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闆橋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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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釣魚巷之上街。

    其夫為梨園領袖,姬于侪偶中年最長,餘相識時,已不作脂粉生涯。

    然素服淡妝,自然幽雅,徐娘雖老,尚有風情也。

    皖桐光漱六孝廉夙與之善。

    有無錫秦姬者,與姬有葭莩親,向居丁字簾前,庚子秋複自梁溪來,寄居姬家者匝月。

    餘因徐姬得識秦姬,雖齒加長矣,而纖腰踽步,婉媚愁人,亦此中翹楚也。

     徐壽姐,杭州人,适維揚徐某,僑寓秦淮。

    年已二紀,隽逸風流,妙解音律,同居數姬,競善度曲。

    餘嘗避暑河亭,壽率諸姬柳陰列坐,絲肉競發,雲委塵飛,靜聆移時,宛在清虛府也。

     馬四,蘇州人。

    身軀弱小,明眸善睐,膚如凝脂,殆江淹賦所雲"氣柔色靡"者。

    惟雙趺不甚纖妍。

    常靸小方鞋,(俗名拖鞋)作忙促裝,掩其微疵。

     王二,蘇州人,早堕風塵,由琴川轉徙金陵。

    餘于庚夏相晤于熊氏河房。

    容貌亦自娟妍,第苦貧乏不能自存,贈以赀,且為之譽,得漸生色。

    及辛歲抵甯,則被服麗都,座客常滿矣。

    绨袍雖在,已無戀戀故人之色。

    餘笑而诘之,姬面發赪,一座粲然。

    姬有妹日鳳姐,年方十齡,緻亦楚楚,教之歌曲,發響清越,妙合自然,洵美材也。

     湯四、湯五,揚州人。

    姿首皆明豔,而四姬尤柔曼豐盈,餘嘗戲之曰:"子好食言而肥欤?"姬不解,誤以言為鹽,(吳音言鹽相似)率爾對曰:"吾素不嗜鹽。

    "聞者絕倒。

     陳小,江北人。

    向居王府塘董二家,後徙潘家河房。

    年及破瓜,眉目疏朗,靥輔間數點微麻,天然媚麗。

    餘同鄉邵子峨堂與之善,語餘雲:"姬姿緻亦擾人耳,所絕勝者,一痕酥透,雙蕾含春,觸手溫柔,不待斜照銀燈,驚誇瑞雪也。

    "董二,本郡董秃子女,年十五六,亦有微麻,白晳瑰逸,王府塘之魁首也。

     金二,本姓丁,蘇州人,居釣魚巷,豔名頗著,餘于庚夏曾一遇之。

    明眉慧眼,纖趺柔腰,幾欲傾其流輩。

    惜兩顴微高,婉容稍減。

    有某公子者,甚與善,珠玉錦繡,稠疊贈遺,嘗于一月中,費金千計。

    兩情膠漆,引喻山河,秋以為期,絲蘿永托。

    聞者鹹謂金姬能博公子歡慶,将來得所歸。

    公子亦喜得阿嬌,拟以金屋貯之。

    一日公子啟扉而人,阒其無人,詢之鄰妪,則姬于前夕盡室以行,不知所往。

    公子疑信參半,書空咄咄,偵騎四出,蹤緒杳然,悲憤填膺,一病幾殆。

    噫!青樓薄幸如金姬者,其尤哉! 高四,太倉州人,居東水關。

    颀身玉立,情緻嬌憨,皖桐家萼秋一見傾倒。

    或雲姬向與某丞善,丞乃富于赀而蠢俗不韻者。

    萼秋力辯其誣,謂俊慧如姬,必能擇人。

    贈以詩,有雲:"文君自解憐司馬,碧玉何曾嫁汝南!"可謂有情癡矣。

    乃萼秋絕憐愛之;姬殊落落,盡傾橐中金,聚首無多日,卒以不歡而散。

    迨次年秋,萼秋領鄉薦,鹿鳴宴罷,緩辔過之,姬慚沮閉戶以疾辭,竟不出見。

     周四,又稱梁四,蘇州人。

    年逾三十,風韻猶存,善彈琵琶,名著青溪桃葉間。

