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二月六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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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派頭的禮。

     ①這一段是康普生先生發的議論。

     “我要和你談一下,”我說,停住了腳步。

     “和我談?好吧。

    再見了,夥計們,”他說,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很高興能和您聊一會兒。

    ”這就是執事,從頭到腳都是執事的氣味。

    就說你周圍的那些天生的心理學家吧。

    他們說執事四十年來每逢學期開始從未漏接一班火車,又說他隻消瞥一眼便能認出誰是南方人。

    他從來也不會搞錯,而且隻要你一開口,他就能分辨出你是哪個州的。

    他有一套專門接車穿的制服,活象是演《湯姆大伯的小屋》的行頭,全身上下都打滿補釘,等等等等。

     “是啦,您哪。

    請這邊走,少爺,咱們到啦,”說着按過你的行李。

    “嗨,孩子,過來,把這些手提包拿上。

    ”緊接着一座由行李堆成的小山就慢慢向前移動起來,露出了後面一個大約十五歲的黑人少年,執事不知怎的又往他身上添了一隻包,押着他往前走。

    “好,瞅着點,可别掉在地上呀。

    是的,少爺,把您的房間号碼告訴俺這黑老頭兒,等您到房裡,行李早就會在那兒涼着啦。

    ” 從這時起,直到他把你完完全全制服,他總是在你的房間裡進進出出,無所不在,喋喋不休,可是随着他的衣飾不斷改進,他的氣派也逐漸北方化了,到最後他敲了你不少竹杠,等你明白過來他已經在直呼你的名字,叫你昆丁或是别的什麼,等你下回再見到他,他會穿上一套别人扔掉的布魯克斯公司出品的西服,戴上一頂繞着普林斯頓大學俱樂部緞帶的帽子了是什麼樣的緞帶我可忘了那是别人送他的他一廂情願地堅信這是亞伯·林肯的軍用飾帶上裁下來的。

    多年以前,那還是他剛從家鄉來到大學的那會兒,有人傳播說他是個神學院的畢業生。

    等他明白過來這個說法是什麼意思時,他真是喜不自勝,開始自己到處講這件事,到後來他準是連自己也信以為真了。

    反正他給别人說了許多他大學生時代的又長又沒一點意思的轶事,很親熱地用小名來稱呼那些已經作古的教授,稱呼一般用得都不對頭。

    不過對于一年年進來的天真而寂寞的一年級新生,他倒不失為一個向導、導師和朋友,而且我認為盡管他耍了這麼多小花招,有點僞善,在天堂裡那位的鼻孔裡,他的臭氣卻不比别人的更厲害些。

     “有三四天沒見到您了,”他說,眼睛盯着我看,還是沉浸在他那種軍隊的光輝中。

    “您病了嗎?” “沒有。

    我身體挺好的。

    窮忙呗,無非是。

    不過,我倒是見到過你的。

    ” “是嗎?” “在前幾天那次遊行隊伍裡。

    ” “哦,對了。

    是的,我是遊行來着。

    這種事我不大有興趣,這您是知道的,可是後生們希望有我一個,老戰士嘛。

    女士們希望老戰士都出來露露面,您懂嗎。

    因此我隻好服從。

    ” “意大利人過節那回你也參加了,”我說,“你還得服從基督教婦女禁酒會的命令吧,我想。

    ” “那次嗎?我是為了我女婿才參加的。

    他有意思在市政府裡混個差事。

    做清道夫。

    我告訴他那活兒清閑,等于是抱着一把掃帚睡大覺。

    您瞧見我了,是嗎?” “兩回都見到你了。

    是的。

    ” “我是問您,我穿了制服的模樣。

    神氣嗎?” “帥極了。

    你比隊伍裡所有的人都神氣。

    他們應當讓你來當将軍的,執事。

    ” 他輕輕地碰了碰我的胳膊。

    他的手是黑人的那種精疲力竭的、柔若無骨的手。

    “聽着。

    這件事可不能外傳。

    我告訴您倒不要緊,因為,不管怎麼說。

    咱們是自己人嘛。

    ”他身子向我稍稍傾過來,急急他講着,眼睛卻沒有瞧春我。

    “眼下我是放出了長線呢。

    等到明年,您再瞧吧。

    您先等着。

    往後您就瞧我在什麼隊伍裡遊行。

    我不必告訴您這件事我是怎麼辦成的;我隻說,您拭目以待好了,我的孩子。

    ”到這時,他才瞅了瞅我,輕輕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身子以他的腳跟為支點,從我身邊彈了回去,一面還在對我點頭。

