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二月六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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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模樣就喜歡你跟那些土老兒不一樣我很高興咱們能這樣一見如故我答應過你母親拉傑生一把但我也很願意幫幫你的忙傑生在這裡也一樣會得發的不過對于象你這樣一位少年俊傑來說呆在這個閉塞的鬼地方是混不出名堂來的。

     謝謝你的謬獎不過你還是把眷愛集中在傑生一個人的身上吧他比我更對你的口味。

     我那件事是做得不大妙我也很後悔不過我那會兒還是個孩子我又從小沒有母親不象你有那麼好的母親來教你什麼是良好的行為如果讓她知道了徒然會傷她的心是的你說得對是沒有必要當然凱丹斯也包括在内。

    dddddddddd 我方才說的是母親和父親 喂我說你好好瞧我一眼你想你若是和我打架你能堅持多久 我是不用堅持多久的如果你也在學校裡學過鬥拳的話你倒試試看看我能堅持多久 你這該死的小畜生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你倒試試看 我的天哪雪茄要是你母親發現她的壁爐架上燙起了一個泡她會說什麼幸虧還發現得早我說昆丁咱們馬上要幹出以後兩個人都會感到後悔的事了我喜歡你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喜歡上你了我跟自個兒說不管他是誰他準是個蠻不錯的小夥子不然的話凱丹斯怎麼這麼對他念念不忘呢聽着我進社會闖蕩已經有十年了人們再也不會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了你自己也會發現的就讓咱們在這件事上采取一緻的步調吧都是老哈佛的小夥子嘛我估計我現在真的要認不出我的母校了對于年輕人來說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了我以後要讓我的兒子都去上哈佛讓他們可以比我享有更好的機會等一等先别走咱們先把這事說完了一個年輕人能有這樣的道德原則這很好嘛我是完全贊成的這對他有好處在他上學的時候這樣做可以培養他的性格這對保持學校的傳統也是有必要的可是等他進入社會之後他就必須為自己打出一條血路因為他将發現每一個人都是這麼幹的什麼道德原則去他娘的吧好吧讓我們握握手做朋友吧過去的事就不要提啦為了你的母親别忘了她的身體不是不大好嗎來吧把手伸給我吧你瞧瞧這個跟剛從修道院出來的修女一樣瞧一點污點都沒有連皺痕都沒有拿去呀 誰要你的臭錢 不要這樣嘛拿吧我現在也是你們家的一員了明白嗎我了解年輕人年輕人嘛總有自己的私事要老人拿錢出來真比要挖他的肉還難我是知道的我念過哈佛而且還是沒幾年以前的事隻是我馬上要辦婚事花銷很大再說還要應付樓上那些人拿着吧别傻了聽我說等我們有機會長談時我要告訴你鎮上有個小寡婦 我早就知道了把你的臭錢拿回去 就算是借給你的還不成嗎你一眨眼就會變成個五十歲的老頭兒的 你别碰我你最好快把壁爐架上那支雪茄拿開 要是說出去那就對你不起了如果你不是一個大傻瓜那你就會看到後果将會如何你也會看到我對他們功夫做得非常到家任憑哪個不懂事的邊拉赫①式的小舅子怎麼說壞話也不打緊你母親告訴過我你們康普生家都是那種自命不凡的人進來哦進來呀親愛的②昆丁和我剛剛認識咱們在聊哈佛的事呢你是找我嗎你瞧她一刻兒都離不開她的好情人是不是 ①英國亞述王傳說中的騎士,心地高貴、正直。

     ②這時凱蒂在門口出現了。

     你先出去一會兒赫伯特我要跟昆丁談一件事 進來進來咱們一塊兒随便聊聊熟悉熟悉我剛才在告訴昆丁 走吧赫伯特出去一會兒 那好吧我看你是要和你這好哥哥再叙談叙談是吧 你最好把壁爐架上的雪茄拿走 遵命遵命我的孩子那我可要颠兒了由她們神氣活現地擺布吧昆丁等到後天一過那就要聽鄙人我的羅是不是親愛的好好吻我一下寶貝兒 唉别來這一套了等後天再說吧 那我可要利上加利利上滾利的噢别讓昆丁幹他不能勝任的事噢對了我還沒有告訴昆丁那個男人養的鹦鹉的事呢它的遭遇真是一個悲慘的故事啊讓我想起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再見再見回頭見 喂 喂 你又在忙什麼啦 沒什麼 你又在插手管我的閑事了去年夏天你還管得不夠嗎 凱蒂你好象在發燒你病了你是怎麼得病的① 我病了就是了。

