高執牛耳。

    是非懾于英之強也,蓋服乎英之公而正也。

    春秋之世齊桓、晉文假仁義以合諸侯,匡天下,诎敵國,以秦、楚之雄,卒不敢與之為難,英其有焉。

    蓋嘗論之英立國于海外,其與歐洲列邦相距,有七十裡波濤之阻,固非舟楫不能飛渡也,而其鐵甲戰艦雄視歐洲,水師之精無敵于天下,是其患在于本國者輕,而患在于屬土者重。

    然英固遠遊行賈之國也,以舟艦相為聯絡,其屬土之在天下者,幾于棋布星羅,今請得而羅舉之。

    日巴拉大則在西班牙境中,而扼地中海之門戶,英人築堅城于磐石上,建炮台,厚設營兵,已百七十年矣。

    亞丁,紅海之咽喉也,英亦以為重鎮。

    岌樸哥羅尼扼阿非利加一洲之要,好望角尤當其沖,其形勢之雄,稱于今古。

    錫蘭一島,雖附印度,而突出海濱,足以制勝。

    五印度之地,幾盡為英國所奄有,其中雖有土王,亦僅守府而已。

    東南洋諸島中,則槟榔嶼、新嘉坡皆膏腴沃壤也。

    而澳大利亞土地尤廣,稱為金穴。

    亞美利加一洲,今雖僅據北隅,而魚皮之利無窮。

    蓋由英而達粵,其所屬之土幾于相接,四大洲中無不有其屬土所在,斯真可謂勤遠略而善經營者矣。

    況英貿易之舟無處不至,以商力佐其兵力,一有軍事,同仇敵忾,無不可用,夫豈有鞭長莫及之虞哉?英人之謀棄屬土者,以每歲度支所耗無算也。

    此真淺者之見也。

    且其所謂棄者,欲使如昔年之美邦,能自為保衛,自為開墾,而即自為立國,不必賴英之庇。

    然此之謂自棄其民,非謀國遠猷所宜出也。

    宜乎其相臣棣士理利之言,深謀遠見為不可及也。

    其意在與各屬土歡樂與共,憂患相同,無事則共享升平,有事則相為聯絡。

    國内有患,不獨勤王之師可以各處雲集,得以有恃而無恐。

    而亦使各屬土扼要自守,絕吭拊背,俾敵國商船師艦不得出入,即可制其死命。

    嗚呼!截之以水師,聯之以戰舶,首尾相助,遠近相應,則本國與屬土,幾無殊唇齒輔車之勢,而何為出于輕棄哉?不知此但言其常也,而未言其變也;言其盛也,而未言其衰也;言其強也,而未言其弱也。

    善變者天心,善應者人事,又安能慮及乎千萬年之後哉? 宜索歸澳門議 歐洲諸國自開辟至元時,自相往來,罕通别土。

    其首至東方者,葡萄牙也。

    葡人善曆算,習天文,用儀器測量日之出入,星躔度數,水陸方向遠近。

    明時,國王遣善操舟者,駕巨艦南行,遍曆阿非利加東西,直抵印度西境,轉而東至麻喇甲,于時東南洋諸島國,無不有其足迹,所至辄留葡人營立埔頭。

    隆慶時,抵粵之澳門。

    居久之,請地建屋,歲納租饷,疆臣為之代請,許焉,葡人遂立埔頭于香山縣之濠鏡,此萬曆七年間事也,是為中國通商之始。

    後西班牙、荷蘭接踵東來,英、法繼之,葡人所立東南洋埔頭鹹被侵奪,僅餘澳門一廛,為諸國東道之逆旅。

    然則澳門之地,畀從勝國,無預本朝,雖屬西洋之外府,實隸中國之版圖。

    當時有澳門同知駐紮其地,并設關廠征收稅務,每歲葡人納交地租五百金,此固著有明文。

    自道光二十年以後,邊警既開,海隅不靖,葡遂乘機指為己有。

    近且于望廈一帶,編列門牌,按戶納饷,亦幾歸其所轄。

    序沚灣左右建設兵廠,征收屋稅,已骎骎及于界外,而中國緝私之船反不能至其境中一步。

    粵省大小官憲悉以度外置之,從未敢據理以與之相诘難者,是則有所不解也。

    以葡人言,本朝順治二年曾與之立約通商,嘉慶四年割地與居,而立海防同知衙門以治民,遇事華官與葡官共理,載在舊章,斑斑可考。

    特是稽之向時案牍,未聞有是也。

    惟向時粵省督撫或經出示谕民,為招徕商賈計耳,此又何足為據?況其中更有可議者,莫如招人出洋一事。

    蓋招工者,每藉詞于出洋開墾荒土,自有此舉,而匪徒遂視為利薮,拐誘鬻販之弊,層見疊出。

    愚民無知,受其陷害,入其牢籠,至于蹤迹杳然,存亡莫問者,不知凡幾。

    此實設坎阱于境中,有心世道者所當極為禁絕也。

    往年西洋總督雖經行文申禁,而招工者悍然梗命,置若罔聞,且幾至蠢然思動。

    此令不行于其國,亦宜設法為之辦理。

    我國家道在懷來,禮崇柔遠,即或給地暫居,恩加格外,然藉以通商,非借以售奸。

    今竟視為拐匪所萃淵薮,至歲以中國十數萬生靈擲于洪濤巨浸之中,殒于瘴雨蠻煙之地。

    此其戕我民命,辱我國體,不亦甚哉!茲聞葡萄牙國王已遣公使伯爵贊烏亞厘阿前來中國,馳詣京師,請立和約,通商各埠,于諸口設立領事官,于京師駐紮公使,與歐洲列國視同一體。

