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遭風遇盜緻奇赢 讓本還财成巨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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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世良道:“這主錢财,你要辭也辭不得。

    不是我得罪他講,他若不發這片好心,做這樁好事,莫說三萬,就是三十萬也依舊會去的。

    我如今替你酌處,一個出了本錢,一個費了心力,對半均分,再沒得說。

    世芳道:“既蒙老員外分付,不敢不遵。

    隻是這項本錢,原是他借老員外的,利錢自然該在公帳裡除,難道教他獨認不成?”楊百萬道:“也說得是。

    ”就叫家人把利錢一算,連本結個總帳,共該一千三百兩,世芳要一總除還,世良不肯道:“你隻受得二百兩,其餘的你不曾見面,難道強盜劫去的、拐子拐去的也要你認不成?”楊百萬道:“一發說得是。

    ”就依世良,隻算二百兩的本利。

    世芳教人發了幾箱綢緞,替他交明白了。

    楊百萬又替他把船上貨物對半分開,世良的發了上岸,世芳的留在舟中。

    晚楊百萬大排筵席,做戲相待,一來旌獎他二人尚義,二來誇示自家的相法不差。

    世芳第二日别了世良,将一半貨物裝載回去。

    走到自家門前,隻見兩扇大門忽然粉碎,竟像刀斫斧砍的一般。

    走進去問妻子,妻子睡在床上叫苦連天,問他甚麼緣故?妻子道:“自從你去之後,夜間有上百強盜打進門來,說你有幾萬銀子到家,将我捆了,教拿銀子買命。

    我說銀子貨物都是丈夫帶出去了,他隻不信,直把我吊到天明方才散去。

    如今渾身紫脹,命在須臾。

    ”世芳聽了,歎口氣道:“楊百萬活神仙也!他說我若不起這點好心,銀子終久要去,如今一發驗了。

    若不是我裝去還他,放在家中,少不得都被強盜劫去。

    這等看起來,我落得做了一個好人,還拾到一半貨物。

    ”妻子道:“如今有了這些東西,鄉間斷然住不得了,趁早進城去。

    ”世芳道:“楊百萬原教我幫着個财主,沾他些時運。

    我如今看來,以前的時運分明是世良兄弟的了。

    我何不搬進城去,依傍着他,莫說再趁大錢,就是保得住這些身家,也勾得緊了。

    ”就把家夥什物連妻子一齊搬下貨船,依舊載到城中,與世良合買一所廳房同祝結契的朋友做了合産的兄弟,況且面貌又不差,不認得的竟說是同胞手足。

     一日世良與世芳商議道:“這些綢緞在本處變賣沒有甚麼利錢,你何不同了飄洋的客人到番裡去走走,趁着好時運,或者飄得着也不可知。

    ”世芳道:“我也正有此意。

    ”就把妻子托與世良照管,将兩家分開的貨物依舊合将攏來,世芳載去飄洋不提。

     卻說南海到了一個新知縣,是個貢士出身,由府幕升來的。

     到任不多時,就差人訪問:“這邊有個百姓,叫做秦世良,請來相會。

    ”差人問到世良家裡,世良道:“我與他并無相識,天下同名同姓的多,決不是我。

    ”差人道:“是不是也要進去見見。

    ”就把世良扯到縣中,傳梆進去。

     知縣請進私衙,教世良在書房坐了一會。

    隻見簾裡有人張了一張,走将進去,知縣才出來相見。

    世良要跪,知縣不肯,竟與他分庭抗禮,對面送坐。

     把世良的家世問了一遍,就道:“本縣聞得台兄是個儒雅之士,又且素行可嘉,所以請來相會。

    以後不要拘官民之禮,地方的利弊常來賜教,就是人有甚麼分上相央,隻要順理,本縣也肯用情,不必過于廉介。

    ”世良謝了出去,思量道:“我與他無一面之交,又沒有人舉薦,這是那裡說起,難道是我前世的父親不成?”隔了幾時,又請進去吃酒,一日好似一日。

     地方上人見知縣禮貌他,那個不趨奉,有事就來相央。

    替他進個徽号,叫做“白衣鄉紳”。

    壞法的錢他也不趁,順禮的事他也不辭,不上一年,受了知縣五六千金之惠。

     一日進去吃酒,談到綢缪之處,世良問道:“治民與老爺前世無交,今生不熟,不知老爺為甚麼緣故一到 就問及治民,如今天高地厚之恩再施不厭,求老爺說個明白,好待治民放心。