    有兩女曰大官、二官,貌不甚美,而演劇頗佳,十餘齡耳,已識曲中三昧。

    同時小女伶有周玲,乳名姐官,字瑟瑟,蘇州人;方全,後改名璇,字姗來,江陰人;吳雙福,張大義女;汪銀兒、胡四喜、秦巧姐等,(皆蘇州人)并工院本。

    而周玲實創厥始,四喜獨冠其曹。

    鑒湖邵子升岩嘗語餘雲:"周玲之《尋夢》、《題曲》,四喜之《拾畫》、《叫畫》,含态騰芳,傳神阿堵,能使觀者感心嫮目,回腸蕩氣,雖老伎師,自歎弗如也。

    " 續闆橋雜記(卷下) 轶事 聞之金陵父老雲,秦淮河房,向雖妓者所居,屈指不過幾家,開宴延賓,亦不恒有。

    自十餘年來,戶戶皆花,家家是玉,冶遊遂無虛日。

    丙申丁酉,夏間尤甚,由南門橋迄東水關,燈火遊船,銜尾蟠旋,不睹寸瀾,河亭上下,照耀如晝。

    諸名姬家廣筵長席,日午至丙夜,座客常滿,樽酒不空。

    大約一日之間,千金糜費,真風流之薮澤,煙月之作坊也。

    餘遊金陵,在庚辛之交,已不及見爾日繁華。

    名姝如朱素貞、劉大子輩,皆如石氏翾風,退為房老矣。

    而風月平康,今猶視昔,至五月初五、十三兩日,遊船之盛,正不減曩時也。

     珠市地近内橋,已為市阛,舊院則廢圃數十畝而已。

    中山東花園,僅存其名,故址不可複睹。

    回光、鹫峰兩寺,亦金碧剝落,香火阙如。

    至長闆橋,尤泯沒無迹,詢之故老,漫指曠野中石橋以應,無從辨其是非。

    因誦"西風殘照""楊柳彎腰"之曲,覺當時尚有秋水一泓,茲則盡成平陸,亦劫塵之小變也夫。

     明初于聚寶、石城、西關諸處,建輕煙、澹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樓,以聚四方賓客。

    凡缙紳宴集,皆用官妓,與唐宋不異,晏振之《金陵元夕》詩所雲"花月春風十四樓"也。

    今諸樓皆廢,遺址無存,長幹裡一帶室廬,亦盡成廛市。

    鴛湖朱竹咤先生《秦淮舟中》詩雲:"聞道秦淮樂未闌,小長幹接大長幹。

    桃根桃葉無消息,腸斷東風日暮寒。

    "吾湖東林陳蘭谷先生亦有詩雲:"輕煙澹粉亂栖鴉,重過城南舊狹邪。

    不為東風賒美酒,怪渠吹盡六朝花。

    " 沉香街即鈔庫街,在貢院對河。

    相傳嘉興項子京焚所制沈香床,香經四五日不散,因以名街。

    餘謂章台中原少情種,然千金買笑,期月便忘,絮薄花浮,毋乃太甚!快哉項生,酒半抗聲,裂衣捶床,一吐胸頭惡氣,足令此輩愧生顔變矣。

    乃街之名由此而傳,則又妓之不幸、而街之深幸也夫。

     桃葉渡,在青溪曲處,渡頭坊表,金碧煥如,每當夕照西沉,酒舫喧阗,與競渡聲相間。

    對岸為禦河房,相傳前明威武南巡,曾經駐跸。

    水榭外垂柳千絲,拖煙漾月,暑窗徙倚,清風徐來,不待帷展紫绡,始消塵燠也。

     丁字簾前,厥名舊矣,今利涉橋之西,水榭三間,最為軒翥,玉箸篆額,尚懸楣間,縱非當日故居,當亦相去不遠。

    《桃花扇》傳奇雲:"桃根桃葉無人問,丁字簾前是斷橋。

    "可證也。

     秦淮遊舫,不施窗幕,彼姝鮮乘舟者,競渡則有樓船。

    進自水西門,淨幾紗窗,拂拭楚楚,名姬三五,載酒嬉遊,簾影衣香,随風搖曳。

    餘于辛醜夏五,猶及見之,嗣以當事者禁之而止。

     端午龍舟,傾城遊賞,極一時之盛矣。

    中元節為盂蘭集福會,諸名姬家皆禮忏設齋,虔修佛事,好事者則于河流施放水燈,随波熒熒,頗堪寓目。

    至中秋前後夕,壘幾為台,陳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