    “是的,先生。

    三年前我改人民主黨可不是白改的。

    我女婿吃市政府的飯;我呢——是啊,先生。

    如果改入民主黨能使那個兔崽子去幹活……至于我自己呢,從前天開始算起,再過一年,您就站在那個街角上等着瞧吧。

    ” “我但願如此,你也應該受到重視了,執事。

    對了,我想起來了。

    ”我把信從口袋裡摸出來,“明天你到我宿舍去;把這封信交給施裡夫。

    他會給你點什麼的。

    不過一定得等到明天,你聽見了嗎?” 他接過信細細地觀察着。

    “封好了。

    ” “是啊。

    裡面有我寫的字條;明天才能生效。

    ” “呀,”他說。

    他打量着信封,嘴撅了起來。

    “有東西給我,您說?” “是的。

    我準備給你的一件禮物。

    ” 他這會兒在瞧着我了,那隻信封在陽光下給他那隻黑手一襯,顯得格外白。

    他的眼睛是柔和的、分不清虹膜的、棕褐色的,突然間,我看到,在那套白人的華而不實的制服後面、在白人的政治和白人的哈佛派頭後面,是羅斯庫司在瞧着我,那個羞怯、神秘、口齒不清而悲哀的羅斯庫司。

    “您不是在給一個黑老頭兒開玩笑吧,是嗎?” “你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難道有哪個南方人作弄過你嗎?” “您說得不錯。

    南方人都是上等人。

    可是跟他們沒法一塊兒過日子。

    ” “你試過嗎?”我說。

    可是羅斯庫司消失了。

    執事又恢複了他長期訓練自己要在世人面前作出的那副模樣:自負、虛僞,卻還不算粗野。

     “我一定照您的吩咐去辦,我的孩子。

    ” “不到明天可别送去,記住了。

    ” “沒錯兒,”他說,“我懂,我的孩子。

    嗯——” “我希望——”我說。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既慈祥又深沉。

    突然我伸出手去,我們握了握手,他顯得很莊嚴,站在他那場市政府與軍隊的美夢的不可一世的高度。

    “你是個好人,執事。

    我希望……你随時随地幫助了不少年輕人。

    ” “我一直想法好好對待所有的人,”他說。

    “我從來不劃好多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一個人對我來說就是一個人,不管我是在哪兒認識他的。

