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山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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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萬,如九妹者,能有幾哉?至某女,以庇九妹之故殒其軀,則尤士夫之所難也!悲夫! 趙碧娘 餘嘗于客座述九妹事,有多聞見者知,同時又有趙碧娘。

    趙本良家女,豐姿秀美,年僅十五六,惜未詳其籍。

    初被賊擄,三日不食,與同伴不交一言。

    或慰之曰:"我輩所以忍死者,圖有完聚日耳,幸無自苦,可緩以求脫也。

    "碧娘颔之,始進食。

    未幾,選入繡館,乃為賊精制二冠,而陰以穢布作襯,冀以魇之。

    卒為同館者讦發,東賊初令杖責,乃取冠裂視,複大怒,令于翌旦點天燈示衆。

    蓋以帛裹人身,漬油使透,植高竿,倒縛于上,以火燃之也。

    時碧娘方杖暈桂樹下,夜半始醒。

    醒乃自缢于樹,得免慘焚。

    賊怒無所洩,遂殺守者,及同館知情不舉之數十人。

    夫碧娘,一小女子耳,然其絕意偷生,蓄志殺賊,是固九妹之同志。

    若善祥之媚賊求脫,不啻霄壤哉! 雨蒼氏曰:"三小傳鈎绾處,意極自然。

    故雖平平叙來,不立間架,而竟成常山蛇勢,言下又自分軒轾。

    非胸有史才,諸古文體例者,未易臻此。

    " 黃道婆祠 道婆生元時,姓黃氏,邑烏泥泾人,自幼淪落厓州。

    閩廣多種木棉,亦名"吉貝",紡織為布,道婆處其地而得其傳。

    元貞間附海舶歸,遂以是業授鄉裡,相仿習,衣被海濱,利賴及他省。

    未幾,道婆卒,州裡鹹感其功,既共殓葬,且為立祠,置香火于烏泥泾鎮,以時祭享。

    後為火毀,重建者明成化間知縣劉琬也。

    萬曆時,邑人張之象改建于張家濱。

    天啟六年,方伯張所望,修甯國寺,複移祠于寺西偏,裡人遂于縣城之梅溪巷,更建以祀,城中紡織者,鹹于此報賽焉。

    入國朝,至道光初,巡撫陶公澍因公來滬,拟為重建,且欲廣其址以為園囿。

    先是,餘祖母家邢氏,有園在城西,後為李氏别業,号"吾園"。

    峰巒錯疊,古木參差,頗惬觀賞。

    内有帶鋤山館、紅雨樓、潇灑臨溪屋、清氣軒、綠波池諸勝,至是遂分李園之半以為祠。

    觀察陳公(銮)、邑侯許公(乃大),邀邑中紳士,捐金建祠,越一載而工始竣。

    大殿三楹,重堂夾室,屋極華美,外此供祭有庖,燕享有序。

    殿前建台一座,每歲四月,值道婆誕辰,酬神演劇,婦女雲集。

    自鹹豐三年,園毀于會匪之亂。

    今祠宇雖存,而舉目荒涼,遊人絕迹矣。

     雨蒼氏曰:"道婆之功,不在西陵氏下。

    如以利言,則絲貴棉賤,衣被天下,此更攸宜。

    所願家屍戶祝,百世祀之。

    " 巫觋 吳俗尚鬼,病必延巫,謂之"看香頭",其人男女皆有之。

    或謬托雙瞳,或捏稱鬼附,妄論休咎,武斷死生,而于富室婢媪,必預勾結,藉之熟私親,探瑣事,名曰"買春"。

    設偶有病,或家宅不安,婢媪辄捏造見聞,以聳主婦之聽,延巫入門,必發其陰事,使人驚為前知,遂妄言病者有何冤孽。

    或雲"男鬼",或曰"陰人",鑿鑿竟如目見。

    病家倘求禳解,則又揣其肥瘠,以索酬勞。

    其術如赴廟招魂,名曰"叫喜"。

    所招必在冷僻處,又預通廟祝,多方勒索,必令其家禮拜"太母"忏,謂即"五通母",而又非僧道所能禮,惟若輩之夥黨能之。

    問需費若幹,則過僧道十倍也。

    其所最盛行者曰"宣卷"。

