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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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所能驟措,俄固有志焉而未逮也,以事勢揆之,非數十年加意籌維,必不能耳。

    俄雖土大人衆,而财賦之富則不如英。

    英苟欲用兵,一旦可集赀千萬,若興巨工,衆商無不願傾囊解囊,頃刻可以立就,而俄則不能也。

    英屬印度,年來已心悅誠服,無不願托英之宇下,茲以重兵駐其地,以資鎮守,一有事故,命将簡師,咄嗟立辦。

    故英之立國雖遠,而其屬土則近也,況又據膏腴之壤,扼形勝之地,因利乘便,操縱自如,視俄之土瘠民貧,無以施其長駕遠馭之術者,不可同日而語矣。

    此則俄不如英也。

    故英、俄同一經營亞洲,英易而俄難,俄遲而英速。

    識者度勢審時,而知其有如此者。

    故為亞洲計者,紛然不一。

    其說或謂宜備英而親俄,或謂宜聯英而拒俄,不知此皆未得其中也。

    善為守者不予人以有間,善為備者不示人以可疑。

    我惟自立于不敗之地,亟圖自強,藉以治中而馭外,毋使人得以乘隙而抵我,雖俄大英強,其能為我患哉? 泰西立約不足恃 天下之勢不定一尊,則其亂靡有所止。

    蓋體相敵則政多歧,政多歧則法必紊而畛域之見分,斯利害之情判,雖剖符置質,亦且旋約而旋背矣。

    《詩》所謂“君子屢盟,亂是用長”,《傳》所謂“盟可尋,亦可寒,要盟弗信,質終無益”,此其明征也。

    泰西各國,犬牙相錯,千百年以來,皆以兵力相雄長,稍有龃龉,則槍炮交轟,殺人如麻,曾不愛惜。

    近則托誠信以相孚,假禮義以相接,如向戌之弭兵,如蘇秦之約從,立為萬國公法以相遵守,又複互相立約,條分縷晰,其有不便者,得以随時酌更。

    似乎明恕而行,要之以信,可以邀如天之福,永輯幹戈而共享升平焉矣。

    然揆其情勢,則約可恃而不盡可恃也。

    蓋立約一事,本非有所甚愛而敦輯睦之誼也,亦非有所甚畏而聯與國之歡也,不過勢均力敵,彼此無如之何。

    或意有所欲取而姑以此款之,或計有所欲行而先以此嘗之,若利無所得,則先不能守矣。

    故夫約之立也,己強人弱則不肯永守,己弱人強則不能終守,或彼此皆強而其約不便于己,亦必不欲久守。

    即如黑海之約,各國俱所與聞,不獨英、俄也,英欲守之而俄必欲背之,豈俄不畏諸國之議其後哉?誠以守此不渝,則擅其利者惟英,而受其敝者惟俄也。

    俄且日就富強,換島于日本而水師有其備矣,取地于霍罕而通商得其道矣。

    地兼三海,卷甲而趨,歐洲在其掌握;路辟西疆,屯兵伺便,印度據其咽喉。

    故英之欲守約者,蓋藉此聯絡諸國以相援也;俄之欲背約者,蓋非此則難越雷池一步也。

    此不獨英與俄自知之,即天下萬國亦無不知之者也。

    如是而謂約足恃乎,抑不足恃乎?然此猶曰事關國家大計,難以兼顧,語所謂“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也。

    若英與美解交匪犯之約,不過罪人斯得,免奸滑之徒,以鄰國為逋逃薮耳。

    且立約之初,本甚平允,足以勸善而懲惡也,今乃停止不行,以至犯法者越境乃免,得以逍遙事外,是豈好惡之公,賞罰之典哉?是知約不可恃,道在自強。

    受人國家之寄,身肩艱巨之投者,正宜勵精圖治,舉從前之積習掃而空之,勿任私智以相欺蒙,勿狃成見以相傾軋,廣育英材,收攬豪傑,講求富強之術,精究攻守之備,以綢缪于未雨,以弭變于無形。