    ” “我希望你始終象今天這樣人緣好,” “我跟年輕人挺合得來。

    他們也不忘記我,”他說,一面揮揮那隻信封。

    他把信放進衣袋,然後扣上外衣。

    “是的,先生,”他說,“我好朋友是一直不少的。

    ” 鐘聲又鳴響了,是報半點鐘的鐘聲。

    我站在我影子的肚子上,聽那鐘聲順着陽光,透過稀稀落落、靜止不動的小葉子傳過來,一聲又一聲,靜溫而安詳。

    一聲又一聲,靜谧而安詳,即使在女人做新娘的那個好月份裡,鐘聲裡也總帶有秋天的味道。

    躺在窗子下面的地上吼叫①他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

    ②從嬰兒們的口中。

    那些街燈③鐘聲停住了。

    我又回進郵局,把我的影子留在人行道上,下了放然後又上坡通往鎮子就象是牆上挂着許多燈籠一盞比一盞高。

    父親說因為她愛凱蒂所以她是通過人們的缺點來愛人們的。

    毛萊舅舅在壁爐前劈開雙腿站着,他一隻手不得不從火前移開一段時間,好舉杯祝别人聖誕節快樂④。

    傑生跟着跑着摔了一跤,他雙手都插在口袋裡,因此好象雙翅被縛的家禽似的躺着,直到威爾許過來把他抱起來。

    你幹嗎不把兩隻手放在口袋外面這樣你跑的時候就不容易摔跤了躺在搖籃裡腦袋滾來滾去把後腦勺都滾扁了。

    凱蒂告訴傑生說這是威爾許說的毛萊舅舅之所以不幹活是因為他小時候睡在搖籃裡滾來滾去把後腦勺都滾扁了。

     ①凱蒂結婚那天班吉的表現。

     ②凱蒂失身那個夜晚的情景。

    “他”指班吉。

     ③凱蒂失身那個夜晚父子談話時所見。

    “那些街的”這一回憶為”當前”鐘聲的停止所打斷,接着昆丁又繼續回憶。

     ④昆丁又想起某個聖誕節的情景以及弟弟傑生小時候的一些瑣事。

     施裡夫在人行道上走過來,蹒蹒跚跚的,胖嘟嘟的,顯得怪一本正經的,在不斷閃動的樹葉的陰影下他那副眼鏡閃着反光,象是兩隻小水潭。

     “我給了執事一張字條,讓他來取一些東西。

    我今天下午也許回不去,所以千方請你等到明天再給他,行不行?” “行啊。

    ”他盯看着我。

    “嗨,你今天到底在幹什麼呀?穿得整整齊齊地逛來逛去,象是在等着看印度寡婦自焚殉夫。

    你今天早上去上心理學課了?” “我什麼也沒幹。

    明天再給他,知道嗎?”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沒什麼。

    是雙我拿去打了前掌的皮鞋;一定要到明天再給他,你聽見了嗎?” “好了。

    聽見了。

    哦,對了,桌子上有一封信,你早上拿了嗎?” “沒拿。

    ” “在桌子上。

    是塞米拉米司①寫來的。

    車夫十點以前送來的。

    ” ②傳說中聰明而美麗的亞述王後。

    這裡指布蘭特太太。

     “好吧。

    我會去拿的。

    不知這回她又要搞什麼花樣了。

    ” “再組織一次軍樂演奏會呗,我猜。

    得啦達達吉拉德布拉。

     ‘鼓再敲得響一些,昆丁。

    ’上帝啊,我真高興我不是什麼世家子弟。

    ”他繼續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書,身材已經有些臃腫了,胖嘟嘟的,那麼一本正經。

    那些街燈你認為是這樣嗎就因為我們的先輩中有一位當過州長有三位是将軍而母親家裡卻不是 任何一個活着的人都比死去的人強可是任何一個活着或死去的人都不比另一個活着或死去的人強多少然而母親頭腦裡已經有了固定的看法。

    完了。

    完了。

    那麼說我們都中毒了你把罪惡與道德混為一談了婦女們都不是這樣想的你母親想的是道德的問題至于這件事是否是罪惡她根本沒有想過①。

     ①這又是康普生先生在發議論。

     傑生②我可得走了别的孩子由你管我把傑生帶走到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去讓他可以順順當當地長大忘掉這一切别的孩子都不愛我他們壓根兒沒愛過什麼身上都有康普生家那股自私自利與莫名其妙的自高自大勁兒傑生是唯一我信得過不用害怕的孩子③。

     ②這裡的“傑生”是康普生太太稱呼她的丈夫,後面的“傑生”指的是她的兒子。

     ③這是康普生家得悉凱蒂的事後,康普生太太講的話。

    以下是康普生先生與她的對話。

     廢話傑生是挺好的我剛才在想是不是等你身體好一些了就帶着凱蒂到弗蘭區·裡克去。

     那末把傑生留下來家中沒别人隻有你和那些黑人 她會把他忘掉的于是所有那些風言風語自會銷聲匿迹鹽漬地沒有死人 沒準兒我可以給她找到一個丈夫鹽漬地沒有死人 電車開近了停了下來。