    我又不能求人。

     他的聲音直穿過 别嫁給這個壞蛋凱蒂 那條河有時越過種種阻礙物閃爍出微微的光芒,直向人們 ①昆丁的思路又從與赫伯特·悔德見面的那一天(1910年4月23日)跳到凱蒂結婚的前夕(1910年4月24日)。

    昆丁以為他妹妹有病,其實凱蒂是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撲來,穿越過正午和午後的空氣。

    ①嗯,現在準是已經過了正午了,雖然我們已經駛過了他還在劃着船努力地逆流而上的地方,他堂而皇之地面對着神,不,是衆神。

    一到波士頓,一到馬薩諸塞州,連神也變成一幫一夥的了。

    也許僅僅是算不上個丈夫吧。

    潮濕的槳一路上向他擠眼,金光燦爛的,象女性手掌的揮動。

    馬屁精。

    一個馬屁精如果不能算是丈夫的活,他會疏忽冷落上帝的。

    這個混蛋,凱蒂。

    在一處突然拐彎的地方河流反射出了金光。

     我病了你一定得答應我 病了嗎你怎麼會病的 我就是病了我又不能去求别人你可得答應我你會照應的 如果他們需要照顧也隻是因為沒有了你你是怎麼得病的在窗子下面,我們聽到了汽車開往火車站的聲音,接八點十分的火車。

    把三姑六婆接來。

    都是人頭。

    人頭攢動,卻不見有理發師一起來。

    也沒有修指甲的姑娘。

    ②我們以前有一匹純種馬。

    養在馬廄裡,是的,可是一套到皮轭具底下卻成了一條雜種狗。

    昆丁讓自己的聲音壓過各種别的聲音穿過凱蒂房間的地闆 車子停住了。

    我下了車,站在我的影子上。

    有一條馬路穿過電車軌道。

    車站上有個木頭的候車亭,裡面有個老頭兒從紙包裡不知摸出什麼東西在吃,這時車子已經走遠,聽不見車子的聲音了。

    那條馬路延伸到樹林裡去,到了那裡就會有涼蔭了,不過新英格蘭六月裡的樹蔭還不如密西西比州老家四月的濃呢。

    我看得見前面有個大煙囪。

    我轉過身子背對着它,把自己的影 ①又回到“現實”之中。

     ②寫凱蒂結婚前夕,家中派汽車去火車站接親友的情景。

    又寫昆丁想起家庭全盛時期,遇到喜慶時連理發師、美容師都一起接來的情景。

    子踩到塵土裡去。

    我身子裡有一樣可怕的東西①黑夜裡有時我可以看到它露出牙齒對着我獰笑我可以看到它透過人們透過人們的臉對我獰笑它現在不見了可是我病了 凱蒂 别碰我隻不過你要答應我 如果你病了你就更不能 不我能的結婚以後就會好的就會不要緊了你可别讓人家把他遇到傑克進去答應我② 我答應你凱蒂凱蒂 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模樣凱蒂 什麼東西 那個東西那個透過人們對你獰笑的東西 我仍然看得見那個大煙囪。

    河一定就在那個方向,流向大海,通向安甯的洞扇。

    它們會平靜地落進水裡,當他③說起來吧對隻有那兩隻熨鬥會浮起來。

    從前我和威爾許出去打一整天的獵,我們根本不帶午飯,到十二點鐘我覺得肚子餓了。

    我一直要餓到一點鐘左右,然後突然之間我甚至都忘了我已經不覺得餓了。

    街燈沿着坡伸延到山下接着聽到汽車駛下山去的聲音。

    ④椅子的扶手涼絲絲地平滑地貼在我的額前形成了椅子的模樣蘋果樹斜罩在我的頭發上在伊甸園的上空衣服在鼻子旁邊看見你有 ①想到凱蒂結婚前夕在卧室裡對他講自己做了個惡夢。

