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餘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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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建造正覺寺,梵宇淩風,蒲牢吼月,又複傾城士女,毂擊肩摩。

    寺之成也,不下數萬金,在聚寶門東偏,度地可四五畝,層廊複室,紙醉金迷,荒煙蔓草間,正賴有此點綴。

    諸姬當春秋佳日,帕盟盒會之餘,或步屜而來,或肩輿而往,燒香賽社,遂不之鹫峰而之此矣。

     雨芗取次花叢,獨于玉香惓惓回顧。

    嘗拉同木君、藥谙、棣園、子白往訪之,适姬赴約他出,蹤迹之,蓋為玉生明府所招也。

    玉生本夙好,聞餘輩來,相強入座,同席為子春、弱士、孝逸、玉香,并主人韻香、隐香兩姊妹。

    洗琖更酌,幾于達旦。

    兩主人娟秀不俗,藹然可親,弱士謂餘曰:"此《畫舫錄》之遺珠也。

    "餘笑曰:"正俟君為氤氲使耳。

    為補小傳,作孫興公後序何如?"弱士乃色喜。

     俞韻香,行三,隐香行四,同懷女兄弟。

    蔔築城東隅之三椹庵旁,地極幽僻,餘因弱士得悉其詳。

    志雅而神清,娟娟然其猶香草也。

    所惜晤姬時,蓮籌促客,未能細罄芳悰。

    遲日定詠《靜女第一章》贈之。

     畫舫競放煙火,向為河上大觀,水鴨、水鼠、滿天星、遍地錦、金盞銀台、賽月明、風車、滴滴金,不一其名,不一其巧。

    曾憑紅闆橋闌,望東水關,及月牙池前,燈影燭天,爆聲濺水,升平景象,圖繪難■⑵。

    迩來業此者,範正學稍有所蓄,去而之他。

    客歲又逢亢旱,奉官停止。

    故夜遊者,争事南油西漆,遂忘電掣雷轟雲。

     清音小部,曩有單廷樞、朱元标、李錦華、孟大绶等,今亦次第星散。

    後起堂名,則為九松、四松、慶福、吉慶、餘慶諸家,而腳色去來,亦鮮定止。

    就餘所見,慶福堂之三喜、四壽、添喜,餘慶堂之巧齡、太平,品藝俱精。

    遊畫舫者,攜與并載,無嫌竹肉紛乘也。

    餘慶堂複有登場大戲,别名小華林班,陳鳳臯領之。

    吉慶則金福壽為主人,間演新聲,彬雅絕俗。

    不設砌末者,唯孟元寶之慶福,近亦添置玻璃,燈球燈屏,析木作架,略如蕩湖船樣式。

    人家招之往,日間則别庋一箱,向晦乃合橁成之,绛蠟争燃,碧箫緩度,模糊醉眼,幾疑陸地行舟也。

     百靈雀者,産自汴梁山中,羽類之善鳴者也,凡百禽聲無不曲肖,故名。

    尤以能學貓叫為上乘,由一二聲,四五聲,八九聲,至十三聲為止。

    唯三五聲者多,九聲者已少,至十三聲真希世有矣。

    擘細竹絲作籠,鋪砂于籠底,底之中央,安小台子如春菌然,便其憩息,高可二三寸。

    籠外兩旁,則盆盂瓶插,或銅或象牙,或名窯細甕,為之極盡工巧,甚至有以羊脂翡翠為飾者。

    一籠之費,可數十金。

    至于防護之珍重,飼養之殷勤,雖孝子之事其所生,無以過之。

    豢之之人,大抵遊手者居其半,而曲中之藳砧,亦居其半。

    蓋其自朝至暮,無所事事,既不便應答門戶,又無煩摒擋米鹽。

    盥漱已畢,即攜杖頭錢,捧籠至官道旁鹄立,俾稠人走過,以大雀之膽,且誘令開朋發歡。

    開朋者,舒展兩翅,立于台上,習習歡鳴也。

    下午乃争去王府園茶寮中,千百籠紛投沓至,互較短長,鳥聲沸騰,不聞人語,彼此顧盼,以為笑樂。

    洎夫矅靈西匿,三五成群,聯襼蹋歌,攜籠而返,則又如前人詩所謂"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卧月明"已。