    遇有交涉之事,則開誠布公,速為辦理,如是則約雖未立,亦不虞其有所藉口也。

    非然者,内安于因循則事多叢脞,外過于寬緩則敵将生心,雖息壤在彼,有不堕其計中者鮮矣。

    方今和議已成,所立規條斟酌盡善,誠為中外之福。

    然倚伏之機,剝複之理,本無定局,尤望盡其在我以成可大可久之圖者,不可恃此區區之約,慶相安于目前也。

     西人重日輕華 地球四大洲,亞細亞幅員為最廣,風氣之開亦獨先。

    中國聖聖相承,皆以達人而居天子之位,制禮作樂,肇啟文明,故三千年前已為聲名文物之邦,威德覃敷,震于遐迩,海外大小諸國,其仰慕我中華如在天上。

    日本雖在東瀛,與我中國一海遙隔,而文字攸同,風俗無異,一切制度大都采自漢、唐。

    惟我中國不勤遠略,閉關自守,不與外通,曆代史乘所載,海外諸國登王會之圖,預共球之列者,皆其慕化而自來,向風而麇至,初非我中國招攜懷遠撫綏而柔輯之也。

    日本雖居海中,屹然四島,宜其便于舟楫之利,而考其所至,自通中國外,惟高麗、百濟、新羅,為我聲威所訖,此外則有所隔閡矣。

    逮至明代,歐洲諸國日強,精于駕舟,不憚遠涉,往往于鲸波鼍浪中,探測新地,以為通商互市之區。

    曩者東南洋諸國,其來朝會盟聘者,皆為其所并兼剪滅傾覆,不能自保,而我中國絕不一問。

    海禁既開,番舶鹹集,且以澳門為駐居所矣。

    于是接踵東來,海疆日以多事。

    顧其時視我中華多歆慕豔羨之懷,而絕少鄙夷輕藐之意。

    不謂通商立約三十餘年,而情形大異,以昔視今,若判天淵。

    日本自二百年前與西國告絕後,惟與荷蘭相通,自美利堅以兵舶臨之,然後講好結盟,開埠互市。

    維新以來,崇尚西學,仿效西法,一變其積習,而煥然一新,甚至于改正朔,易服色,幾與歐洲諸國無異。

    蓋其意以為非此不足與之抗衡也。

    然日本自此财用益绌,帑藏益虛,國債積至巨萬,外強中槁,難持久遠。

    其取之于民間,前時不過什二,今則幾至于敲骨吸髓,取之盡锱铢,用之如泥沙;前時與民共其利者,今則山林有禁,川澤有禁;前時民納賦稅之外,足以自食,溫飽無虞,原無殊于海外桃源,今則沾體塗足,竭力以供其上而猶不足,國中現銀盡輸于外,而所用者紙币而已,凡此皆所謂不終歲之計也。

    而西人方且以其一切遵循乎己,謂之有志自強,喜而昵之,欽而重之,平時凡有交涉之事,每不至于掣肘,而于我中國,每存淩侮欺藐之心,若以為不如日本遠甚。

    彼嘗謂中國雖大,而上下相蒙,政以賄成,聽其所言則如是,而觀其所行則大不然,矜誇自大而漫無實際。

    朝廷雖以诏督撫,而督撫未必奉行,督撫雖以令府縣,而府縣未必遵守,等若弁髦,視同具文,因循也,苟且也,粉飾也,锢蔽也,一切必循成例,颠倒于部員之手,其所謂師用西法者,皮毛而已。

