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大婚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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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授受的手續。

    冊立大典,到此告成,靈桂和徐桐,隨即回宮覆命。

     這就到了該奉迎的時候了。

    一吃過午飯,文武百官,紛紛進宮,在太和殿前,按著品級排班。

    申初時分,皇帝臨殿,先受百官朝賀,然後降旨發遣陳設在端門以內、午門以外的鳳輿,奉迎皇後。

    奉迎的專使是兩福晉、八命婦。

    兩福晉是皇帝的嬸母,惇王和恭王福晉,八命婦原來都應該是一品夫人,但既要結髮,又要有子孫,而且年紀不能太大,那就隻好用二品的來湊數了。

     遣發鳳輿時,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儀注。

    大婚的儀禮,原是滿漢合參,而「六禮」中最重親迎,帝後比於天地,亦是敵體,則皇帝大婚不親迎皇後,於禮有悖。

    但果真親迎,不但儀制上會生出無法折衷調和的麻煩,而且帝後究竟不同,大駕臨禦,剛要做新娘子的皇後,還得跪接,世上自然沒有這個道理,因而想出一個代替的辦法。

     這個辦法是用一柄龍形的如意代替,當惇王和恭王的福晉,率領八命婦承旨奉迎皇後時,跪進硃筆,由皇帝在如意正中,朱書一個「龍」字,然後將這柄如意放在鳳輿中壓轎,那便是「如朕親臨」的表示,作為親迎的代替。

     奉迎的儀節,又以滿洲的風俗為主。

    開國之前,在白山黑水之間,滿洲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會騎馬,迎親亦是如此,新娘子是騎著馬到夫家的。

    皇後自然不能騎馬進宮,但迎親的兩福晉,八命婦,猶依康熙年間的成例,必須騎馬。

    當時入關未幾,舊俗未廢,王公內眷乘騎往來,不足為奇,兩百年下來,旗下貴族的福晉、夫人都坐八擡大轎,尤其是恭王福晉,跟著她的久任督撫的父親桂良,到東到西,平日起居,與漢人的大家小姐無異,不要說是騎馬,連馬鞍子都沒有碰過。

    這時突然說要騎馬,而且在萬人空巷的百姓圍觀之下,招搖過市,真是提起來就怕,好幾次跟恭王提到,最好改做乘轎或者坐車,不然就豁免了這個差使。

     這兩個要求都辦不到。

    大婚盛典,兩宮太後欽派的奉迎專使,說起來還是一大恩典,不能不識擡舉,請求豁免。

    若說改變舊例,不但儀制早定,無法更張,就算能夠,恭王也不肯這麼做,因為這會引起譏評,甚至言官會上奏參劾,安上個「徇私亂法」的罪名,說不定又一次搞得灰頭土臉。

     萬分無奈,隻好現學。

    虧得她的長子載澂,在少年親貴中,騎射最精,兩福晉、八命婦學騎,歸他一手教導。

    載澂親自在上駟院中選了十匹最馴良的棗紅馬,找了他的堂兄弟載漪等人做幫手,在恭王府的後苑中,整整教了一個月,才將他母親教得敢於放心大膽,騎著馬上街。

     到了奉迎的這一刻,恭王福晉才知道這一個月的苦頭,真沒有白吃。

    出午門上馬,等龍亭前導,鳳輿後隨,她便與她五嫂並駕齊驅,讓載澂最得力的一個「馬把式」,穿上鑾儀衛校尉的服飾,牽著馬款款而行,由端門經天安門,通過天街,安安穩穩地直出大清門,隻見夾道聚觀的百姓,指指點點,相顧驚異,心裏非常得意地在想:這一趟風頭可是出足了! 到了後邸,崇綺全家依然有一番跪接的儀注,等把鳳輿在大堂安置好,十位福晉命婦到正屋謁見皇後,然後伺候梳妝。

    事先早已約定,這個差使歸崇厚的夫人承擔,她也刻意要把這個差使當好,有幾樣東西是外間從未用過的。

    崇厚出使法國帶回來的脂粉,粉是水粉,與江南的鵝蛋粉不同,抹在臉上,片刻就乾,又白又光又勻。

    然後梳頭,梳的是雙鳳髻,一邊插一枝雙喜如意碧玉簪。

     裏面靜悄悄地在梳妝,外面卻又有報喜的到了。

    這是崇綺自長女貴為皇後後,第三次蒙受恩榮。

    最初是封三等承恩公,公爵照例該有一份內廷行走,或者扈從儀駕的差使,所以第二次被授為散秩大臣,這是閒散宗室例授的職銜,無俸無祿,亦不須當差,好聽的就是「大臣」二字。