     ②凱蒂很愛小弟弟班吉,不願人們在她結婚走開後把他送到州府傑克遜的瘋人院裡去。

     ③指耶稣。

     ④又回到結婚前夕,汽車去火車站接親友的事。

    熱度我昨天摸到的就象火爐一樣燙。

     别碰我。

     凱蒂你可不能結婚你有病啊。

    那個流氓。

     我非得嫁人不可。

    接着他們告訴我還得再把骨頭弄斷① 我終于看不到大煙囪了。

    現在路沿着一面牆向前延伸。

    樹木壓在牆頭上,樹冠上灑滿了陽光。

    石頭是涼蔭蔭的,你走近時可以感到涼氣逼人,不過我們那幾的鄉下跟這兒的不一樣。

    隻要在田野裡走一走你就會有這種感覺。

    你身邊似乎有一種靜靜的卻又是猛烈的滋生能力,可以充分滿足永恒的饑餓感。

    它在你周圍流溢,并不停留下來哺育每一塊不毛的石子。

    象是權且給每棵樹木分得一些蒼翠,為遠處平添一些蔚藍,不過卻對實力雄厚的噴火女妖毫無幫助。

    醫生告訴我還得再把骨頭弄斷我身體裡已經在呀呀呀地喊疼了也開始冒汗了。

    我才不在乎呢腿斷了是什麼滋味我早就領教過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無非是再在家裡多呆些時候罷了我下颚的肌肉開始酸麻我嘴裡在說等一等再等一分鐘我一邊說一邊在冒汗我透過牙縫發出呀呀呀的聲音而父親說那匹馬真該死那匹馬真該死。

    等一等這是我自己不好。

    他②每天早上挎着一個籃子沿着栅欄向廚房走來一路上用根棍子在栅欄上刮出聲音我每天早上拖着身子來到窗前腿上還帶着石膏繃帶什麼的我為他特地添上一塊煤迪爾西說你不想活啦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你跌斷腿才不過四天哪。

    你等一等我馬上就會習慣的你就等我一分鐘我會習慣 甚至連聲音也似乎在這樣的空氣中停止了傳播,仿佛空氣 ①昆丁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從馬上堕下摔斷了腿的事。

     ②這裡的“他”是昆丁小時候的黑人朋友,就是下面提到的打負鼠的能手路易斯·赫徹爾,也就是後來教凱蒂開汽車的那個路易斯。

    已感到疲倦,不願再運載聲音了。

    一隻狗的吠聲倒比火車的聲音傳得更遠,至少在黑暗中是這樣。

    有些人的聲音也是傳得遠的。

    黑人的聲音。

    路易斯·赫徹爾雖說帶着号角和那隻舊油燈,但是他從來不用那隻号角。

    我說,“路易斯,你有多少時候沒擦你的燈了?” “我不多久以前剛剛擦過。

    你記得把人們都沖到河裡去的那回發大水嗎?我就是那天擦它來着。

    那天晚上,老太婆和我坐在爐火前,她說,‘路易斯,要是大水來到咱們家你打算怎麼辦?’我就說了,‘這倒是個問題。

    我看我最好還是把燈擦擦幹淨吧。

    ’于是那天晚上我就把燈擦幹淨了。

    ” “那國發大水不是遠在賓夕法尼亞州嗎?”我說,“怎麼會淹到咱們這兒呢?” “這是你的說法,”路易斯說。

    “不管在賓夕法尼亞還是在傑弗生,水都是一樣深一樣濕,這是我的看法。

    正是那些說大水不會淹得這麼遠的人,到頭來也抱着根梁木在水裡漂。

    ” “你和瑪莎那天晚上逃出來了嗎?” “我們前腳出門大水後腳進屋。

    我反正燈也擦亮了,就和她在那個小山頂上的墳場後面蹲了一夜。

    要是知道有更高的地方,我們不去才怪呢。

    ” “你那以後就再也沒擦過燈?” “沒有必要擦它幹啥?” “你的意思是,要等下次發大水再擦羅。

    ” “不就是它幫我們逃過了上次大水的嗎?” “嗨,你這人真逗,路易斯大叔,”我說。

     “是啊,少爺。

    你有你的做法,我有我的做法。

    如果我隻要擦擦燈就能避過水災,我就不願跟人家拌嘴了。

    ” “路易斯大叔是不肯用點亮的燈捕捉動物的,”威爾許說。

     “我最初在這一帶獵負鼠①的時候,人家還在用煤油洗你爸爸頭上的虱子蛋和幫他掐虱子呢,孩子,”路易斯說。

     “這話不假,”威爾許說。

    “依我看,路易斯大叔逮的負鼠可比地方上誰逮的都多。

    ” “是啊,少爺,”路易斯說,“我可沒用燈少照負鼠,也沒聽它們有誰抱怨過說是光線不足。

    噓,别吱聲。

    它就在那兒呢。

    嗚——喂②。

    怎麼不哼哼了,這臭狗。

    ”接着我們朝枯葉堆上坐了下去,伴随着我們等待時所發出的緩慢的出氣聲以及大地和無風的十月天所發出的緩慢的呼吸聲,枯葉也輕輕地耳語着,那盞煤油燈的惡臭污染了清新的空氣,我們谛聽着狗的吠聲和路易斯的叫罵聲的逐漸消失下去的回聲。

