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不見鹹陽橋 慘霧彌天 哀鴻載道 同乘飒露馬 長河落日 故友班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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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軍校鞭打,死也不放,雖然受傷頗重,丈夫卻被奪回。

    這次新抓來的兵多半老弱,除卻能夠變賣田業衣物、賄賂押送軍校暗中賣放的,餘者一任後面追來送别的父母妻兒如何哭喊,理都無一人理。

    這兩家人都住在南山腳下土窯之内。

    當地原是一座山村,近年人們相繼逃亡,業已十室九空。

    本來有田的,因為無人耕種,田裡已長滿了荊杞。

    剩下一些無田可耕的老弱婦孺,因官差追逼租賦,極盡貪殘,甚于豺虎,雖有這許多荒廢的田,卻不敢種。

    耕牛農具又都缺乏,隻得去往山中采掘草根野蕨,苟延殘喘。

    當地裡正常時還要生事逼索。

    曹桑再想回到那陰暗污穢的窯洞,自難免于後患。

    劉四娘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兒子,日前逃往山裡,将來也恐要被官差抓去。

    衣食又都那麼艱難,對于未來歲月甚是愁急。

     杜甫由劉四娘口中間了一個大概,心中好生酸苦。

    知道劉四娘墜到河中淺水裡面,還灌了兩口混湯。

    下餘老少四人均在烈日風沙之下掙紮呼号,聲啞口渴,難于問答。

    一面止住他們,不令開口,将身邊幾兩散碎銀子全數取出,各按人數多少分贈,因這兩家六口還要另外覓地居住,不便陪送,便告以今後無法度日,可往杜陵相訪等語。

    又送出三裡來路,眼看這老少五人互相提攜扶持,穿越荒野,趕往南山,業已走遠。

    心方慨歎,準備回去,擡頭一看,日光忽隐。

    就這仁立凝望之間,天上業已布滿了陰雲。

    一陣緊一陣的狂風走石飛沙,吹得滿空昏黃,暗影沉沒,人也立足不定。

    風勢剛過,豆一般大的雨點亂箭一般又從當空斜而下,打得地上灰塵四起,土氣熏人。

    先前奔走田野中的五個苦難百姓已不見影子。

    慌亂中瞥見道旁有一土崖,崖下還有凹處,地也較高,便趕往崖下避雨。

    風狂雨大,轉眼之間塵土全息,泥漿飛濺中又激起大片水煙。

    四野溟檬,極目茫茫,橫亘渭水上的長橋均為風雨所掩。

    雨水泥湯好似無數黃蛇,時分時合,滿地亂竄。

    崖側一塊窪地早被雨水積滿,雨點打在水面上,湧起無數大小漚泡,此裂彼起,沸水也似。

    時刻剛剛過午,天卻低得快要壓到頭上,一眼望出去,面前已成了一片霧海。

    水氣逼人,手腳冰涼,共隻半日之間,竟似換了一個季節。

    幸而立在避風一面,否則更是難當。

    暗忖:“這樣大雨,休說離家好幾十裡不能回去,連想進城都辦不到。

    ”離鎮也還有裡許,左近并無人家店鋪,肚子餓了起來。

    一時情急,暗忖:“方才幾個窮苦百姓身還帶傷,路更難行,那是怎麼走的?昨今兩年下田遇雨不是沒有經過,隻是戴笠披蓑,離家又近罷了。

    我連風雨都怕,以後怎能再受别的艱難辛苦?”當時勇氣一壯,立把身上長衣、頭巾連鞋襪一齊脫去,打算赤腳趕往前面鎮上,尋一店鋪買點吃的,就便避雨,想法借到雨具,暫且進城投宿,再作回家打算。

    看看有這場雨地裡是否能種一點東西?剛把褲腿卷起,往崖前淺坡下沖去,猛覺那雨和大股瀑布一樣,當頭潑下,冷氣逼人。

    前半黃泥淺坡吃雨水一沖,地面沙礫紮腳生疼。

    心慌急退,腳底一滑,順坡溜下,恰落在崖前水塘裡面。

    人雖不曾跌傷,腿腳已經插向水泥之内。

    撲通一聲,泥漿激射中,濺得滿身滿臉都是。

    風雨猛惡,更是侵肌透骨,氣透不轉,慌不疊頂着傾盆大雨掙起身來,趕回原處,已是通體淋漓,狼狽不堪。

    先前防備打濕卷成小包的衣冠,外面兩層業已濕透,染上污泥。

    腿上還劃破了兩處。

    又想起身邊碎銀業已散光,就到鎮上也買不來吃的,除等雨住忍饑進城,别無良策。

    正在又好氣又好笑,眼前倏地一亮,前面陰雲中突現電光,金蛇一般才閃得兩閃,便有一個震天價的大霹靂自天直下,大團雷火打在遠方田野裡,流空爆散,看去甚是驚人。

    那天河倒傾一般的暴雨竟似被這一震之威擊破。

    由此起電光閃閃,雷聲隆隆,響個不停。

    漸漸越響越遠,雨也漸漸停了下來。

    官道兩旁溝渠水已漲滿,滾滾濁流奪路而馳,稍微低窪之處都成了澤國。

    雨還稀疏疏地下着。

    天空中的濕雲卻疾如奔馬,載沉載浮,往西南方湧去。

    先是一片金黃色的陽光由雲隙中斜射而下,不多一會陰雲盡散,細雨全收,日色已早偏西。

    雨後日華照得九峻一帶群山曳紫拖藍,岚光如沐。

    有的山半還附着三兩處似起不起的雲堆,團團銀絮掩映于蒼崖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