    此正我朝廷所當厘革整頓時也。

    夫葡萄牙之在歐洲,土壤褊小,幾類滕、薛、邾、莒,其視中國,不過蕞爾彈丸耳。

    曩之所以敢飛揚跋扈者,以中國多故之秋,未遑兼顧。

    今者發、撚、回、苗漸次誅夷,文德武功震爍宇内,苟下以尺一之書,無有不竦然遵奉者。

    首宜索還澳門一隅,歸我管轄,畫疆置守,設官治民,建炮台,戍兵卒,以固我邊圉,用資屏蔽。

    凡葡人之生長行賈于其地者,仍可相安無事,一切聽其自便,毋得稍加苛刻,所以示懷柔,旺貿易也。

    次宜撤招工之廠,禁止販人出洋,有犯此者,嚴加懲罰。

    宜與英、法、美商以巡舶駐澳門海口,遇載客之船,必細為盤诘,有犯販拐者,船貨充公,船主、舵工治以應得之罪,如是弊始可杜。

    倘葡使詣京,總理衙門不将前後各事與之反複辨論,而竟委曲從其所請,則機會一失,不獨澳門之索還無日,而歲委十數萬赤子性命于異域,亦大可惜。

    謹就管見所及,具論如上,伏冀采擇,不勝幸甚。

     《蘅花館詩錄》自序 餘不能詩,而詩亦不盡與古合。

    正惟不與古合,而我之性情乃足以自見。

    餘足不出裡巷,目不睹丘墳,所與交接者,又絕少當世通人名士,方=鄙自愧,何敢言詩?不惟不敢,更何足以知詩?然竊見今之所為詩人矣,撦》以為富,刻畫以為工,宗唐祧宋以為高,摹杜範韓以為能,而于己之性情無有也,是則雖多奚為?慨自雅頌降為古風,古風淪為律體,時代既殊,人才亦變。

    自漢、魏、六朝迄乎唐、宋、元、明,以詩名者殆不下數千家,後之學者難乎繼矣。

    詩至今日,殆可不作。

    然自有所為我之詩者,足以寫懷抱,言閱曆,平生須眉顯顯如在,同此風雲月露,草木山川,而有一己之神明入乎其中,則自異矣。

    原不必别創一格,号稱初祖,然後翹然殊于衆也。

    餘自少讀詩,自古作者以逮本朝諸大家,皆欲讨流溯源,窮其旨趣,久之益知作詩之難。

    及長,雖有所作,未敢持以問世。

    惟顧滌盦明經師、楊醒逋茂才稍稍見之,以為可存。

    竊嘗謂所貴乎詩者,與苟同甯立異,必自淺之深,由粗而精。

    曆觀古人作,亦有不盡佳,要其研精殚力,積數年十年而後成,自有一家面目在,夫豈徒以絺章飾句為事哉?性情之用真,而學問亦寓乎其中,然後始可與言詩矣。

    餘今年二十有二歲,積詩凡數百首,要不盡可存,但願質諸天下後世之能詩者,以共相印證可也。

    道光二十九年己酉夏四月下旬,蘅華館主識于甫裡行素園之南窗。

     《華胥實錄》序 餘自十九歲春間,偶有所感而入夢,無一夕間,至二十二歲夏乃止不作。

    曾裒集三年來夢中所曆之境,為《華胥實錄》,而序之曰,夫人處宇宙間猶蜎蠕耳,其所曆之富貴聲華,曾不能一瞬,則生平之豐啬榮辱,悲喜合離,境也、遇也,而無非夢也。

    石火電光,鏡花泡影,應作如是觀。

    嗟予不幸,腳插塵中,凡前之因果,後之輪回,俱未可知,而一身所值之境遇,俯仰間遂有為陳迹者,餘獨何心,誰能堪此?嘗聞意之摯者,神或得而通之,神之注者,地不能以域之,此夢之所由來乎?且夫一往深者情耳,而緣之已定,境每限之,遇每制之,至使思之不得,徇之不可,乃憑虛造為奇境幻遇,而托夢以傳之,則我之欲言無可言,欲見未由見者,畢于是乎寄。

    如是即欲日求在夢中而不可得。

    何也?舍夢皆天涯暌隔時也。

    故餘以生為至悲,以夢為至樂,人雖覺而如夢,餘雖夢而猶覺。

    蝴蝶悟理,身世皆空;蕉鹿忘機,爾我莫辨。

    使餘長夢以終其身,勿覺以迷其性,則感促歡淹,亦雲達矣。

    是以所離者身,所合者心。

    有心中之心難以離,遂有身外之身作以合。

    嗚呼!谷不并時,死不同穴,而隻于夢之頃,親其謦欬,接其形容,以聊訴纏綿郁結,其緣為何如耶?我生不辰,素心莫慰,彼蒼者天,曷此其極。

    夢中人其鑒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