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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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史蒂芬夫婦也是同樣一個機構裡的人。

    這當然不是白蘋低能,而我自己要不是參加她們的工作又怎麼會知道呢? 一個閃電般的光亮在我腦裡浮起,我身上一冷,我恍然悟到史蒂芬夫婦的名義隻是工作上的一種煙幕,完全沒有夫婦的關系與事實的。

    一個人許多直覺上的明悟有時候的确比理智的分析為迅速正确,而對于這樣的判斷,常常會造成固執、堅信或甚至是一種信仰的。

    科學上的臆測是直覺上明悟的産物,但需要靠理智的分析來證明,而現在,隻要回憶過去的事,史蒂芬突然用夫婦的名義來請我參加他們的壽宴,史蒂芬平常的生活與史蒂芬太太對他的态度,這些不是都可成為我臆測的根據麼? 帶着這些思維我一直走到家裡,帶着這些思維我在床上睡下,對于史蒂芬病院裡的命運我反而沒有想到了。

     長途的步行已經使我疲倦,雪子打着玻璃窗,似乎比剛才更密,淅瀝的聲音慢慢掃去了我斷續的思緒,我在一種空漠的狀态中入眠。

     醒來已經不早,匆忙盥洗中忽然有我電話,我跟着仆人下樓。

     &ldquo誰?&rdquo我接電話問。

     &ldquo是我。

    &rdquo是梅瀛子的聲音:&ldquo馬上到高朗醫院來好麼?我等着你。

    &rdquo 于是穿好衣裳,沒有吃早點就趕到高葉路。

     高朗醫院是很小的私人醫院,但清潔美麗與恬靜。

    十二号在樓上,我匆匆上去,廣辟的洋台上有藤椅與圓桌,那裡坐着梅瀛子,史蒂芬太太就站在旁邊,欄杆邊靠着費利普醫師,一位穿白衣的醫生,兩手插在袋裡在向他低語。

     梅瀛子先看見我,莊嚴地站起來;史蒂芬太太也嚴肅地轉身過來;我走上去時,梅瀛子向我責備似的說: &ldquo你來得太晚了。

    &rdquo &ldquo史蒂芬&hellip&hellip?&rdquo &ldquo現在是牧師在裡面&hellip&hellip&rdquo看看十二号病房的門。

     我沉默了,站在一旁。

     &ldquo坐一會吧。

    &rdquo史蒂芬太太說。

     我遲緩地坐下,望着前面兩位醫生,我看到費利普醫師搖搖頭,從袋裡摸出煙鬥,慢慢地裝煙,慢慢地點燃,于是袅袅的煙霧在空中飄蕩,似乎談話已經結束,大家望望這煙霧在大氣裡消散。

     最後費利普醫師看見我了,過來同我握手,接着同我介紹那位穿白衣的高朗醫師。

    就在那時候,十二号病房的門開了,一位五十多歲的牧師出來,大家注視着他,史蒂芬太太兩手掩面啜泣着走前兩步,我看見那牧師輕拍着她的肩後說: &ldquo現在你進去,不要悲傷,讓這位勇敢的孩子安詳地進天國吧。

    &rdquo他說完就同高朗醫師走了。

    于是史蒂芬太太啜泣着跟着兩位看護進去,我想再與史蒂芬一會,但是梅瀛子阻止了我,她低聲說: &ldquo這是他們夫婦最後的談話了。

    &rdquo 于是我站着,看見門輕輕的關上,有萬種的悲酸,聚在我的心中,一瞬間,我失去了感覺與思維,眼淚潸然流下。

    當我往袋裡去拿手帕時,我發覺梅瀛子已經坐在藤椅上,手帕按着眼睛;費利普則在欄杆邊,兩肘支着欄杆,面孔伏在手上。

     最後,門開了,史蒂芬太太哭着出來,我忍淚扶她到梅瀛子的旁邊。

    兩個看護也跟着出來。

    這時候,有一種非常的力量,提醒了我,我推開門,走進了病房。

     史蒂芬僵卧在床上,看護已經把被單掩去他的臉部,我輕輕地過去,把他臉部的被單掀開。

     蓬松的頭發,零亂的短髦,鐵青的面頰,深紫的嘴唇。

    牙齒緊咬着,眼睛微開着,嶙瘦地僵卧在那裡。

    這就是健康活潑年青果敢的史蒂芬麼?而這竟是史蒂芬。

     我用手輕撫他的眼皮,我說: &ldquo已經看到你的朋友了吧?那麼閉起你的眼睛,安詳地回天罷!我永遠為你祈禱。

    &rdquo 史蒂芬的眼睛果然阖上了!有一種莊嚴陰森的感覺使我的眼淚凝住,我自然地在他的床前跪下。

    是一個沒有宗教的人開始覺得生死的距離中唯有宗教才是我們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