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民教相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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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往各省的上諭,第一個看到的是近在畿南的曾國藩,實在是聽到。

    曾國藩事必躬親,加以寫字看書之外,還要圍棋一局,目力大傷,右眼已到了昏蒙不能辨物的地步,經他的家人幕友力勸,每日閉目靜坐的時候居多,一切公事,都是幕友唸給他聽。

     唸到丁寶楨拿獲安德海,奉旨正法的明發上諭,曾國藩瞿然動容,睜開眼來,「稚璜真是豪傑之士!」他說,「聽了這個消息,我好像目中浮翳一去。

    」 「這事原在意中。

    」他的幕友薛福成說。

     曾國藩想起來了。

    這年四月,薛福成應邀到保定,路過濟南,因為他的弟弟在丁寶楨幕府中,所以有半個月的勾留,當時就聽丁寶楨親口說過,接到京中的信,安德海有出京之說,倘或經過山東,一定饒不了他。

    薛福成曾把這話告訴過他。

     「雖在意中,還是難能可貴。

    相形之下,我應該慚愧。

    」 曾國藩已引咎自責,幕友們就不便再談這件事了。

    接著再唸別的公文,然後又唸各處的來信。

    第一件是李鴻章從夔州寄來的,有人參了四川總督吳棠一本,說他貪黷,鑿鑿有據。

    恭王礙於慈禧太後的關係,不能認真,但又不能不辦,幾經斟酌,奏請派湖廣總督李鴻章就近查辦,因為李鴻章最會做官,一定瞭解其中的奧妙,會替吳棠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且湖北靠四川以鹽課接濟,每年有上百萬銀子之多,以「公誼」來說,李鴻章亦不能不替吳棠遮蓋。

     由於往返需要四、五個月,所以李鴻章是奉旨「帶印出省」的,舟車所到之處,就是湖廣總督的行署,照樣有全班幕僚替他辦理文牘。

    這封寫給曾國藩的信,除了問候以外,便是替吳棠解釋。

    唸完一段,曾國藩擺一擺手,示意暫停,他要把李鴻章的話,先辨一辨意味。

     在平常,這些信是不容易為幕友看到的,李鴻章的言外之意,也隻有他一個人在心裏體會。

    現在既已公開,不妨進一步談一談,於是他喊著薛福成的號問:「叔耘!少荃未到成都,似乎已經成竹在胸,照你看,他這些話,何必先告訴我?」 「這也是尊重師門的意思。

    而且──,」薛福成苦笑道,「少公的處事,爵相深知,何勞下問?」 曾國藩點點頭,心裏在想,李鴻章常常有話自己不肯說,善借他人之口,這封信的意思,是要自己先為吳棠辯白幾句,為他將來替吳棠開脫作伏筆。

    此事不急,擺著再說好了。

     「請唸下去。

    」他說,「不知道他去看了春霆沒有?」 鮑超是夔州人,蓋了一座極大的宅子,家居養病,已有兩年,李鴻章自然沒有不跟他見一面的道理。

    「下面正就是談春霆,」薛福成看著信笑了,「春霆有復出之意,爵相,你猜春霆想幹甚麼?」 曾國藩沉吟了一會問道:「莫非想開府?」 「爵相真正是知人之明!」薛福成笑道:「霆帥想當雲貴總督,未免匪夷所思。

    」 這確是有些匪夷所思。

    歷來封疆任用漢人,在資格上雖不比部院大臣那麼嚴,通常都須兩榜進士,吏、禮兩部更非翰林出身不可,但督、撫下馬治民比上馬治軍的時候多,不通文理,無法勝任。

    現在的雲貴總督劉嶽昭,是曾國藩的同鄉,以軍功起家,業績多在四川、雲南、貴州一帶,他能夠做到總督,雖多少是靠官運亨通,畢竟也還是秀才的底子。

    至於鮑超,除了自己的姓名以外,幾乎不識甚麼字,想當總督,未免太不自量。

     隻是曾國藩涵養功深,為人忠厚,而且鮑超是他的「愛將」,所以不肯露一點誹笑的神色,「這也無非是想以遣功自見。

    」他說,「其志可嘉!」 可嘉之外,就是可笑可憐了!薛福成知道曾國藩不喜歡聽刻薄話,便笑笑不言,繼續往下唸李鴻章的信。

     信中談到四川酉陽州的教案,朝命李鴻章就近查辦,已有和平了結的希望,他特為告訴曾國藩,也就是期望「老師」對他支持。

    曾國藩以大學士兼領直督,國家重臣,且又近在京畿,朝廷遇有大政,亦往往諮詢他的意見,如果問到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