    他雖然從來不提高嗓門,可是在靜夜裡我們站在前廊上就可以聽到他的聲音。

    他喚他的狗進屋時,那聲音就象是他挎在肩膀上卻從來不用的那隻小号吹奏出來似的,隻是更清亮,更圓潤,那聲音就象是黑夜與寂靜的一個組成都分,從那裡舒張開來,又收縮着口到那裡去。

    嗚-噢。

    嗚-噢。

    嗚-噢——噢。

    我總得嫁人呀③ 是有過很多情人嗎凱蒂 我也不知道人太多了你可以照顧班吉和父親嗎 你都不知道是誰的那他知道嗎 ①負鼠(posanm)為北美的一種動物,大小如家貓,長着能吊起身體的尾巴,愛在樹上生活。

    雌鼠常背負幼鼠,故名。

    美國南方農民每每于秋未冬初攜獵狗捕捉負鼠。

    先由獵狗追蹤臭迹,然後獵人用煤油燈(後改為手電筒)照樹,借負鼠眼睛反光,尋得負鼠将其搖落。

    一般都與白薯一起烤熟而食,味似豬肉但更為肥膩。

    前面提到的号角,是獵人用來召回獵狗的。

     ②這是叫狗的聲音。

     ③又回想到凱蒂結婚前夕的那次談話。

     别碰我請你照顧班吉和父親好嗎 我還沒來到橋邊就已經感覺到河水的存在了,這座橋是灰色石塊砌的,爬滿了地衣,在逐漸洇上來的一塊塊斑駁處,菌類植物長了出來。

    橋底下,河水清澈平靜,躺在陰影之中,打着越來越緩和的漩渦,映照出旋轉的天空,在橋墩周圍發出了喃喃聲與汩汩聲。

    凱蒂那個 我總得嫁人呀威爾許告訴過我有個男人是怎麼自己弄殘廢的。

    他走進樹林,坐在一條溝裡用一把剃刀幹的。

    随着那把破剃刀一揮,隻見那兩團東西往肩膀後面飛去,同一個動作使一股血向後噴濺但是并不打旋。

    可是問題還不在這裡。

    把它們割去還不解決問題。

    還得從一開頭起就沒有它們才行,那樣我就可以說噢那個呀那是中國人的方式可我并不認識中國人。

    于是父親說這是因為你是一個童男子,你難道不明白嗎?女人從來就不是童貞的。

    純潔是一種否定狀态因而是違反自然的。

    傷害你的是自然而不是凱蒂,于是我說這都是空話罷了于是他說那麼貞操也是空話了于是我說你不了解。

    你不可能了解于是他說是的。

    等到我們明白這一點時悲劇已經沒有新鮮感了。

     橋影落在河面上的地方,我可以看得根深,但是見不到河底。

    如果你讓一片葉子在水裡浸得很久葉肉會慢慢爛掉,那細細的纖維就會緩緩擺動仿佛在睡夢中一樣。

    纖維彼此并不接觸,盡管它們過去是糾結在一起的,是與葉脈緊緊相連的。

    也許當他①說起來吧時,那兩隻眼睛也會從深邃的靜谧與沉睡中睜開,浮到水面上來,仰看榮耀之主。

    再過片刻,那兩隻熨鬥也會浮起來的。

    我把熨鬥藏在一邊的橋底下②,然後回到橋上,靠着欄 ①指耶稣。

     ②昆丁已選定那處地方作為他自殺的地點。

    杆。

     我看不到河底,但是我能看到河裡很深的地方,那兒水流在緩緩移動,我往下看,一直到眼睛再也辨認不出什麼,接着我看見一個影子象根粗短的箭橫梗在水流當中。

    蜉蝣螃緊貼着水面飛行,一會兒掠進橋影,一會又掠出橋影。

    這個世界之外真的有一個地獄就好了:純潔的火焰會使我們兩人①超越死亡。

    到那時你隻有我一個人隻有我一個人到那時我們兩人将處在純潔的火焰之外的火舌與恐怖當中那支箭沒有移動位置卻在逐漸變粗,接着一條鳟魚猛地一撲舐走了一隻蜉蝣,動作幅度雖大卻輕巧得有如一隻大象從地面上卷走一顆花生。