    夫玩物喪志,若輩何足言?然而為虺弗摧,為蛇奈何!留心世故者曰:"是亦濫觞。

    " 織梧自崇川返棹,頗作北裡近遊,長橋舊院之間,尋訪殆遍。

    六月六日,邀鶴町暨予,逭暑梅素娟家,亦東城之翹楚也。

    貌文秀而性溫存,宜喜宜嗔,賺人憐惜,第于音律茫乎未谙,客亦不忍強之。

    所居距隐香家一牛鳴地,與增壽庵鄰。

     餘見諸姬家侍婢,如秋桂、多子,均非凡品,不敢以奴星視之。

    昨者弱士、子山複向餘啧啧道改子不辍。

    改子者,又蘭家花面丫頭也,豐韻直轶多、桂而上。

    甘蔗旁生,荔支側出,掃眉人固不可無此渲染。

     藥庵新有贈改子四詩雲: 小字傳呼一字妍,新題錦瑟改麼弦。

     曾聞丫角依蘭姊,不信蟠根是李仙。

     綽約二分籠靥淺,嶺摒六寸稱膚圓。

     多情也似雕梁燕,相傍烏衣已十年。

     碗脫嬌姿絕代誇,管城分蔭托琅琊。

     儉妝未肯趨時世,清韻真堪拟大家。

     綠绮窗前金可鑄,白團扇底玉無瑕。

     阿誰空學夫人樣,那比芳名豔榜花。

     丁梭仙侶有方幹,聯襼尋春扣绮關。

     時複中之音呖呖,翩何遲也步珊珊。

     周旋翻累當筵立,平視驚從隔座看。

     多謝智璚真解事,金筒玉碗許頻餐。

     一飲璚漿百感生,藍橋夢影尚分明。

     平添杜牧重來恨,久負羅敷已嫁盟。

     未免有情空複爾,似曾相識轉憐卿。

     欲将絮語從頭問,怕聽鹦哥喚客聲。

     改子先曾随小蘭,小蘭夙與藥庵善,今春遽化去,故末章雲雲。

     或繩楊玉香于某姬前,姬曰:"若固梵言之扇提羅也。

    "叩之他姬,乃知為"沒雕當"語。

    夫入宮見嫉,匪今斯今,蛾眉如靈均,且遭謠诼,玉香奚憾哉? 三月即開水關,畫舫次第而進,下浮橋、陡門橋、上浮橋、新橋、南門橋、長樂渡、武定橋、文德橋、利涉橋,經東水關,至大中橋、佛成橋、西華門橋、竹橋、太平橋、桴橋、通心橋、蓮花橋,各歸一浜,無能紊亂。

    間或舍此而之彼,謂之上馬頭,必于新浜有所費而後可入。

    遊人有熟識之舟子,舟子有熟識之遊人,臨時相值,不待問其涉否,招招者,已迫而近前。

    若夫七闆、瓜皮各小船,隻供南北往返之需,既免徒步之勞,亦避蒸熱之苦,其值無多,而其用甚便。

    早年亦有載茶酒具,賃之而遊者,今則絕迹已。

     小蠡、春洲、直齋,在崇川官寺,見餘和抑山詠燕贈小燕女士四律,各題絕句見寄,春洲詩尤佳,惜餘病中失之,至今怏怏。

    小蠡雲: 翠尾涎涎弄影斜,謝家才過又王家。

     題詩好繼劉郎後,腸斷橋邊野草花。

     誰開香社待鴛鴦,誰築高台款鳳凰。

     祝爾雙飛供爾樂,一生常傍郁金堂。

     直齋雲: 春情又付白門潮,盼盼樓頭舊恨銷。

     誰道玉真娘絕世,探花蜂蝶滿紅橋。

     灰心無力戀芳菲,繡佛幢前上下飛。

     一樣慈航能解脫,白衣人即是烏衣。

     偏逢參氏誤姻緣,深鎖朱門泣四弦。

     憑爾湘中傳尺素,敢辭薄幸答書仙。

     才人大抵感癡情,王謝堂前怅舊盟。

     蓦憶乘槎東海上,歸來如夢不分明。

     詩情悱恻,其皆伯輿後身耶? 镂葫蘆為籠,蓋以玻璃,中貯小蟲,可一寸許,長股長角,曰"叫油子",亦曰"蝈蝈"。

    來自糧艘,天津、山左間物也。

    形略似蝗,而青綠色,交兩股作聲如蛒■⑶。

    飼以白粲,或蔥蔬嫩甲。

    性畏冷,納諸懷中,裹以吳綿,自秋半月至明春正二月。

    或服朱砂,則通體赤而有光,亦足把玩。

    曲中多蓄之者,夜辄以錦衾護之,香殘燭灺時,蝈蝈歡鳴,覺細響沉沉,與嬌喘間作。

    誦唐人"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之句,不禁神往。

     餘早耳小卿名,及因子山、一芙,訪于銀定橋頭,蓋已如王母,容顔已謝。

    即故宅附近構廣廈,門臨秋水,鏡掃春山,凡官府晉省來者,多稅之。

    先與其妹綠珠同居處,綠珠旋複他徙,小卿間出而應客,琵琶入抱,未覺車馬稀疏也。

     《秦淮遊舫八詠》者,分析舫中所有之物,得八題而各詠之,蓋以著河上之美譚也。

    戊辰恩科,餘曾同棣園、竹恬、雨芗,觞秋試之士于餘家遂園,以此題甄詩,佳作甚夥。

    外此更有《遂園雅集即事》,并《酒星誕日歌》、《小翦刀池讀書圖題詞》,詩詞詞餘,争妍竟秀。

    餘且仿漢碑陰題名例,錄成長卷。

    盛筵高會,莫媲于斯。

    複集成《遂園雅集詩鈔》一卷,讀者比之玉山草堂、水繪園諸雅集雲。

     凡有特客,或他省之來吾郡者,必招遊畫舫以将敬。

    先數日,即擘小紅箋,貯以小紅封套,箋上書"某日買舟候叙,某人拜訂"。

    命仆送至客所。

    客如不到,随即以小紅箋上書"辭謝",下書"某人拜手"字樣,仍貯送去之封套内,并原請之箋還之,是曰不擾。

    否則主人預計客之多寡,或藤繃,或走艙,賃泊水次,臨時速客共登。

    大半午後方集,早則彼美朝酣,梳掠未竟,無可省覽。

    另以小舟載仆輩于後,以備裝煙問話。

    盤餐或從家庖治成,用朱紅油盒子擔至馬頭,伺船過送上;或擇名館,如便意、新順之類,代辦以取其便;又或傭雇外間庖人,載以七闆兒兩隻,謂之火食船,一切盤盂、刀砧、醋瓢、醬瓶、烏銀、瓊屑,以及僵禽斃獸,果蓏椒豉蔥薤之屬,堆滿兩臘,燒割烹調,唯命是聽。

    獻酬既畢,人倦酒闌,回顧箯筍燈籠,早經陳列岸上,主客歡揖而散,亦已鬥轉參橫已。

     閨人間遊畫舫,則四圍障以湘簾,龍媪雅姬,當馬門側坐,衣香鬓影,絮語微聞。

    亦有招名姬一二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