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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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無祀之鬼,不意天地憐念,賜汝二人與我為嗣。

    名雖義子,情勝嫡血。

    我死無遺恨矣!但我去世之後,汝二人務要同心經業,共守此薄産,我于九泉亦得瞑目。

    ’二子哭拜受命。

    又延兩日,夫妻相繼而亡。

    二子怆地呼天,号淘痛哭,恨不得以身代替。

    置辦衣衾棺椁,極其從厚,又請僧人做九晝夜功果超薦。

    入殓之後,兄弟商議築起一個大墳,要将三家父母合葬一處。

    劉方遂至京中,将母柩迎來,擇了吉日,以劉公夫婦葬于居中,劉奇遷父母骸骨葬于左邊,劉方父母葬于右邊,三墳拱列,如連珠相似。

    那合鎮的人,一來慕劉公向日忠厚之德,二來敬他弟兄之孝,盡來相送。

     話休絮煩。

    且說劉奇二人自從劉公亡後,同眠同食,情好愈笃,把酒店收了,開起一個布店來。

    四方往客商來買貨的,見二人少年志誠,物價公道,傳播開去,慕名來買者,挨擠不開。

    一二年間,掙下一個老大家業,比劉公時己多數倍。

    讨了兩房家人,兩個小厮,動用家夥器皿,甚是次第。

    那鎮上有幾個富家,見二子家業日裕,少年未娶,都央媒來與之議姻。

    劉奇心上己是欲得,隻是劉方卻執意不願。

    劉奇勸道:‘賢弟今年一十有九,我己二十有二,正該及時求配,以圖生育,接續三家宗祀,不知賢弟為何不願?’劉方答道;‘我與兄方在壯年,正好經營生理,何暇去謀此事!況我弟兄向來友愛,何等安樂,萬一娶了一個不好的,反是一累,不如不娶為上。

    ’劉奇道:‘不然,常言說得好:‘無婦不成家。

    ’你我俱在店中十持了生意時,裡面絕然無人照管。

    況且交遊漸廣,設有個客人到來,中饋無人主持,成何體面?此還是小事。

    當初義父以我二人為子時,指望子孫延他宗祀,世守此墳。

    今若不娶,必然湮絕,豈不負其初念,何顔見之泉下!’再三陳說,劉方隻把言支吾,終不肯應承。

    劉奇見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獨娶。

     一日,偶然到一相厚朋友欽大郎家中去探望。

    兩個偶然言又姻事,劉奇乃把劉方不肯之事,細細相告,又道:‘不知舍弟是甚主意?’欽大郎笑道:‘此事淺而易見。

    他與兄共創家業,況他是先到,兄是後來,不忿得兄先娶,故此假意推托。

    ’劉奇道:‘舍弟乃仁義端直之士,決無此意。

    ’欽大郎道:‘令弟少年英俊,豈不曉得夫婦之樂,恁般推阻?兄若不信,且教個人私下去見,他先與之為媒,包你一說就是。

    ’劉奇被人言所惑,将信将疑,作别而回。

    恰好路上遇見兩個媒婆,正要到劉奇家說親,所說的是本鎮古怪,人面前就害羞。

    你隻悄地去對他說。

    若說得成時,自當厚酬。

    我且不歸去,坐在巷口油店裡等你回時,他喉急起來,好教媳婦們老大沒趣。

    ’ 劉奇方才信劉方不肯是個真心。

    但不知甚麼意故。

    一日,見梁上燕兒營巢。

    劉奇遂題一詞于壁上,以探劉方之意,詞雲:營巢燕,雙雙雄,朝暮銜泥辛苦同。

    若不尋雌繼殼卵,巢成畢竟巢還空。

    劉方看見,笑誦數次,亦援筆和一首于後,詞曰:營巢燕,雙雙飛,天設雌雄事久期。

    雌兮得雄願己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劉奇見了此詞,大驚道:‘據這詞中之意,吾弟乃是個女子了。