    日本之效西法,雖亦僅得其一二,而軍艦可自駕駛也,槍炮可自制造也,陸軍、水師皆能以西法演練也。

    一旦雖然西人為之指揮,亦能縱橫于大洋之中,交戰于洪濤巨浸間,以徼幸于萬一。

    若中國,則即予之以戰艦,問有駕駛之人否,無有也;即予之以大炮,問有施放之人否,無有也。

    平時則喙長三尺,臨事則手重千鈞。

    聚訟盈廷,制斷無人,窮年不能成一事,終歲不能踐一言。

    其所謂大員者,務取乎老成持重,遇事模棱。

    嗫嚅審顧,則以為思慮周詳;逢迎揣摩,則以為事機審密。

    取士之法,專以無用之時文,而不知少為變通,此無殊驅中國之人才而陷之于坎阱,導之于黑暗也。

    嗚呼!循其道而不變,曷能勃然振興也哉?夫中國以大而弱,日本以小而雄,在能與不能之間而已,西人之所論如此。

    竊以為西人所見,淺之乎視我中國也。

    我中國之所恃者,道而已矣。

    天不變,道不變。

    夫以剛道治天下者必折,以柔道治天下者必久。

    彼輕改祖宗之憲章,斫削天地之菁華,苦生民以媚遠人,竭脂膏以奉外物,其外龐然而其内嚣然,正所謂疾在膏肓而猶不知自治也。

    若夫我之所以治國者,其先取之于漸,其後持之以恒。

    漸則斯民由之而不驚,恒則斯民守之而不改,乃所謂善變者也,彼西人烏足以知之哉。

     英欲中國富強 西人與我國立約通商,三十餘年矣,昔日之情形與今日之事勢,有迥然不同者,蓋歐洲之局已一變矣。

    或曰,英國獨為其難,辟中土之創局,行歐洲之創事,泰西大小諸國得以踵英而俱來,并沾其利。

    英外以著大度之名,而隐實有德色,故大國忌而小國感。

    及入中土,肄習語言文字,于内地之土風俗尚,無不留心究察,于是于我國之虛實,幾如掌上螺紋,雖其所重在通商,而持籌握算者,幾欲盡中國之利而有之。

    因此遂欲增益通商口岸,以便南北轉輸,而繁旺其貿易。

    于時英、法以助土攻俄之役,唇齒相聯,其勢益強,其欲經營緻力于中國也日益亟,卒至伺間抵隙,乘機請命。

    所增沿海口岸,北至于牛莊,南至于瓊崖,外至于大海,内至于長江。

    列國公使遂皆入京駐紮,于國中南北内外之情形,益複曉然洞悉。

    惟是轉輸貿易反不如前,鹹以為中國時方多事,發、撚、回、苗未緻敉平故也。

    不知諸國鹹至則利分,口岸愈增則利薄。

    西人雖悟及此,而不肯言也。

    由此普興于前,法蹶于後,俄、美二國複眈眈日伺其側,而英輔車之勢孤,鼎峙之形立。

    諸國之在中土者,各相牽制,幾于動則俱動,靜則俱靜,英不能以一國獨持其柄,蓋歐洲之局變也。

    曩者稱雄于中土者,英、法而已,通商英為急,傳教法為重。

    貨物之多,舟艦之利,商賈之精,财賄之厚,諸小國皆不及英,故二十年來,獨得擅其利薮,據其利源,操其利權。

    逮後十年,普國蒸蒸日上,而英人通商之利漸分,蓋普人心計之工,無殊于英也。

    英于是乃為持盈保泰計,起而環顧歐洲,西有普而東有俄,鷹瞵虎視,皆足與英相抗,其在中土也,皆足與英競利争雄,比權量力。

    英于是熟思審處,以為此非緻中國富強不為功。

    中國既富且強,則内足以慎固封守,外足以鎮撫鄰邦,以控馭乎群策群力,而西北可以永無俄患,歐洲之局可不至于再變,此非英之為中國,而實以自為也。

    英、中合,普、俄沮,而英仍可結法以為援。

    故曩者英、法助土以制俄,此為歐洲大局計也。

    今者英國強中以禦俄,雖為亞洲計,而實不止為亞洲計也。

    夫我中國人才衆矣,利用溥矣,能練兵講武,開源節流,又何患不富強哉?論者謂富強之道,必當仿效西法,則其效易于速見。

    惟恐識見拘墟,智慮淺薄,以為舍己從人,必不可行。

    不知事貴變通,勢無中立。

    今在中土,既創開辟以來未有之局,亦當為開辟以來未有之事,則庶不至甘居乎西國之後。

    至于孔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