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 第十八回 辟清談幼女講羲經 發至論書生尊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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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把前後各話,略略告訴一遍。

    唐敖道:“小弟從來見過世上竟有這等淵博才女!而且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多九公道:“淵博倒也罷了,可恨他絲毫不肯放松,竟将老夫罵的要死。

    這個虧吃的不小!老夫活了八十多歲,今日這個悶氣卻是頭一次!此時想起,惟有怨恨自己!”林之洋道:“九公:你恨甚麼?”多九公道:“恨老夫從前少讀十年書;又恨自己既知學問未深,不該冒昧同人談文。

    ” 唐敖道:“若非舅兄前去相救,竟有走不出門之苦。

    不知舅兄何以不約而同,也到他家?”林之洋道:“剛才你們要來遊玩,俺也打算上來賣貨,奈這地方從未做過交易,不知那樣得利。

    後來俺因他們臉上比炭還黑,俺就帶了脂粉上來。

    那知這些女人因搽脂粉反覺醜陋,都不肯買,倒是要買書的甚多。

    俺因女人不買脂粉,倒要買書,不知甚意。

    細細打聽,才知這裡向來分别貴賤,就在幾本書上。

    ”唐敖道:“這是何故?”林之洋道:“他們風俗,無論貧富,都以才學高的為貴,不讀書的為賤。

    就是女人,也是這樣,到了年紀略大,有了才名,才有人求親;若無才學,就是生在大戶人家,也無人同他配婚。

    因此,他們國中,不論男女,自幼都要讀書。

    聞得明年國母又有甚麼女試大典,這些女子得了這個信息,都想中個才女,更要買書。

    俺聽這話,原知貨物不能出脫,正要回船,因從女學館經過,又想進去碰碰财氣,那知湊巧遇見你們二位。

    俺進去話未說得一句,茶未喝得一口,就被你們拉出,原來二位卻被兩個黑女難住。

    ”唐敖道:“小弟約九公上來,原想看他國人生的怎樣醜陋。

     誰知隻顧談文,他們面上好醜,我們還未看明,今倒被他們先把我們腹中醜處看去了!”多九公道:“起初如果隻作門外漢,随他談甚麼,也不至出醜,無奈我們過于大意,一進門去,就充文人,以緻露出馬腳,補救無及,偏偏他的先生又是聾子,不然,拿這老秀才出出氣,也可解嘲。

    ”唐敖道:“據小弟看來:幸而老者是個聾子。

    他若不聾,隻怕我們更要吃虧。

    你隻看他小小學生尚且如此,何況先生!固然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究竟是他受業之師,況紫衣女子又是他女,學問豈能懸殊?若以尋常老秀才看待,又是‘以貌取人’了。

     世人隻知‘紗帽底下好題詩’,那裡曉得草野中每每埋沒許多鴻儒!大約這位老翁就是榜樣。

    ” 多九公道:“剛才那女子以‘衣輕裘’之‘衣’讀作平聲,其言似覺近理。

    若果如此,那當日解作去聲的,其書豈不該廢麼?”唐敖道:“九公此話未免罪過!小弟聞得這位解作去聲的乃彼時大儒,祖居新安。

    其書闡發孔、孟大旨,殚盡心力,折衷舊解,有近旨遠,文簡義明,一經誦習,聖賢之道,莫不燦然在目。

    漢、晉以來,注解各家,莫此為善,實有功于聖門,有益于後學的,豈可妄加評論。

    即偶有一二注解錯誤,亦不能以蚊睫一毛,掩其日月之光。

    即如《孟子》‘誅一夫’及‘視君如寇仇’之說,後人雖多評論,但以其書體要而論,昔人有雲:‘總群聖之道者,莫大乎六經,紹六經之教者,莫尚乎孟子。

    ’當日孔子既沒,儒分為八;其他縱橫捭阖,波谲雲詭。

    惟孟子挺命世之才,距楊、墨,放滢辭:明王政之易行,以求時弊;闡性善之本量,以斷群疑;緻孔子之教,獨尊千古。

    是有功聖門,莫如孟子,學者豈可訾議。

    況孟子‘聞誅一夫’之言,亦固當時之君,惟知戰鬥,不務修德,故以此語警戒,至‘寇仇’之言,亦是勸勉宣王,待臣宜加恩禮:都為要求時弊起見。

    時當戰國,邪說橫行,不知仁義為何物,若單講道學,徒費唇舌;必須喻之利害,方能動聽,故不覺言之過當。

    讀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自得其義。

    總而言之:尊崇孔子之教,實出孟子之力;闡發孔、孟之學,卻是新安之功。

    小弟愚見如此,九公以為何如?”多九公聽了,不覺連連點頭。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古香齋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