     此刻第三次加恩,對崇綺來說,相當實惠,內閣所奉的上諭是:「委散秩大臣三等承恩公崇綺以內閣學士候補。

    」他原來是翰林院侍講,五品官兒,這一下連升三級,內閣學士是二品,等一補實,照例還可以兼禮部侍郎,外放必是巡撫,如果當京官,則在各部轉來轉去,都是「堂官」。

    這一道恩旨,相當於十年的經歷,崇綺自然感激天恩。

     除了崇綺,還有鳳秀,在同一道恩旨上,以四品京堂候補,轉眼也在「小九卿」之列,可以參與「廷議」了。

    他家此時的熱鬧,亦不輸於崇家。

    但盈門賀客,想法大不相同,一種是因為他家也是滿洲世家,上兩輩子的交情在,純粹照世俗禮法行事,屬於普通的應酬。

    一種是因為鳳秀的女兒,本該正位中宮,卻委屈地降級為妃,此刻特地來慶賀,兼有安慰道惱的意思。

    再有一種目光銳利,從夾縫中看出慧妃這位妃子,非比等閒,一則是慈禧太後所看中的,而慈禧太後即使撤簾歸政,對親生兒子的皇帝,一定仍舊有「怎麼說便得怎麼依」的力量,而慧妃又在慈禧太後面前說得動話,這樣就是一條很好的門路。

    再則,慧妃的艷麗,誰都不能不承認非皇後所及,皇帝目前聽了慈安太後的話,立了阿魯特氏為後,但將來得寵的必是慧妃。

    如果蒙古皇後天年不永,慧妃自然繼位中宮,鳳秀也還有封公爵的時候,等那時再來巴結,可就晚了。

     但是,儘管慧妃也是欽派大臣為正使、副使、持節冊封的,奉迎的典禮,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慧妃不過八對宮燈、一頂黃轎,由東華門擡進宮去,而皇後進宮,光是宮燈就有三百對,由身穿紅緞繡花褂子的校尉持著,照耀得亮如白晝,以緻九月十四將滿的月亮,黯然失色。

     鳳輿是子初一刻出後邸的,「導子」早就在戌時便已出發,全副皇後的儀仗,旌旗宮扇,平金繡鳳,在三百對宮燈和無數喜字燈籠中,閃耀出令人眩目的異彩,然後便是禦前侍衛扶著轎槓的鳳輿,後面跟著無數馬匹,兩福晉八命婦之後,是扈從的王公大臣。

    整個肅靜的行列中,也隻有這一部分馬蹄歷亂,偶爾夾雜著馬嘶和噴鼻的聲音,正如「鳥鳴山更幽」的境界一樣,有了這些聲音,反更顯得奉迎儀仗的莊嚴肅穆。

     在這萬民如醉,目眩神迷的當兒,皇帝卻在乾清宮閒得發慌,也許是等得不耐煩,也許是跟天下做新郎的人一樣,必有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

    反正皇帝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甚麼時候了?」他問小李。

     小李還未及回答,隻聽自鳴鐘已響起寬宏悠揚的聲音,看一看,長短針相交在正中,小李便笑嘻嘻地跪下,高聲說道: 「這會兒正交子正。

    九月十五,萬歲爺的大喜吉期!」 在殿外待命的八名少年親貴,以載澂為首,正也因為時交九月十五的正日,進殿叩賀,同時報告一個消息,說慧妃已經進宮,安置在長春宮後面的鹹福宮。

     皇帝沒有說甚麼,依然是關注著皇後進宮的時刻,正想發問時,隻聽午門樓上──五鳳樓的鐘鼓齊鳴,這表示母儀天下的皇後,已由大清門進宮了。

     「是時候了!」載澂請個安說:「請旨啟駕。

    」 「好,走吧!」皇帝點點頭說。

     於是傳旨領侍衛內大臣伯彥訥謨詁,準備啟駕到坤寧宮,作為迎候皇後的表示。

    在禦用的軟轎前面,由那八名少年親貴執著宮燈引導,禦前大臣和禦前侍衛扈從著,在禮部堂官照料之下。

    皇帝出乾清門,再折回東一長街,入景和門,進坤寧宮,在大婚洞房的東暖閣前殿休息。

     這時皇後的鳳輿,已經由禦道到了乾清門,擡過一盆極旺的炭火,四平八穩地停好,皇後在兩福晉、八命婦及女官護持著,跨出轎門,隻見她一手拿一個蘋果,隨即有女官接了過去,同時惇王福晉捧著一個紅綢封口的金漆木瓶,交到皇後手裏,裏面盛著特鑄的「同治通寶」的金銀線和小金銀錠、金玉小如意、紅寶石,以及雜糧米谷,稱為「寶瓶」。

     等皇後捧穩了「寶瓶」,奉冊寶的龍亭方始再走,沿著禦道經過乾清宮與昭仁殿之間的通路,進入乾、坤兩宮之間的交泰殿。

    這個殿不住人,隻有兩項用處,一項是「天地交泰」為帝後大婚行禮之地,一項是儲藏禦寶。

    這天晚上,兩項用處都有。

    禮部堂官先奉皇後冊寶入藏,然後在殿門前另作了一番佈置,橫放朱漆馬鞍一個,鞍下放兩顆蘋果──就是從皇後手裏取來的那兩個,上面再鋪一條紅毯。

     六對藏香提爐,引導著皇後跨過「平平安安」的蘋果馬鞍,被引導到西首站定,這就到了拜天地的時刻。

    皇帝這面也是算好了時刻的,等皇後剛剛站好位置,皇帝也由坤寧宮到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