    逐漸趨于緩和的小旋渦向下遊移去,我又看到那支箭了,順着水流輕輕擺動,頭部伸在水流裡,蜉蝣在水面上時停時動地翻飛着。

    到那時隻有你和我置身在火舌與恐怖之中四周都是純潔的火焰 鳟魚姿勢優美、一動不動地懸在搖曳不定的陰影當中。

    這時,三個男孩扛着鈞竿來到橋上,我們都靠在欄杆上俯視着水裡的鳟魚。

    他們認得這條鳟魚。

    它在這一帶肯定是人所共知的角色。

     “二十五年來,誰都想逮着它。

    波士頓有家鋪子出了懸賞,誰逮着它就給一根值二十五元的釣竿。

    ” “那你們幹嗎不逮住它呢?你們就不想要一根二十五元的釣竿嗎?” “想啊,”他們說。

    三個人都倚在橋欄上,看着水裡的那條的魚。

    “我當然想要啊,”其中的一個說。

     “我倒不想要釣竿,”另一個孩子說。

    “我情願要二十五塊 ①指他自己與凱蒂。

    錢。

    ” “說不定店裡的人不幹,”第一個孩子說,“他們準是隻肯給鈞竿。

    ” “那我就把它賣了。

    ” “你哪能賣得到二十五塊錢啊?” “我能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呗。

    我用自己這根釣竿,釣的魚也不會比二十五塊的那根少。

    ”接着他們便争起來,若是有了那二十五塊錢他們要怎麼花。

    三個人同時開口,誰也不讓步,都要壓過别人,火氣也越來越大,把根本沒影兒的事變成影影綽綽的事。

    接着又把它說成是一種可能,最後竟成為鐵一般的事實,人們在表達自己的願望的時候十之八九都是這樣的。

     “我要買一匹馬和一輛馬車,“第二個孩子說。

     “你别逗了,”其他兩個孩子說。

     “我買得到的。

    我知道上哪兒可以用二十五塊錢買到馬和馬車:我認得那個人。

    ” “誰呀?” “是誰你們甭管。

    我反正用二十五塊能買來。

    ” “哼,”那兩個說,“他啥也不懂。

    完全是在瞎說八道。

    ” “誰瞎說八道啦?”男孩說。

    他們繼續嘲笑他,不過他不再還嘴了。

    他靠在欄杆上,低頭瞧着那條他已經拿來換了東西的鳟魚。

    突然之間,那種挖苦、對抗的聲調從那兩個孩子的聲音中消失了,仿佛他們也真的覺得他已經釣到了魚,買來了馬和馬車,他們也學會了大人的那種脾性,隻消你擺出一副沉默的矜持姿态、他們就會把什麼事都信以為真。

    我想,那些在很大程度上靠語言來欺騙自己與欺騙别人的人,在有一點上倒都是一緻的,那就是:認為一根沉默的舌頭才是最高的智慧。

    因此接下去的幾分鐘裡,我覺察到那兩個孩子正急于要找出某種辦法來對付那另一個孩子,好把他的馬兒和馬車奪走。

     “那根釣竿你賣不了二十五塊錢的,”第一個孩子說。

    “打什麼賭都成,你賣不了。

    ” “他根本還沒釣到那條鳟魚呢,”第三個孩子突然說,接着他們倆一起嚷道: “對啦,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我諒你也說不出來。

