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天津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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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置度外,榮辱之際要能無動於中,卻是一件難事。

    此來不但對內對外,都不易安排,而且先要克制自己,就是件很吃力的事。

     接到三口通商大臣衙門駐節,天津的大小官員,都具手本接見。

    曾國藩一概擋駕,唯一的例外是崇厚。

     「地翁!」曾國藩一見便說:「你我有禍同當,有謗同分。

    」 「是!全要仰仗中堂的德望。

    」崇厚很快地就激動了,「這都是地方官平日不能預事防範,養成這樣的禍患!」接下來便滔滔不絕地痛責天津知府張光藻和知縣劉傑,對天津道周家勳自然亦無好感。

     崇厚唾沫橫飛地數盡了天津府縣的不是,接著便要求撤換張光藻和劉傑,曾國藩一口拒絕。

    「是非尚未分清,府縣究竟失職到如何程度,亦待考查。

    」他說,「而且張光藻素有循聲,是個好官。

    」 「就是張光藻頑固不化,平日辦理民教糾紛,偏見甚深,以緻仇教之事,層出不窮。

    」 「既如此更不宜輕言撤換,否則天津百姓的反感,豈不更深?」 崇厚語塞。

    停了停問道:「然則中堂此來,總已定下宗旨。

    可能見示?」 「當然,當然!」曾國藩屈著手指,說道:「第一,挖眼剖心之說,一定要求個水落石出,才能破惑,不但此案的是非曲直,由此而判,於各省辦理教案,亦有關係;第二,誤傷俄國人,誤毀英、美教堂,要設法分開來辦。

    在法國人,自然要聯絡俄、英、美諸國,壯其聲勢,我們對症發藥,就是要孤他的勢。

    」 「高明之至!」崇厚趁機討個輕鬆差使,「俄、英、美的交涉,請中堂的示,是不是我馬上去辦?」 「甚好,偏勞了!」曾國藩拱拱手說,「明天我就『放告』。

    」 意思是暗示他,地方上的事,不必過問。

     但不用放告,已有無數稟狀,遞到行轅,另外還有許多在籍官員,以縉紳的身分,送來條陳說帖。

    曾國藩不敢輕忽,請幕友們一件一件唸給他聽,有的建議憑借天津百姓的義憤,盡驅洋人出大沽口;有的認為應該聯絡俄、英、美三國,專攻法國;有的痛斥崇厚,請曾國藩上奏嚴劾,以伸民意;還有的大聲疾呼,速調兵勇入衛,以為應敵之師。

    總而言之一句話:都要跟洋人開仗。

     「民氣如此,著實可慮。

    」曾國藩憂心忡忡地說,「我看要出張佈告。

    」 幕友們都不肯輕易發言,因為都覺得這張佈告很難措詞,既不能獎其忠義,又不能責以不是,頗難有兩全之計,倒不如不出為妙。

     「中堂!」錢鼎銘提醒他說,「醇王六月初一上了個摺子,陳奏『思患豫防,培植邦本』四條,第一條一開頭就說:『津民宜加拊循,勿加誅戮,以鼓其奮發之志』,我連日也接到京裏的信,指肇事的人,『捍衛官長,堪稱義民』,清議如此,中堂不可不顧。

