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貞女守貞來異謗 朋侪相谑緻奇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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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出來,再替你審斷就是。

    ”衆人一齊叩謝道:“但願如此。

    ”當日各人散去,個個都說這個官府枉負了一世的清名,沒有決斷,有奸就說有奸,無奸就說無奸,何須要到背後去想?一連過了幾日,不見差人來喚複審,正要寫狀去催,誰想他又往府公幹去了,數日方回。

    衆人不等票拘, 等他投文之後,就跪過去求審。

     知縣道:“這件事,本縣也曾大費揣摩,隻是思想不出。

     就是思想出來,也隻好自己肚裡明白;若還對諸兄說,諸兄也未必就肯釋然。

    古語說得好:‘解鈴還用系鈴人。

    ’當初那些話,原出于姜生員之口,如今要知虛實,除非還是問他。

    隻是本縣乃陽世之言,不能審陰間之事,待我移一角文書到城隍司那邊去,煩他把姜生的魂魄提到面前,問他當日之言,是虛是實,讨個的确回文過來,才好與諸兄定案。

    ”衆人聽了這些話,大家都冷笑起來,道:“鬼神之事,極是渺茫,那有城隍司的回文是讨得來的?”知縣道:“别的官府問他,他未必就答;隻怕本縣發去的文書,他沒有不回之理。

    諸兄不信就試一試看。

     我如今若差衙役去投,恐怕讨來的回文諸兄未必見信,不如就着馬生赍去,讨了回文轉來,有奸無奸,自然明白,再沒有疑心的了。

    ”就對馬既閑道:“你如今回去,預先齋戒沐浴起來,本縣退堂之後,就備一角牒文,明早給發與你。

    你赍到那邊,虔誠禱告一番,把文書燒了,當日不可回去,就宿在神位之旁。

     第二日起來,他定有回文給發;即使沒有回文,少不得夢也托一個與你,決不使你空返就是。

    ”說了這幾句,竟自退堂進去了。

     衆人心上都不明白,對馬既閑道:“無論真假,你便去走一次,不要認做投文書,隻當去求夢罷了。

    或者弄假成真,有些應驗,也不可知。

    ”馬既閑回去,果然齋戒沐浴,發起一片誠心。

    到第二日,領了本縣的牒文,到居隍廟中投遞,少不得拜了幾拜,把以前的情節告訴一番,然後把牒文化去。

     當晚就在神位之前和衣而睡,隻說回文斷斷沒有,或者日之所思,夜之所夢,無論驗不驗,定有些夢境也不可知。

    誰想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不見半毫影響。

    清早起來,又在神位前坐了一會,也不見一毫動靜。

    正要轉身回去,隻見本廟的道官進來裝香,劈面撞着馬既閑,把他相了幾眼,卻像認得的一般,口裡唧唧哝哝,隻管說”奇事奇事”。

    馬既閑問他是甚麼奇事,那道官道:“小道是本司掌印的道官,今夜三更時候,忽然夢見城隍老爺喚我帶印上堂,說要印一角牒文,回到縣裡去。

    我果然帶印上來,走到老爺眼前,老爺遞一角文書、一個封套與我,我就在文書年月上用了一顆,挂号處用了一顆,封筒钤縫之處用了兩顆,共是四顆印信。

    老爺又教我粘封好了,遞與本告拿去,小道遞與一人,那面孔模樣至今俨然在目,竟與老相公一般,所以方才撞見,詫為奇事。

     請問老相公為何到此?”馬既閑聽見這些話,也吃了一大驚,就把本縣父母教他赍牒前來,并讨回文的話,說了一遍。

    兩個人驚詫不已,隻是回文不見,使人疑惑。

    馬既閑又等一會,不見響動,隻得走回家中,要吃些點心,好去回覆知縣。

     那些狀内有名的朋友,聽說馬既閑轉來,大家不約而齊都來問信,馬既閑先把夢與回文兩件俱無的話,略說幾句,又把道士撞見,驚奇說夢的話,細述一番,衆人也驚詫不已 内中有幾個聰明的道:“神道的回文,豈有與人看見之理?或者就在夢中發去,本縣的父母也在夢中拆看,也不可知。

     我們換了衣服,同去見他,他畢竟有些話說。

    ”馬既閑就在衆人面前脫去見神的色衣,換了見官的青衣,不想就在換衣之際,胸前掉下一角文書,衆人大驚,拾起來一看,上面寫着兩行字道:定安縣城隍司牒文一角,仰本告赍赴定安縣正堂包當當堂開拆。