    空中還在回蕩着報半點鐘的鐘聲。

    我上了車,車又繼續齊了,車聲蓋過了報半點鐘的鐘聲。

    不,是報三刻的鐘聲。

    這麼說離十二點也就隻有十分鐘光景了。

    要離開哈佛①你母親的夢想是讓你進哈佛因此得賣掉班吉的牧場。

     ①昆丁想到坎布裡奇郊外的阿爾斯頓(Alston)去,為此搭上一輛電車離開哈佛。

    ②以下一大段話是康警生太太與其丈夫吵嘴時的自我辯白。

     我到底造了什麼孽呀。

    老天爺竟然讓我生下這樣的孩子一個班吉明已經夠我受的了現在又出了她的事她對自己的親娘哪裡有一點點感情我為她吃了多少苦頭為她操心着她打算作出了一切犧牲可以說是掉到了深淵的最底層可是打從她一生下來扒開眼皮起就沒有不存私心地給我着想過一次有時候我瞧着池心裡不由得要納悶她是不是真是我肚子懷的傑生才是我的親骨肉呢打我頭一回把他抱在懷裡起他就從來沒讓我傷過心我當時就知道他是我的喜悅是我的希望我本來以為班吉明已經是對我所犯的罪孽的夠沉重的懲罰了他來讨債是因為我自卑自賤嫁給一個自以為高我一等的男人這我不怪誰我愛班吉明超過别的孩子原因就在于此因為這是我的罪責雖然傑生始終揪着我的心可是現在我知道我的罪還沒有受夠現在我知道我不但得力自己贖罪而且還得為你犯下的過錯贖罪為了你的所作所為為了你們這些高貴偉大的人物給我留下的罪孽可是你是要為這些事承擔責任的你總會給你的親骨血的過錯找到借口的錯的總是隻有傑生因為與其說他是康普生家的還不如說是巴斯康家的其實你自己的女兒我的小女兒我的寶貝小妞唉她也她也不見得高明當我是個姑娘家的時候我當然沒有你那麼有福氣我隻不過是個姓巴斯康的我受到的家教是這樣的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沒有什麼中間道路要就是當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要就是不當可是凱蒂一點點小我把她抱在懷裡的時候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讓自己賤到這樣的地步你不知道嗎我隻消看着她的眼睛便可以知道真相你也許以為她會跟你說可是她是不會說的她詭秘得很你們不了解她的脾氣我知道她幹了什麼好事這些事情與其告訴你我還不如死了呢真實的情況就是這樣好吧你怪傑生吧指責我派他去監視她吧好象這樣做真有什麼不對似的可是你卻放任你自己的女兒我知道你不愛傑生你一聽人家說他的壞話總是相信是的你沒有象以前老是嘲笑毛萊那樣地嘲笑他你再也不能傷害我了你的兒女已經對我傷害得夠厲害的了反正我也快離開人世了就是傑生沒有人愛他沒有人保護他我每天看他單怕康普生家的特征終于會在他身上顯露出來這期間他姐姐溜出去會她那個你們叫什麼來着你看見過那人沒有你甚至都不讓我去查明那人是誰這倒不是為了我我看都不想看他這是為了你是為了保護你可是你都不讓我試着辦那麼誰來保護你那高貴純潔的血統呢咱們光是交叉着手老老實實地坐着可她呢不僅敗壞你的名聲而且也污染了你的孩子們所呼吸的空氣傑生①你必須讓我走我受不了啦讓我帶傑生走其他幾個留在你身邊他們不是我的親骨肉可傑生是的他們是陌生人與我沒一點兒關系我真怕他們我可以帶傑生到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去我要跪下來祈禱請求赦免我的罪愈好讓傑生逃避這種災害并且忘掉别的孩子曾經犯過。

