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陳多壽生死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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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得拔了門闩,叫聲:“開在這裡了。

    ”自向兀子上氣忿分心的坐了。

    柳氏另掇個兀子傍著女兒坐了,說道:“我兒,爹娘為将你許錯了對頭,一向愁煩。

    喜得男家願退,許了一萬個利市,求之不得。

    那癞子終無好日,可不誤了你終身之事。

    如今把聘钗還了他家,因斷義絕。

    似你恁般容貌,怕沒有好人家來求你?我兒休要執性,快把钗兒出來還了他罷!”女兒全不做聲,隻是流淚。

    柳氏偎了半晌,看見女兒如此模樣,又款款的說道:“我兒,做爹娘的都隻是為好,替你計較。

    你願與不願,直直的與我說,恁般自苦自知,教爹娘如何過意。

    ”女兒恨窮道:“為好,為好!要讨那钗子也尚早!”柳氏道:“呵呀!兩股钗兒,連頭連腳,也重不上二三兩,甚麼大事。

    若另許個富家,金钗玉钗都有。

    ”女兒道:“哪希罕金钗玉钗!從沒見好人家女子吃兩家茶。

    貧富苦樂,都是命中注定。

    生為陳家婦,死為陳家鬼,這銀钗我要随身殉葬的,休想還他!”說罷,又哀哀的哭将起來。

    柳氏沒奈何,隻得對丈夫說,女兒如此如此:“這門親多昃退不成了。

    ”朱世遠與陳青肺腑之交,原不肯退親,隻為渾家絮聒不過,所以巴不得撒開,落得耳邊清淨。

    誰想女兒恁般烈性,又是一重歡喜,便道:“恁的時,休教苦壞了女孩兒。

    你與他說明,依舊與陳門對親便了。

    ”柳氏将此言對女兒說了,方才收淚。

    正是:三冬不改孤松操,萬苦難移烈女心。

     當晚無話。

    次日,朱世遠不等王三老到來,卻自己走到王家,把女兒執意不肯之情,說了遍,依舊将庚帖送還。

    王三老隻稱:“難得,難得!”随即往陳青家回話,如此這般。

    陳青退此親事,十分不忍,聽說媳婦守志不從,愈加歡喜,連連向王三老作揖道:“勞動,勞動!然雖如此,隻怕小兒病症不痊,終難配合。

    此事異日還要煩三老開言。

    ”王三老搖手道:“丈漢今番說了這一遍,以後再不敢奉命了。

    ”閑話休題。

     卻說朱世遠見女兒不肯悔親,在女婿頭上愈加著忙,各處訪問名醫國手,賠著盤纏,請他來看治。

    那醫家初時來看,定說能醫,連病人服藥,也有些興頭。

    到後來不見功效,漸漸的懶散了。

    也有讨著薦書到來,說大話,誇大口,索重謝,寫包票,都隻有頭無尾。

    日複一日,不覺又捱了二年有餘。

    醫家都說是個痼疾,醫不得的了。

    多壽歎口氣,請爹媽到來,含淚而言道:“丈人不允退親,訪求名醫用藥,隻指望我病有痊可之期。

    如今服藥無效,眼見得沒有好日。

    不要賺了人家兒女。

    孩兒決意要退這頭親事了。

    ”陳青道:“前番說了一場,你丈人丈母都肯,隻是你媳婦執意不從,所以又将庚帖送來。

    ”多壽道:“媳婦若曉得孩兒願退,必然也放下了。

    ”媽媽張氏道:“孩兒,且隻照顧自家身子,休牽挂這些閑事!”多壽道:“退了這頭親,孩兒心下到放寬了一件。

    ”陳青道:“待你丈人來時,你自與他講便了。

    ”說猶未了,丫鬟報道:“朱親家來看女婿。

    ”媽媽躲過。

    陳青邀入内書房中,多壽與丈人相見,口中稱謝不盡。

    朱世遠見女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好生不悅。

    茶罷,陳青推故起身。

    多壽吐露衷腸,說起自家病勢不痊,難以完婚,決要退親之事,袖中取出柬帖一幅,乃是預先寫下的四句詩。

    朱世遠展開念道:命犯孤辰惡疾纏,好姻緣是惡姻緣。

    今朝撒手紅絲去,莫誤他人美少年。

    原來朱世遠初次退親,甚非本心,隻為渾家逼迫不過。

    今番見女婿恁般病體,又有親筆詩句,口氣決絕,不覺也動了這個念頭。

    口裡雖道:“說哪裡話!還是将息貴體要緊。

    ”卻把那四句詩褶好,藏于袖中,即便抽身作别。

    陳青在坐啟下接著,便道:“适才小兒所言,出于至誠,望親家委曲勸谕令愛俯從則個。

    庚帖仍舊奉還。

    ”朱世遠道:“既然賢喬梓諄諄吩咐,權時收下,再容奉覆。

    ”陳青送出門前。

    朱世遠回家,将女婿所言與渾家說了。

    柳氏道:“既然女婿不要媳婦時,女孩兒守他也是扯淡。

    你把詩意解說與女兒聽,料他必然回心轉意。

    ”朱世遠真個把那柬帖遞與女兒,說:“陳家小官人病體不痊,親自向我說,決要退婚。

    這四句詩便是他的休書了。

    我兒也自想終身之事,休得執迷!”多福看了詩句,一言不發,回到房中,取出筆硯,就在那詩後也寫四句:運蹇雖然惡疾纏,姻緣到底是姻緣。

    從來婦道當從一,敢惜如花美少年。

     自古道:“好事不出門,惡事揚千裡。

    ”隻為陳小官自家不要媳婦,親口回絕了丈人。

    這句話就傳揚出去,就有張家嫂,李家婆,一班靠撮合山養家的,抄了若幹表号,到朱家議親。

    說的都是名門富室,聘财豐盛。

    雖則媒人之口,不可盡信,卻也說得柳氏肚裡熱蓬蓬的,分明似錢玉蓮母親,巴不得登時撇了王家,許了孫家。

    誰知女兒多福,心如鐵石,并不轉移。

    看見母親好茶好酒款待媒人,情知不為别件。

    丈夫病症又不痊,爹媽又不容守節,左思右算,不如死了乾淨。

    夜間燈下取出陳小官詩句,放在桌上,反覆看了一回,約莫哭了兩個更次,乘爹媽睡熟,解下束腰的羅帕,懸梁自缢。

    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此際已是三更時分。

    也是多福不該命絕,朱世遠在睡夢之中,恰像有人推醒,耳邊隻聞得女兒嗚嗚的哭聲,吃了一驚,擦一擦眼睛,搖醒渾家,說道:“适才聞得女孩兒啼哭,莫非做出些事來?且去看他一看。

    ”渾家道:“女孩兒好好的睡在房裡,你卻說鬼話。

    要看時,你自去看,老娘要睡覺哩。

    ”朱世遠披衣而起,黑暗裡開了房門,摸到女兒卧房門首,雙手推門不開。

    連喚幾聲,女孩兒全不答應。

    隻聽得喉間痰響,其聲異常。

    當下心慌,盡生平之力,一腳把房門踢開,已見桌上殘燈半明不滅,女兒懸梁高挂,就如走馬一般,團團而轉。

    朱世遠吃這一驚非小,忙把燈兒剔明,高叫:“阿媽快來,女孩兒缢死了!”柳氏夢中聽得此言,猶如冷雨淋身,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