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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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景象,一邊将之封印的傷感儀式。

    那個夢想球就是我的戰友——飾磨大輝——在中學時封印的東西。

    他回老家時,在裝滿了過往不堪回憶的紙箱裡翻出這個東西。

    雖說他應該要在二十歲生日時把這個夢想球開封——這時候距離他應該要開封的二十歲已經過了很久。

    他說他不想一個人打開,希望我也列席參與。

     事實上,飾磨應該是害怕打開夢想球後,被那奔流而出的傷感所淹沒吧。

    雖然我們早就發誓要排除那些多愁善感與羅曼蒂克,要在現實的生活當中勇敢地活着,但我們畢竟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有時也會被抓住弱點。

    夢想球的存在,可以說是散發着一股危險的香氣……感覺就像是會突然被刺戳到靈魂最柔軟的那個所在一樣。

     想像一下,一個人獨自在深夜打開封印了自己中學時代的夢想球的情景,就算隻是這樣想,便痛苦到連靈魂都需要局部麻醉的地步。

    如果就在這種時刻,他因為有感而發流下苦澀的淚水,那麼之後大概會有長達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時間沒辦法原諒自己。

    所以,當他要面對過去時,我這個精神支柱,對他來說就是必要的存在。

    萬一他被過去給攫奪喪失了心志,那麼我得馬上把他給毆飛才行。

    我一邊想着,一邊稍微握緊了我的右拳。

     飾磨說的夢想球大概有壘球那麼大,白色的表面上,燒上了一些藍色的混沌圖樣,這種令人感覺不快的圖案,想必是象征了飾磨在中學時期的内在狀态。

    我拿出報紙在地闆上鋪開,他則把夢想球丢了出來。

     “如果是讓人笑不出來的夢想,怎麼辦?”飾磨喃喃念道。

     “你忘記裡面寫什麼了?” “我覺得應該是去美國考上直升機駕照之類的,那時我還是中學生啊!” “算了,先把這個打開吧。

    ” 但是,就算我們拿了生鏽的老虎鉗用力敲打,夢想球還是整顆好好的。

    這是因為封進去的夢本身就很頑固又強悍的關系?每當他舉起老虎鉗,白色的黏土粉末就會再度四散,等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把夢想球敲開,四周的榻榻米也已散亂滿布着白粉。

     夢想球裡裝的是一個底片盒,飾磨拿出鑷子,像是對待考古學的古物一樣,把已經變色的紙片夾了出來。

     我在旁邊看着他與自己在中學時代所描繪出來的夢想對峙,那樣的夢想,應該是相當光輝耀眼,而眼下已經二十三歲的他,要怎麼去讀自己十四歲時所描繪出來的自己?我雖然心急,卻無能為力。

     他突然笑了出來。

     他一邊喘着氣,一邊大喊:“這才不是我的夢想!”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對着自己在中學時代所寫下的愚蠢夢想,有誰會承認呢?面對那赤裸裸的、過去的自己,不想看是很正常的。

    不過,我們之所以生為人,也是建立在過去失敗的堆疊上,就像遠古時期的生物屍體化做石油,才能建構起所謂的現代文明。

    我們必須把過去那些悲慘的愚蠢事迹當作是原料,才能往前走得更漂亮,所以,必須堂堂正正面對赤裸裸的過去才對。

    我們一定要一邊掘出深埋在地下的石油,一邊在這個世界上制造諸多廢氣、破壞破壞環境、生産塑膠制品。

     “不,不對,這不是我的字。

    ” 他把那張已然變色的紙片塞到我眼前。

     确實,那不是他的字。

    内容也不是要在進入大阪的私立中學後,往前走三步,手指天地宣稱“天上天下,惟我獨尊(注:佛經典故,佛陀誕生後于東南西北四方各走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道:“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三界皆苦,吾當安之。

    ”),然後支配全校師生。

    我把上頭寫的東西一項項念了出來。

     “一、我想進入京大棒球隊并取得三冠王;二、我想要平平凡凡就職,找個情投意合的人結婚。

    ” “這個夢想無聊斃了!”他叫道。

     “這十年來,你小心翼翼守護周全的是别人的夢想啊。

    ”我輕輕說着。

     雖然飾磨總算下定決心要勇敢面對過去的自己,不過卻失去了實現這個決心的舞台。

    他的思緒與大腦所分泌的嗎啡在他的體内奔馳,無處可去,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沒辦法處理。

     “我想起來了。

    ”他呆着一張臉,兀自喃喃。

     “做好夢想球以後,我把它拿去學園祭展示。

    學園祭結束以後,大家都把自己的作品拿回去,那個時候,要好幾個人的作品跟我的夢想球很相似。

    我當時困擾得不得了,一定就是在那個時候拿錯了。

    啊,這是誰的夢啊?到底是哪裡的哪個家夥寫了這麼一個夢下來啊!” 他雖然心火焚燒,但在這樣的台詞下,卻仍彌漫着揮之不去的哀愁。

    在慢慢冷下來的四疊半榻榻米上,我們兩個人,都被這個二十歲的夢想給抓住了。

    這個夢想到底是誰的?沒有人知道。

    我與飾磨,兩個人相對無言。

     “我沒有夢想了。

    ”飾磨呆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