     ①此處的傑生指的是康普生先生,下面指的是其次子。

     如果方才那聲鐘聲是報三刻的,那麼現在離十二點十分鐘也不到了。

    一輛車剛開走,已經有人在等下一輛了。

    我問那人,可是他也不知道正午以前是否還會開出一輛,因為那是城鎮之間的區間車,不會有那麼多。

    現在離站的又是一輛無軌電車。

    我跳了上去①。

    你可以感覺到正午馬上要來臨了。

    我不知道在地底下的礦工是否也感覺得到。

    這正是要拉汽笛的原因!因為人們在流汗,要是離開流汗的地方相當遠你就不會聽到汽笛聲在八分鐘之内你就會到達不用流汗的波士頓。

    父親說,人者,無非是其不幸之總和而已。

    你以為有朝一日不幸會感到厭倦,可是到那時,時間又變成了你的不幸了,這也是父親說的。

    一隻系在一根無形的線上的海鷗在空中給拖了過去。

    你呢,你拖着你幻滅的象征進入永恒。

    接着羽翼顯得一點點變大了父親說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彈奏豎琴②。

     ①昆丁想到郊外去,但是中午快到了,區間公共汽車看樣子還不會來。

    昆丁怕聽正午的汽笛聲,便跳上一輛馬上要駛高車站的電車。

     ②據福克納作品的铨注者解釋,“彈奏豎琴”象征死亡。

     電車每停一回我就能聽到我的表聲,隻是停下來的次數并不算多人們已經在吃飯才能彈奏。

    吃飯關于吃飯的亭你肚子裡也存在着空間空間與時間攪亂了、肚子說中午到了大腦說是吃飯的時候了。

    好吧。

    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人們都從辦公室走出來。

    無軌電車現在停得不那麼頻繁了,人們都下車吃飯,車子裡空蕩蕩的。

     現在十二點肯定過了,我跳下車在我的影子上站了一會兒過了片刻來了一輛車我跳上車回到區間車站①。

    正好有一輛車馬上要開走,我在車窗邊找了個座位車子啟動了我看着車子困倦地駛過一排排退潮時露出來的沙洲,駛進了樹林。

    我偶爾也能瞥見那條河我想在下遊新倫敦的那些人該有多好如果天氣和吉拉德的小艇在閃閃發光的午前陽光中莊嚴地前進這時我又納悶起來那個老太婆這回又想幹什麼呢,居然在早上十點鐘以前給我送來一張字條。

    吉拉德成了什麼形象居然我成了達爾頓·艾密司哦石棉昆丁開了一槍②他周圍的一個人物。

    反正是跟女孩子們有關系的事。

    女人們的确有他的聲音總是壓過那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話聲③罪惡總是有一種親和力④,她們相信女人都是靠不住的,而某些男人又過于天真保護不了自己。

    是些平凡的女孩子嘛。

    都是些遠親與世交,隻消和她們打打交道,身份高些的人就仿佛欠了她們什麼親戚情份似的。

    而布蘭特太太也就坐在那兒當着她們的臉告訴我們,吉拉德的臉具有他們家的全部特征,老天爺的安排真太不象活,因為男人是不用長得太漂亮的,不漂亮反而更好,可是女孩子家要是不漂亮可就完了。

    她用一種洋洋自得的贊許聲調昆丁朝赫伯特開了一槍他的聲音直穿過凱蒂房間的地闆給我們講吉拉德那些情婦的事。

    “他十六歲那年有一天我跟他說,那張嘴長在你臉上真是可惜了的,應該長在一個姑娘家的臉上才對,你們能想象在朦胧的光線中窗簾随着蘋果花的香氣飄了進來她的頭在微光中斜斜地靠着兩隻穿睡袍的胳膊反扣在腦袋後面那聲音響徹在伊甸園的上空新娘的衣服放在床上她鼻子旁邊從蘋果樹上看去⑤他怎麼說的?才十六歲,你們記住這一點。

    ‘媽媽,’他說,‘事情總是這樣的。

    ’”那時吉拉德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透過眼睫毛瞧着兩三個姑娘。

    而那幾個姑娘的眼光也一個勁地象燕子一樣直向他眼睫毛撲去。

    施裡夫說他一直納悶你會照顧班吉和父親嗎⑥? ①昆丁避開了正午的汽笛聲之後,坐上回頭車。

     ②想起去夏自己在橋上與達爾頓·文密司鬥毆的情形。

     ③又想起凱蒂結婚前夕自己與凱蒂談話的情景。

     ④又回到目前,想到布蘭特太太如何裝腔作勢,擺出一副貴族氣派。

     ⑤昆丁回憶起凱蒂結婚前夕自己和凱蒂在她的卧室裡的一次談話。

     ⑥仍然是昆丁與凱蒂的談話。

     你最好少提班吉和父親你什麼時候關懷過他們凱蒂! 答應我! 你用不着為他們操心你這一回事情辦得挺順利! 答應我我身子不舒服呢你一定得答應不知道是誰發明這個笑話的①不過他一直認為布蘭特太太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女人他說她正在培養吉拉德有朝一日去勾引一位女公爵呢。

    她管施裡夫叫“那個加拿大小胖子”,兩次她根本不跟我商量就要撤換我同宿舍的人,一次她要我搬出去,另一次他在朦胧的微光中打開了門。

    他的臉象隻南瓜餡兒餅。

     ①這一句接上頁末一行的前半句“施裡夫說他一直納悶”。

     “好了,我要跟你好聚好散了。

    殘酷的命運之神也許會把我們拆散,可是我再也不會愛别人了。

    永遠不會了。

    ” “你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麼呀?” “我說的是那位殘酷的命運之神,她身上裹的杏黃絲綢足足有八碼長,戴的一磅磅的金屬首飾比羅馬樓船上劃槳的奴隸身上的枷鎖還要重,她又是從前的‘同盟派’那位不同凡響的大思想家她那寶貝兒子的唯一的擁有者和産業主。

