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

關燈
上。

    原來落水人吃不得熱酒,劉公曉得這道數,教媽媽取酽酒略溫一下,盡著少年痛飲,就取劉方的卧被,與他蓋了,夜間就教劉方伴他同卧。

    到次早,劉公進房來探問。

    那少年己覺健旺,連忙掙紮起來,要下床稱謝。

    劉公急止住道:‘莫要勞動調養身子要緊!’那少年便向枕上叩頭道:‘小子乃垂死之人,得蒙公公救拔,實再生之公母。

    但不知公尊姓?’劉公道:‘老拙姓劉。

    ’少年道:‘原來與小子同姓。

    ’劉公道:‘官人那裡人氏?’少年答道:‘小子劉奇,山東張秋人氏。

    二年前,随公三考在京。

    不幸遇了時疫,數日之内,公母俱喪,無力扶柩還鄉,隻得将來火化。

    ’指著竹箱道:‘奉此骸骨歸葬,不想又遭此大難。

    自分必死,天幸得遇恩人,救我之命。

    隻是行李俱失,一無所有,将何報答大恩?’劉公道:‘官人差矣!不忍之心,人皆有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若說報答,就是為利了,豈是老漢的本念!’劉奇見說,愈加感激。

    将息了兩日,便能起身,向劉公夫婦叩頭泣謝。

    那劉奇為人溫柔俊雅,禮貌甚恭。

    劉公夫婦十分愛他。

    早晚好酒好食管待。

    劉奇見如此殷,心上好生不安。

    欲要辭歸,怎奈釣傷之處潰爛成瘡,步履不便,身邊又無盤費,不能行動,隻得權且住下。

    正是:不戀故鄉生處好,受恩深處便為家。

     卻說劉方與劉奇年貌相仿,情投契合,各把生平患難細說。

    二人因念出處相同,遂結拜為兄,弟友愛如嫡親一般。

    一日,劉奇對劉方道:‘賢弟如此美質,何不習些書史?’劉方答道:‘小弟甚有此志,隻是無人教導。

    ’劉奇道:‘不瞞賢弟說,我自幼攻書,博通今古,指望緻身青雲。

    不幸先人棄後。

    無心于此。

    賢弟肯讀書時,尋些書本來,待我指引便了。

    ’劉方道:‘若得如此,及弟之幸也。

    ’連忙對劉公說知。

    劉公見說是個飽學之士,肯教劉方讀書,分外歡喜,即便去買許多書籍。

    劉奇罄心指教,那劉方穎悟過人,一誦即解。

    日裡在店中看管,夜間挑燈而讀。

    不過數月,經書詞翰,無不精通。

     且說劉奇在劉公家中住有半年,彼此相敬相愛,勝如骨肉。

    雖然依傍得所,隻是終日坐食,心有不安。

    此時瘡口久愈,思想要回故土,來對劉公道:‘多蒙公公夫婦厚恩,救活殘喘,又攪擾半年,大恩大德,非口舌可謝。

    今卻暫辭公公,負先人骸骨葬。

    服阕之後,當圖報效。

    ’劉公道:‘此乃官人的孝心,怎好阻當,但不知幾時起行?’劉奇道:‘今日告過公公,明早就行。

    ’劉公道:‘既如此,待我去覓個便船與你。

    ’劉奇道:‘水路風波險惡,且乏盤纏,還從陵路行罷。

    ’劉公道:‘陸路腳力之費,數倍于舟,且又勞碌。

    ’劉奇道:‘小子不用腳力,隻是步行。

    ’劉公道:‘你身子怯弱,隻何走得遠路?’劉奇道:‘這也易處。

    ’便教媽媽整備酒肴,與劉奇送行。

    飲至中間,劉公泣道:‘老拙與官人萍水相逢,聚首半年,恩同骨肉,實是不忍分離。

    但官人送尊人入土,乃人子大事,故不好強留。