    那封筒钤縫之處,果然有印二顆,就是城隍道紀司的印信,那年月之旁,又有幾個小字道:内貳件。

     衆人見了這角文書,大家你看了我,我看了你,都覺得毛骨竦然,就一齊贊歎道:“這等看起來,本縣的父母不但是包龍圖的後身,竟是包龍圖的正身了。

    隻是縣裡發去的文書,隻得一件,如今為何有兩件,難道連前文也發回不成?”有幾個少年的要私自咶開一看,然後送與包公;那些老成的不肯,說私開官府文書,尚且有罪,何況赫赫有靈的神道,是兒戲得的? 還是赍送與官,當堂求看的是。

     就大家換了衣服,走到縣前,恰好遇着知縣坐堂,一齊挨擠上去,說:“城隍司的回文有了,求老父師當堂開拆看。

    ” 馬既閑遞與門子,門子放在知縣面前,衆人巴不得早些拆開,好看城隍腹中的文理,鬼判寫來的字迹。

    誰想包知縣故意作難,不肯就拆,且抽一枝火簽,差人去提上官氏與他父母兄弟,并那做幹證的醫生。

     直等這些人犯一齊拘到面前,方才拆開文書。

    仔細一看,就大笑起來道:“原來是這個原故。

    ”叫上官氏過來,“那一日你丈夫不在家,姜秀才來尋他的時節,還是冷天,還是熱天? “上官氏道:“是十月初旬,熱天過了,正是初冷的時節。

    ” 知縣道:“這等你穿甚麼衣服,坐在那裡,做甚麼事?丫鬟穿甚麼衣服,坐在那裡,做甚麼事?都被姜秀才看見不曾?”上官氏想了一會,就答應道:“那個時節,小婦人因寒衣不曾漿洗,隻穿得一件紗衫,坐在石闆上捶衣服。

    丫鬟穿的是青布夾襖,坐在竈前燒火。

    姜秀才隻在籬笆外面張得一張,也不知他看得明白,看不明白。

    ”知縣點點頭道:“是了,你這些說話正合着來文,果然是這個原故。

    ”就對衆人道:“本縣前日所說的話一字不差,如今都湊着了。

    姜秀才與諸兄是一班忘形的朋友,終日笑耍诙諧,絕無忌憚。

    那日去尋馬生,隔着籬笆看見這些動靜,他就見景生情,造出那番話來取笑你。

    上官氏乃瘦怯之人,遇了乍涼的天氣,隻穿一件紗衫,身上豈有不寒之理?以極寒的身子,坐在石闆上面,猶如雪上加霜,那豚間兩塊自然是冷極的了。

    丫鬟乃肥胖之人,況在才冷的時節,穿了一件夾襖,身上豈有不暖之理?以極暖的身子,對着竈門燒火,猶如爐中加炭,那胸前一塊自然是熱極的了。

    此乃必然之理,一定之情,不必定要貼身着肉,方才知道這種光景。

    他說話的意思,不過是使乖弄巧,要你回去試驗出來,疑心一夜。

    到第二日相見,就說出真情,要博同社之人哄然一笑而已,原沒有别的意思。

    不想第二日就病起來,不能夠與你見面。

    那得病的原故,是吃了冷酒之後,又脫衣服,寒冷之氣,内外交攻,犯的是傷寒症候。

    庸醫不解,誤聽人言,作了陰症病醫,所以越醫越重,以緻昏眩而死,此乃上官氏受謗之由也。

    如今回文現在這邊,諸兄拿下去細看。

    不但城隍司有回文,連那冥犯姜念茲也具有一張供狀在此,但不知可是親筆,諸兄也拿下去細認一番。

    ”說完,就把回文與供狀一齊遞下來。

     衆人捏了仔細一看,隻見城隍的文理也與陽間官府的口氣一般,鬼判的筆蹤也與陽間書辦的字迹無異,衆人看了還不十分吃驚。

     獨有那張供狀,使人看了一遍,不覺害怕起來。

    不但筆蹤字迹俨若生前,就是那篇文理,也宛然是姜念茲的口氣。

    隻因他長于四六,下筆便是骈俪之詞,不但古作裡面排偶最多,就是八股文字之中,也句句是錦聯錦對。

    那供狀雲:冥犯姜玄,供為庸醫害命、谑語傷倫、懇雪兩大奇冤以安人鬼事:念玄生居陽世,偕馬镳等素笃嘤鳴;恪守清規,與上官氏毫無苟且。

    隻以交情太昵,忌諱兩忘,談鋒有暇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