    ”接着施裡夫告訴我她如何到舍監那裡去要舍監把他轟出我的房間,而那個舍監倒顯出了某種下等人的牛勁兒,堅持要先跟施裡夫本人商量。

    接着她又提出要他馬上派人去把施裡夫叫來當場通知施裡夫,舍監也不願這樣做,所以後來她對施裡夫簡直是一點也不客氣。

    “我一向抱定宗旨不說女人的壞話,”施裡夫說,“可是這位太太真不愧為貴合衆國與敝自治領①最最不要臉的母狗。

    ”而現在,她纖手親書的信就放在桌上,發出了蘭花的色澤與芳香。

    如果她知道我幾乎就在我房間的窗子下經過知道信就在裡面卻不。

    伯母大人敬禀者②晚迄今尚未有幸捧誦惠書然晚願先期請求鑒諒因晚今日或昨日或明日或任何一回。

    我所記得的另一件事是吉拉德如何把他的黑種仆人推下樓去那黑人苦苦哀求希望讓他在神學院注一個冊這樣就可以待在他的主人吉拉德少爺身邊了。

    那黑人又是如何一路熱淚盈眶跟在吉拉德少爺的馬車邊跑呀跑呀一直跑到火車站。

    我還要等一直等到他們再講那個鋸木廠的丈夫的故事卻說那個戴綠頭巾的拿了支獵槍來到廚房門口吉拉德從樓上下來一下子把槍折成兩段把它還給王八丈夫掏出一條絲手帕來擦了擦手順手把手帕扔進火爐。

    這個故事我隻聽過兩遍聲音直撲他的我方才看見你上這兒來了所以我找了個機會來這兒我想我們不妨認識一下來支雪茄如何③。

     ①指美國與加拿大。

     ②昆丁在想象自己給布蘭特太太寫回信。

     ③又想起與赫伯特·海德見面那天(1910年4月23日)的情形。

    昆丁坐赫伯特·海德的汽車回到家中。

    赫伯特找了個機會來到書房,與昆丁單獨談話。

     謝謝我不會抽煙! 不抽嗎自從我離開之後哈佛的變化準是很大吧我點火你不介意吧? 不要客氣。

     謝謝我聽到過很多關于你的事我想若是我把這根火柴扔在屏風後面你母親大概不會在乎的吧你說呢凱丹斯在裡克的時候整天整天都談你的事我都吃醋了我對自己說這個昆丁到底是誰呢我一定要看看這畜生長得什麼模樣因為我一見到那個小妞兒可以說真是一見鐘情明白嗎我想告訴你也沒有什麼關系我怎麼也沒有料到她不斷提到的男人原來就是她的哥哥如果世界上隻有你這麼一個男人她提的次數也不會更多一些做丈夫的更不在話下了你真的不想抽煙嗎? 我是不會抽煙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便勉強了不過這種雪茄煙草挺不錯的一百支要二十五塊錢呢這還是批發價格在哈瓦那有熟人是啊我想學校裡準是有了不少變化我老是許願說一定去看看可總是怎麼也抽不出時間十年來我一直在拼命奮鬥我離不開銀行在學校的時候有人出于舊習慣做了些學生認為是非常不體面的事你明白嗎①告訴我哈佛有什麼消息。

     ①赫伯特·海德猜想昆丁知道他在哈佛的劣迹(打牌作弊與考試作弊),吞吞吐吐地暗示昆丁不要告訴康普生先生和夫人。

     我是不會告訴父親和母親的如果你想說的就是這一點。

     不會告訴不會告訴哦這可是你說的是不是你知道嗎我才不在乎你說還是不說呢明白嗎出了這樣的事夠倒黴的不過到底不是什麼刑事罪我不是頭一個也不是末一個幹這樣的事的人我隻不過是運氣不佳罷了你可能比我運氣好。

     你胡說八道! 用不着暴跳如雷的我又不想讓你替我說什麼你不想說的話我沒有跟你過不去的意思當然啦象你這樣的年輕人自然會把這樣的事看得過于嚴重不過五年之後你就對于欺詐行為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别的看法我相信我在哈佛也不會學到别的看法。

     咱們倆的對話真的比一台戲還要精采你準是參加過劇社的哦你說得對的确沒有必要告訴老人家過去的事咱們就讓它過去吧啊咱們兩人沒有理由為區區小事鬧得不歡而散我喜歡你昆丁我一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