    隻是自今一别,不佑後日可能得再見否?’說罷,欷不勝。

    劉媽媽與劉方盡皆淚下。

    劉奇也泣道:‘小子此行,實非得己。

    俟服一滿,即星夜馳來候,幸勿過悲。

    ’劉公道:‘老拙夫婦年近七旬,如風中之燭,早暮難保。

    恐君服滿來時,在否不可佑矣。

    倘若不棄,送尊人入土之後,即來看我,也是一番相知之情。

    ’劉奇道:‘既蒙吩咐,敢不如命。

    ’一宿晚景不題。

    到了次早清晨,劉媽媽又整頓酒飯與他吃了。

    劉公取出一個包裡,放在桌上,又叫劉方到後邊牽出那小驢兒來,對劉奇道:‘此驢畜養己久,老漢又無遠行,少有用處,你就乘他去罷,省得路上雇倩。

    這包裡内是一床被窩,幾件粗布衣裳,以防路上風寒。

    ’又在袖中摸一包銀子交與道:‘這三兩銀子,将就盤纏,亦可到得家了。

    但事完之後,即來走走,萬勿爽信。

    ’劉奇見了許多厚贈,泣拜道:‘小子受公公如此厚恩,今生料不能報,俟來世為犬馬以酬萬一。

    ’劉公道:‘何出此言!’當下将包裡竹箱都裝在生口身上,作别起身。

    劉公夫婦送出門首,灑淚而别。

    劉方不忍分舍,又送十裡之外,方才分手。

    正是:萍水相逢骨肉情,一朝分袂淚俱傾。

    骊駒唱罷勞魂夢,人在長亭共短亭。

     且說劉奇一路夜住曉行,饑餐渴飲,不一日來到山東故鄉。

    那知去年這場大風大雨,黃河泛溢,張秋村鎮盡皆漂溺,人畜廬舍蕩盡無遺。

    舉目遙望時,幾十裡田地,絕無人煙。

    劉奇無處投奔,隻得寄食旅店。

    思想吹将骸骨埋葬于此,卻又無處依栖,何以營生,須尋了個著落之處,然後舉事。

    遂往各處鎮鄉村訪問親舊,一無所有。

    住了月餘,這三兩銀子盤費将盡,心下著忙:‘若用完了這銀子,就難行動了。

    不如原往河西務去求恩人一搭空地,埋了骨殖,倚傍在彼處,還是個長策。

    ’算還店錢,上了生口,星夜趕來。

    到了劉公門首,下了生口看時,隻見劉方正在店中,手裡合著一本書兒在那裡觀看。

    劉奇叫聲:‘賢弟,公公媽媽一向好麼?’劉方擡頭看時,卻是劉奇,把書撇下,忙來接住生口,牽入家中,卸了行李,作揖道:‘爹媽日夜在此念兄,來得正好!’一齊走入堂中。

    劉公夫婦看見,喜從天降,便道:‘官人,想殺我也!’劉奇上前倒身下拜。

    劉公還禮不疊。

    見罷,問道:‘尊人之事,想己畢了?’劉奇細細泣訴前因,又道:‘某故鄉己無處容身,今複攜骸骨而來,欲求一搭餘地葬埋,就拜公公為,依傍于此,朝夕奉侍,不知尊意允否?’劉公道:‘空地盡有,任憑取擇。

    但為父子,恐不敢當。

    ’劉奇道:‘若公公不屑以某為子,便是不允之意了。

    ’即便請劉公夫婦上坐,拜為父子,将骸骨也葬于屋後地上。

    自此兄弟二人,并力同心,勸苦經營,家業漸漸興隆。

    服侍公母,備盡人子之禮。

    合鎮的人,沒一個不欣羨劉公無子而有子,皆是陰德之報。

     時光迅速,倏忽又經年餘。

    金子正安居樂業,不想劉公夫婦,年紀老了,筋力衰倦,患起病來。

    二子日夜服侍,衣不解帶,求神罔效,醫藥無功,看看待盡。

    二子心中十分悲切,又恐傷了公母之心,惟把言語安慰,背地吞聲而泣。

    劉公自知不起,呼二子至床前吩咐道:‘我夫婦老年孤弓,自謂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