    ”知縣道:“這個緣故論禮是不該說破的,我見兄是盛德之人,且又相知到此,料想決不替我張揚,所以不妨直告。

    我前任原是湖廣襄陽府的經曆,隻因解糧進京,轉來失了回批,軍門把我監禁在獄。

    我着個老仆進京幹部文來知會,老仆因我是個窮官,沒有銀子料理,與兄路上同行,見兄有三百兩銀子帶在身邊,他隻因救主心堅,就做了樁不良之事,把兄的銀子拐進京去,替我幹了部文下來,我才能夠複還原職。

    我初意原要設處這項銀子,差人送來奉還的,不想機緣湊巧,我就升了這邊的知縣,所以一到就請兄相會。

    又怕别人來冒認,所以留在書房,教老仆在簾裡識認,認得是了,我才出來相會。

    後來用些小情,不過是補還前債的意思,沒有甚麼他心。

    ”說完了,就叫老仆出來,磕頭謝罪。

     世良扶起道:“這等你是個義士了,可敬可敬。

    ”世良别了知縣出去,絕口不提,自此以後往來愈加稠密。

     卻說世芳開船之後,遇了順風,不上一月,飄到朝鮮。

    一般也像中國,有行家招接上岸,替他尋人發賣。

    一日聞得公主府中要買綢緞,行家領世芳送貨上門,請驸馬出來驗貨。

     那驸馬耳大須長,絕好一個人品,會說中國的話,問世芳道:“你是那裡人?叫甚麼名字?”世芳道:“小客姓秦,名世芳,是南海人。

    ”驸馬道:“這等秦世良想是你兄弟麼?” 世芳道:“正是。

    不知千歲那裡和他熟?”驸馬道:“我也是中國人,當初因飄洋壞了船隻,貨物都沉在海中,喜得命不該死,抱住一塊船闆浮入島内。

    因手頭沒有本錢,得招集幾個弟兄,劫些貨物作本。

    後面來到這邊,本處國王見我相貌生得魁梧,就招我做驸馬。

    我一向要把劫來的資本,加利寄還中國之人,隻是不曉得原主的名字。

    内中有一宗綢緞,上面有秦世良的圖書字号,所以留心訪問,今日恰好遇着你,也是他的造化。

     我如今一倍還他十倍,煩你帶去與他。

    你的貨不消别賣,我都替你用就是了。

    ”說完,教人收進去,分付明日來領價。

     世芳過了一晚,同行家走去,果然發出兩宗銀子,一宗是昨日的貨價,一宗是寄還世良的資本。

    世芳收了,又教行家替他置貨。

    不數日買完,發下本船,一路順風順水,直到廣州。

     世良見世芳回來,不勝之喜,隻曉得這次飄洋得利,還不曉得讨了陳帳回來。

    世芳對他細說,方才驚喜不了。

    常常對着鏡子自己笑道:“不信我這等一個相貌,就有這許多奇福。

    奇福又都從禍裡得來,所以更不可解。

    銀子被人冒認了去,加上百倍送還,這也勾得緊了。

    誰想遇着的拐子,又是個孝順拐子,撞着的強盜,又是個忠厚強盜,個個都肯還起冷帳來,那裡有這樣便宜失主!”世良隻因色心淡薄,到此時還不曾娶妻。

    楊百萬十分愛他,有個女兒新寡,就與他結了親。

    妝奁甚厚,一發錦上添花。

    與世芳到老同居,不分爾我。

    後來直富了三代才祝看官,你說這樁故事,奇也不奇?照秦世良看起來,相貌生得好的,隻要不做歹事,後來畢竟發積,糞土也會變做黃金;照秦世芳看起來,就是相貌生得不好的,隻要肯做好事,一般也會發積,餓莩可以做得财主。

     我這一回小說,就是一本相書,看官看完了,大家都把鏡子照一照,生得上相的不消說了,萬一尊容欠好,須要千方百計弄出些陰骘紋來,富貴自然不求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