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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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怦怦的跳起來,立刻意識到梅瀛子。

    但是我沒有做聲,翻到第一版,掩去我發熱的面孔,最後我站起,點起一支煙。

    我想繼續對海倫談論剛才的問題,但是無心再談。

    我關念梅瀛子,希望她來看我,或者她給我一個約會,再或者有一封信來告訴我她成功的經過與她現在的處境。

    我為她擔憂,為她焦急,但最重要是我要為她祝福,我要向她緻敬。

    我還慚愧在費利普診所我對于她輕視的諷刺,我要向她傾訴我的内疚,但是冗長的白日裡都沒有她的音訊。

    我渴念晚報,而晚報上的消息同日報無異,于是我又期望夜晚&hellip&hellip。

    夜裡,我一個人在自己的房内,我不睡,坐在沙發上抽煙靜候。

    我似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梅瀛子今晚不來,就不會再來,而又好像她一定會在今晚來似的,所以心中分外焦急。

     果然,十一點半的時候,有人敲門了。

    我自然直覺地想到梅瀛子,我以為阿美為她開了外門,她一直就進來了。

     &ldquo請進。

    &rdquo我說。

     門輕輕地開了。

     &ldquo還沒有睡?&rdquo 是曼斐兒太太,我立刻知道她是為聽取海倫的答案而來,我說: &ldquo請坐!&rdquo &ldquo她已經聽從你的勸告了麼?&rdquo曼斐兒太太張着期望的眼光問我。

     &ldquo還沒有,&rdquo我說:&ldquo我想隔天再同她談。

    &rdquo &ldquo你以為可能麼?&rdquo &ldquo這很難說了,&rdquo我說:&ldquo但是今天我的心緒不好,我沒有說下去。

    &rdquo 我想是因為我态度上,為心頭對于梅瀛子事情的不安,沒有像那天晚上誠懇的緣故,不知怎麼觸動了曼斐兒太太,她一言不發,忽然嗚咽地哭了起來。

     這事情真使我手足無措,我安慰她說: &ldquo曼斐兒太太,我一定努力,你放心。

    &rdquo我說:&ldquo好在現在時候還早,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勸她。

    &rdquo 她還是哭着,一言不發。

     &ldquo你放心,曼斐兒太太。

    &rdquo我說:&ldquo就是要悲傷這也還早,現在你先去睡去,明天我找機會再說。

    &rdquo &ldquo但是,你&hellip&hellip&rdquo她又哭了。

     &ldquo我怎麼?我還是同上次同你說的一樣。

    &rdquo我極力想校正我剛才态度的冷淡。

     &ldquo我不是不相信你,&rdquo她凄凄地說:&ldquo不過我覺得你多勸她一次,反而多一次被她所勸了。

    &rdquo 這句話似乎把我意識下的隐衷揭出,使我意識到我今天态度上的冷淡,倒不完全為梅瀛子的事情,而是我在無意之中反射了海倫的暗示。

    我感到慚愧與内疚,但是我說: &ldquo相信我,我決不做要使你痛苦的事,因為我尊敬你偉大的母愛,而我也是有同樣的母親的。

    &rdquo 她似乎稍稍信我,她用淚眼望着我說: &ldquo那麼你明天勸她,我夜裡再來聽你回音。

    &rdquo &ldquo好,就這樣,&rdquo我說:&ldquo我明天再好好勸她。

    &rdquo 于是曼斐兒太太悄悄地走了,她面上已不是昨夜含淚的笑容,而是陰沉肅殺的空氣。

    她讓她胖臉上的皮肉下垂着,對我道聲&ldquo晚安&rdquo就出去了。

     是多麼可憐與苦心的母親,一瞬間我覺得我必須為她克服我自己。

     我自己,是的,當曼斐兒太太出門以後,我埋在沙發裡第一就想到曼斐兒太太的話:&ldquo&hellip&hellip你多勸她一次,反而多一次被她所勸了。

    &rdquo我開始發抖。

    我覺得今天與海倫談話,一開始,在感情方面我已經被她折服,于是我退到理智的範圍内極力尋找理由,但是也馬上被她擊破,這樣我變成束手待縛的俘虜,再無能力可以反攻了。

    那麼,明天,明天我的話從哪裡開始呢? 我沒有法子回答,許久許久沒有法子回答;一個人在這樣被自己的問題所困的時候,很自然的解脫就是躲避,不自覺的我又想到梅瀛子。

    已經十二點多。

    梅瀛子大概不會來了,不知是什麼力量,也許是種種郁悶所燃燒的熱力,一瞬間提醒我,我應當去找梅瀛子去。

     但是到那裡去找呢? 我馬上想到了&ldquoStandford&rdquo。

     一時我再無其他的考慮,我拿了圍巾帽子出門。

     我有幾天沒有注意,街上梧桐的綠芽已經變成嫩葉,路燈下更顯得青翠碧綠,微風吹來,它輕輕颠動,地下的影子如舞。

    街上沒有一個行人,我踏着葉影走着,很清楚的聽到自己的步聲,一瞬間似乎逃出了剛才的困境了。

     我走過了三條馬路,才碰到洋車,我以重價請他拉到哥倫比亞路。

     在這相當遠的路程中,我感到寒冷,也感到寂寞,最後有顧慮與恐懼在我心頭跳躍,好幾次我想下車,好幾次我想折回,更有好幾次我想在宵夜店停下,但我都沒有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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