    怪道他恁般嬌弱,語音纖麗,夜間睡卧,不脫内衣,連襪子也不肯去,酷暑中還穿著兩層衣服。

    原來他卻學大蘭所為。

    ’雖然如此,也還疑惑,不敢去輕易發言。

    又到欽大郎家中,将詞念與他聽。

    欽大郎道:‘這詞意明白,令弟确然不是男子。

    但與兄數年同榻,難道看他不出?’劉奇叙他向來并未曾脫衣之事。

    欽大郎道:‘恁般一發是了!如今兄當以實問之,看他如何回答。

    ’劉奇道:‘我與他恩義甚重,情如同胞,安忍啟口。

    ’欽大郎道:‘他若果是個女子,與兄成配,恩義兩全,有何不可。

    ’談論己久,欽大郎将出酒肴款待。

    兩人對酌,竟不覺至晚。

    劉奇回至家時,己是黃昏時候。

    劉方看見,見他己醉,扶進房中問道:‘兄從何處飲酒,這時方歸?’劉奇答道:‘偶在欽兄家小飲,不覺話長坐久。

    ’口中雖說,細細把他詳視。

    當初無心時,全然不覺是女,此時己是有心辨他真假,越看越像個女子了。

    劉奇雖無邪念,心上卻要見個明白,又不好直言,乃道:‘今日見賢弟所和燕子詞,甚佳,非愚兄所能及。

    但不知賢弟可能再和一首否?’劉方笑而不答,居過紙筆來,一揮就成。

    詞曰:營巢燕,聲聲叫,莫使青人空歲月。

    何憐和氏璧無瑕,何事楚君終不納? 劉奇接來看了,便道:‘原來賢弟困是女子。

    ’劉方聞言,羞得滿臉通紅,未及答言。

    劉奇又道:‘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避諱。

    但不識賢弟昔年因甚如此妝束?’劉方道:‘妾初因母喪,随父還鄉,恐途中不便,故為男扮。

    後因父殁,尚埋淺土,未得與母同葬,妾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以厝先靈。

    幸得義父遺此産業,父母骸骨得以歸土。

    妾是時意欲說明,因思家事尚微,恐兄獨力難成,故複遲延。

    今見兄屢勸妾婚配,故不得不自明耳。

    ’劉奇道:‘原來賢弟用此一段苦心,成全大事。

    況我與你同榻數年,不露一毫圭角,真乃節孝兼全,女人丈夫,可敬可羨!但弟詞人己有俯就之意,我亦決無他娶之理。

    萍水相逢,周旋數載,昔為兄弟,今為夫婦,此豈人謀,實由天合。

    倘蒙一諾,便訂百年。

    不佑賢弟意下如何?’劉方道:‘此事妾亦籌之熟矣。

    三宗墳墓,俱在于此,妾若适他人,公母三尺之土,朝夕不便省視。

    況義父義母,看待你我猶如親生,棄此而去,亦難恝然。

    兄若不棄陋質,使妾得侍箕帚,供奉三姓香火,妾之願也。

    但無媒私合,于禮有虧。

    惟兄裁酌而行,免受傍人談議,則全美矣。

    ’劉奇道:‘弟高見,即當處分。

    ’是晚兩人便分房而卧。

    次早,劉奇與欽大郎說了,請他大娘為媒,與劉方說合。

    劉方己自換了女妝。

    劉奇備辦衣飾,擇了吉日,先往三個墳墓上祭告過了,然後花燭成親,大排筵席,廣請鄰裡。

    那時哄動了河西務一鎮,無不稱為異事,贊歎劉家人門孝義貞烈。

    劉奇成親之後,人婦相敬如賓,掙起大大家事,生下五男二女。

    至今子孫蕃盛,遂為巨族。

    人皆稱為劉方三義村雲。

    有詩為證: 無情骨肉成吳越,有義天涯作至親。

     三義村中傳美譽,河西千載想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