    」 「我寧可得罪於清議,不敢貽憂於君父!」曾國藩的語聲平靜,意志卻顯得極堅決,「如今是山雨欲來的局勢!洋人隻講利益,不講是非,兵力愈多,挾制愈甚。

    今天他在大沽口,隻有兩條兵船,凡事還好說話,如果他從別處再調來幾條,有恃無恐,則已有的成議,一定藉故推翻,別生枝節。

    所以交涉愈早了結愈妙,要想早了結,就不能不自己先壓一壓,才能息事寧人。

    我這番苦心,亦不求人諒,但求能為國家免禍。

    隻是,唉!」他搖一搖頭,不肯再說下去了。

     「我看這樣,」錢鼎銘提出一個折衷的建議,「請中堂再派定幾位承審委員,盡三兩日之力,務必先把迷拐幼孩,挖眼剖心的真相弄清楚,再談其他。

    」 大家也都認為先問案情,後出佈告,措詞的輕重分寸之間,比較有把握,力勸曾國藩接納錢鼎銘的建議,他也就答應了。

     在錢鼎銘主持之下,派出候補州縣官當承審委員,事實真相,很快地明瞭了。

    挖眼剖心之說,純粹是因為不瞭解教堂內部的情形而起的誤會。

    譬如教堂裏面有堆放雜物的地窖,天津人不知道洋式房屋本有此規制,隻拿《水滸》上描寫黑店的情形來比附,以為那就是開膛破肚的地方。

    至於被「義民」所釋放的一百五十多小孩,傳訊他們的親屬,亦都供稱自願送堂收養,並非迷拐。

     倒是慈仁堂的司事王三和教民安三,確有可疑,但供詞反覆莫衷一是。

    曾國藩為了怕法國人疑心中國官府鍛煉成獄,決定先押起來再說,同時親自擬一張佈告,刻印了幾十份,以「欽派太子太保雙眼花翎武英殿大學士直隸總督世襲一等毅勇侯曾」的銜頭,蓋上紫泥關防,實貼城廂內外,通衢鬧區。

     佈告中宣佈朝廷懷柔外國,息事安民的本意,對天津「義民」,不但沒有一句嘉獎的話,而且看來官腔打得十足:「嚴戒滋事!」 這一下天津的紳士百姓,大失所望。

    他們本就不相信沒有挖眼剖心及迷拐小孩的事,並對王三和安三的被押監候訊,認為是袒護法國人的表示,再看了這張佈告,越發憤懣驚詫,都說想不到曾侯跟崇厚沒有甚麼分別! 消息傳到京中,自不為清議所容,紛紛上疏,都以「民心向背」作立論根本,比較平正通達的一派,亦有「和局固宜保全,民心未可稍失」的話,認為應該部署海防,免得萬一決裂無所措手。

     這時法、英、美、俄、比、西和普魯士七國駐華公使,已經聯名向總理衙門提出抗議的照會,同時法國與英國的兵船,紛紛集中天津大沽口和山東煙台兩地,形勢極為緊張。

    而總理衙門夾在洋人與清議之間,左右不敢得罪,唯有採取敷衍的辦法。

    羅叔亞看著不是路數,親自跑到天津來跟曾國藩直接交涉。

    京裏的空氣不利和談,到了天津更不利,羅叔亞觸目所及,都是仇視的眼光。

    相反地,亦有媚外的教民,到他那裏去密控哭訴,這一下,羅叔亞的態度便更加不同了。

     他去看曾國藩,提出四個要求:賠修教堂、埋葬豐大業、查辦地方官、懲辦兇手。

    前兩個條件,曾國藩一口答應,懲辦兇手,亦可同意,至於查辦地方官,先要查明地方官是否失職才談得到。

     等羅叔亞辭出不久,崇厚急急忙忙趕了來,一見曾國藩的面,便氣急敗壞地說:「壞了,壞了!洋人要大起波瀾了!」 曾國藩和他的幕友們,無不詫異,及至崇厚轉述了羅叔亞的話,更覺詫異。

    羅叔亞認為這一次的教案,是出於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和路過天津的記名提督陳國瑞所主使,因此要求以這三個人抵命。

    「這成甚麼話?」一向喜怒不現於形色的曾國藩,使勁擺頭,「萬萬不可!」 崇厚也知道羅叔亞的要求,過分無禮,是再也辦不到的事,但他也決不能因為曾國藩的峻拒,便偃旗息鼓。

    好在他原是打了主意來的,隻是本來想用個「晴天霹靂」把曾國藩嚇倒,然後迂迴曲折,水到渠成地引出最後的一句話,此刻看看嚇不倒曾國藩,就唯有開門見山,直抉本題了。

     「崇大人!」在座的錢鼎銘,有意要讓他心煩,「你可別忘了,陳國瑞現在神機營當差,是醇王的愛將,無憑無據的事,得罪醇王犯不著!」 「我又何嘗願意得罪親貴。

    實在是事出有因。

    」 事出有因是不錯的,大家都聽說當豐大業斃命時,路過天津的陳國瑞,不無煽動的情事。

    民間又紛紛謠言,說法國人迷拐小孩挖下來的眼睛有一罈之多,已經讓陳國瑞帶進京去了。

    照羅叔亞的調查,這就是陳國瑞自己傳播的謠言,以誣陷為煽惑,所以要他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