闆橋雜記·下卷 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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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罷,聯騎入城,紅妝翠袖,躍馬揚鞭,觀者塞途,太平景象,恍然心目。

     丁繼之扮張驢兒娘,張燕築扮賓頭盧,朱維章扮武大郎,皆妙絕一世。

    丁、張二老并壽九十餘。

    錢虞山《題三老圖》詩末句雲:“秦淮煙月經遊處,華表歸來白鶴知。

    ”不勝黃公酒垆之歎。

     無錫鄒公履遊平康,頭戴紅紗巾,身着紙衣,齒高跟屐,佯狂沉緬,揮斥千黃金不顧。

    初場畢,擊大司馬門鼓,送試卷。

    大合樂于妓家,高聲自誦其文,妓皆稱快,或時闌入梨園,氍毹上為“參軍鹘”也。

    柳敬亭,泰州人,本姓曹,避仇流落江湖,休于樹下,乃姓柳,善說書,遊于金陵,吳橋範司馬、桐城何相國引為上客。

    常往來南曲,與張燕築、沈公憲俱。

    張、沈以歌曲、敬亭以譚詞,酒酣以往,擊節悲吟,傾靡四座,蓋優孟、東方曼清之流也。

    後入左甯南幕府,出入兵間。

    甯南亡敗,又遊松江馬提督軍中,郁郁不得志。

    年已八十餘矣,間過餘僑寓宜睡軒中,猶說《秦叔寶見姑娘》也。

     萊陽姜如須,遊于李十娘家,漁于色,匿不出戶。

    方密之、孫克鹹并能屏風上行,漏下三刻,星河皎然,連袂間行,經過趙、李,垂簾閉戶,夜人定矣。

    兩君一躍登屋,直至卧房,排闼開張,勢如盜賊。

    如須下床跪稱:“大王乞命!毋傷十娘!”兩君擲刀大笑,曰:“三郎郎當!三郎郎當!”複呼酒極飲,盡醉而散。

    蓋如須行三,郎當者,畏辭也。

    如須高才曠代,偶效樊川,略同謝傅,秋風團扇,寄興掃眉,非沉溺煙花之比,聊記一條,以存流風餘韻雲爾。

     陳則梁,人奇文奇,舉體皆奇,嘗緻書眉樓,勸其早脫風塵,速尋道伴,言詞激切。

    眉生遂擇主而事,誠以驚弓之鳥,遂為透網之鱗也。

    掃眉才子,慧業文人,時節因緣,不得不為延津之合矣。

    十七、八女郎歌“楊柳岸,曉風殘月”,若在曲中,則處處有之,時時有之。

    予作《憶江南》詞有雲:“江南好景本無多,隻在曉風殘月下。

    ”思之隻益傷神,見之不堪回首矣。

     沈公憲以串戲見長,同時推為第一。

    王式之中翰、王恒之水部,異曲同工,遊戲三昧,江總持、柳耆卿依稀再見,非如呂敬遷、李仙鶴也。

    樂戶有妻有妾,防閑最嚴,謹守貞潔,不與人客交言。

    人客欲強見之,一揖之外,翻身入簾也。

    亂後,有舊院大街顧三之妻李三娘者,流落江湖,遂為名妓。

    忽為匪類所持,暴系吳郡獄中。

    餘與劉海門夢錫兄弟及姚翼侯、張鞠存極力拯之,緻書司理李蠖庵,僅而得免。

    然亦如嚴幼芳、劉婆惜,備受箠楚決杖矣。

    三娘長身玉色,倭堕如雲,量洪善飲,飲至百觥不醉。

    時辛醜中秋之際,庭桂盛開,置酒高會,黃蘭岩、方邵村及玉峰女士馮靜容偕來。

    居停主人金叔侃,盡傾家釀,分曹角勝,轟飲如雷,如項羽、章邯钜鹿之戰,諸侯皆作壁上觀。

    飲至天明,諸君皆大吐,靜容亦吐,髻鬟委地,或橫卧地上,衣履狼藉。

    惟三娘醒,然猶不眠,倚桂樹也。

    蘭岩賈其餘勇,尚與翼侯喝拳,各盡三、四大鬥而别。

    嗟乎!俯仰歲月之間,諸君皆埋骨青山,美人亦栖身黃土。

    河山邈矣,能不悲哉! 吳興太守吳園次《吊董少君詩序》有雲:“當時才子,竟着黃衫;命世清流,為牽紅線。

    玉台重下,溫郎信是可人;金屋偕歸,汧國遂成佳婦。

    ”是時,錢虞山作于節度,劉漁仲為古押衙,故雲雲爾。

    辟疆老矣,一覺揚州,豈其夢耶! 李貞麗者,李香之假母,有豪俠氣,嘗一夜博輸千金立盡,與陽羨陳定生善。

    香年十三,亦俠而慧,從吳人周如松受歌,《玉茗堂四夢》皆能妙其音節,尤工琵琶。

    與雪苑侯朝宗善,閹人阮大铖,欲納交于朝宗,香力谏止,不與通。

    朝宗去後,有故開府田仰以重金邀緻香。

    香辭曰:“妾不敢負侯公子也。

    ”卒不往。

    蓋前此阮大铖恨朝宗,羅緻欲殺之,朝宗跳而免;并欲殺定生也,定生大為錦衣馮可宗所辱。

     雲間才子夏靈首作《青樓篇》寄武塘錢漱廣,末段雲:“二十年來事已非,不開畫閣鎖芳菲。

    那堪兩院無人到,獨對三春有燕飛。

    風弦不動新歌扇,露井橫飄舊舞衣。

    花草朱門空後閣,琵琶青冢恨明妃。

    獨有青樓舊相識,蛾眉零落頭新白。

    夢斷何年行雨蹤,情深一調留雲迹。

    院本傷心正德詞,樂府銷魂教坊籍。

    為唱當時《烏夜啼》,青衫淚滿江南客。

    ”觀此,可以盡曲中之變矣,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