    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個人。

    ” “哼,少廢話,”第二個孩子說。

    “瞧,魚兒又上來了。

    ”他們靠在橋欄上,一動不動,姿勢一模一樣,三根釣竿在陽光裡稍稍傾斜着,角度也一模一樣。

    那條鳟魚不慌不忙地升了上來,它那淡淡的搖曳不定的影子也逐漸變大了;又一個逐漸變淡的小旋渦向下遊移去。

    “真棒,”那第一個孩子喃喃地說。

     “我們也不指望能逮住它了,”他說,“我們就等着看波士頓人的能耐了。

    ” “這個水潭裡隻有這一條魚嗎?” “是的。

    它把别的魚全給攆跑了。

    這一帶說到釣魚最好的地方還得算下遊那個大旋渦那兒。

    ” “不,那兒不怎麼樣,”第二個孩子說。

    “皮吉羅磨坊那兒要好上一倍。

    ”接着他們又就哪兒釣魚最好這個問題争吵起來,然後又突然停止争論,欣賞那條鳟魚如何再次浮了上來,觀看那被攪碎的小旋渦如何吮吸下一小片天空。

    我問這兒離最近的鎮上有多遠。

    他們告訴了我。

     “不過最近的電車線是在那邊,”第二個孩子說,往我來的方向指了指。

    “你要上哪兒去?”。

     “不上哪兒去。

    随便走走。

    ” “你是大學裡的嗎?” “是的。

    那個鎮上有工廠嗎?” “工廠?”他們瞪着眼看我。

     “不,”第二個孩子說,“沒有工廠。

    ”他們看看我的衣服。

    “你是在找工作嗎?” “皮吉羅磨坊怎麼樣?”第三個孩子說。

    “那是一家工廠啊。

    ” “那算個啥工廠。

    他指的是一家正正式式的工廠。

    ” “有汽笛的工廠,”我說。

    “我還沒聽見哪兒響起報一點鐘的汽笛聲呢。

    ” “噢,”第二個孩子說,“唯一神教派教堂的尖塔上有一隻鐘。

    你看看那隻鐘便可以知道時間了。

    難道你那條表鍊上沒挂着表嗎?” “我今天早上把它摔壞了。

    ”我把表拿出來給他們看。

    他們一本正經地端詳了好久。

     “表還在走呢,”第二個說。

    “這樣一隻表值多少錢?” “這是人家送的禮物,”我說。

    “我高中畢業時我父親給我的。

    ” “你是加拿大人嗎?”第三個孩子問。

    他長着一頭紅發。

     “加拿大人?” “他口音不象加拿大人,”第二個說。

    “我聽過加拿大人講話。

    他的口音和黑人戲班子裡那些戲子的差不多。

    ” “嗨,”第三個說,“你不怕他揍你嗎?” “揍我?” “你說他說話象黑人。

    ” “啊,别扯淡了,”第二個說。

    “你翻過那座小山崗,就可以看到鐘樓了。

    ” 我向他們說了聲謝謝。

    “我希望你們運氣好。

    不過可别鈎那條老鳟魚啊。

    應該由着它去。

    ” “反正誰也逮不着這條魚,”第一個孩子說。

    他們倚靠在欄杆上,低下頭去望着水裡,在陽光裡那三根釣竿象是三條黃色火焰形成的斜線。

    我走在我的影子上,再次把它踩進斑斑駁駁的樹影。

    路是彎彎曲曲的,從河邊逐漸升高。

    它翻過小山,然後逶迤而下,把人的眼光和思想帶進一個甯靜的綠色隧道,帶到聳立在樹頂上的方形鐘樓與圓圓的鐘面那兒去,不過那兒還遠得很呢。

    我在路邊坐了下來。

    草深及踝,茂密得很。

    一束束斜斜的陽光把陰影投射在路上,陰影一動也不動,仿佛是用模闆印在那兒的。

    可是那隻是一列火車,不一會兒它的影子還有那長長的聲音消失在樹林後邊,于是我又能聽見我的手表以及正在遠去的火車的聲音,火車在空中那一動不動的海鷗的下面疾馳而去,在一切之下疾馳而去,好象它剛剛在别處度過了又一個月,又一個夏天。

    不過不在吉拉德下面。

    吉拉德也可以算有點兒了不起①,他在孤寂中劃船,劃到中午,又劃過中午,在遼闊而明亮的空氣中簡直是飄飄欲仙了,他進入了一種渾渾饨饨的沒有極限的境界,在這裡除了他和海鷗,别的都不存在,那海鷗紋絲不動,令人畏懼,他則一下下勻稱地劃着槳,克服着慣性的阻撓,在他們太陽中的影子下面,整個世界顯得懶洋洋的。

    凱蒂那個流氓那個流氓凱蒂② 他們的聲音從小山上傳來了,那三根細竹竿就象上面流動着火的平衡杆。

    他們一面看着我一面從我身邊走過,沒有放慢 ①思緒從”當前”轉到在河中劃般的吉拉德身上。

     ②又從吉拉德轉到與赫伯特·海德見面那天的情景。

    步子。

     “嗨,”我說,“沒看到你們鈎到它呀。

    ” “我們本來設想逮它,”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