    有"觀音卷"、"十五卷"、"竈王卷"諸名目,俚語悉如盲詞。

    若"和卷",則并女巫攙入。

    又凡"宣卷",必俟深更,天明方散,真是鬼蜮行徑。

    其稱女巫則曰"師娘",最著名者,非重聘不能緻,出必肩輿,随多仆婦。

    次者曰"紫仙",曰"關亡",曰"遊仙夢"。

    最下則終日走街頭,托捉牙蟲,看水碗,扒龜算命為活者。

    要其詭詐百出,殊難殚述。

    在富家貴宅,即或浪費金錢,亦尚無害。

    而平等病家,醫藥已屬不資,乃又質衣典産,供此妖巫,萬或病有起色,猶之可耳,倘異時孤寡,因是緻難,則為朝夕謀,恐長逝者魂魄亦将赍恨重泉矣!世之甘受其惑,而卒不悟者,不誠深可憫哉? 雨蒼氏曰:"治淫祠,當如狄梁公;治妖巫,宜法西門豹。

    " 黑白傳 吾郡董文敏公,文章書畫,冠絕一時,海内望之亦如山鬥。

    徒以名士流風,每踈繩檢。

    且以身修為庭,訓緻其子弟,亦鮮克由禮。

    仲子祖常,性尤暴戾。

    于仆陳明,素所信任,因更倚勢作威。

    郡諸生陸紹芬,面黑身颀,頗負氣,口微吃,而好議論。

    家有仆生女綠英,年尚未笄,而有殊色。

    仲慕之,餌以金,弗許,遂強劫之。

    陸憤甚,遍告通國,欲與為難。

    得郡紳出解,陸始勉從。

    時有好事者戲演《黑白傳》小說,其第一回标題曰:"白公子夜打陸家莊,黑秀才大鬧龍門裡。

    "蓋紹芬,人呼陸黑;文敏既号思白,仲又有霸力,人嘗以"小白"名,所居近龍門寺,故雲。

    其诙諧點綴處,頗堪捧腹,哄傳一時。

    文敏聞,怒甚,奈欲治之而無可指名。

    有範生者,父名廷言,曾任萬州刺史,物故己久,惟夫人尚在。

    當《黑白傳》事起,文敏疑範所為,日督其過。

    範無如何,因詣城隍廟,矢神自白。

    乃不數日,而生竟以暴疾卒。

    範母謂為董氏逼死,率女奴登門诟罵。

    仲即閉門擒諸婦,褫其衵衣,備極楚毒,由是人情多不平。

    範生子啟宋,廣召同類,訴之公庭,詞有"剝裈搗陰"語。

    郡守以衆怒難犯,姑受其詞,而又壓于文敏,依違瞻徇,案懸不斷。

    衆見事無濟,遂相率焚公宅。

    公于白龍潭東北隅,建閣曰"護珠",時挾侍姬登眺者,至此亦付一炬。

    凡衙宇寺院,文敏所題匾額,毀擊殆盡,董遂聞之上官。

    時學使王公(以甯)殊震怒,檄司理吳公(之甲)嚴鞫。

    吳守正不撓,惟以昌言尤力之郁伯紳落籍,馀無所問。

    其谳詞有雲:"縱惡而長奸,司地方者,固不敢出,殺人以媚宦,有人心者,又何肯為?"遂大拂上台意,不久,即謝病歸。

    而郡癢掌教胡公(胄),屢梗憲檄,不肯蔓引諸生,因亦挂冠去。

    于是郡中諸先達,亦不直董。

    張少宰(鼐)率諸紳緻公函于學院,有"不宜甘心士類,為一家全勝之局。

    "自是王之氣稍沮,而事亦寝矣。

    萬曆已末,駱公(沆瀣)督學江蘇,案臨松郡,唱名至董祖常,遽加诃責雲:"即'剝裈搗陰'四字,死有餘辜,不以案結不深究,姑與大杖二十。

    "一時人鹹稱快雲。

    按此事釁生床第,禍延學校,劇于焚劫,緻隕多命,或謂"文敏德不勝妖",或且謂"事出公意,仲承乃翁指"。

    然如仲者,罪已浮于杖矣,所惜吳、胡二公,俱以少年科第,甫入宦途,而以保全士類,以緻屣敝一官,求之今人,可多得乎? 雨蒼氏曰:"口筆皆能賈禍,而筆尤甚。

    然無心與有心自别。

    此既有意嘲弄,則凡報複處,亦足為文人輕薄者戒。

    特未知果出範手否?文敏居鄉,既乖洽此之常,複鮮義方之訓,且以莫須有事,妄生釁端,人以是為名德累,我直謂其不德矣。

    " 群芳榜 華亭石臼鋪沈氏,饒于财。

    有沈浚者,幼孤,母甚姑息。

    既遊癢,益聽其以厚赀出入,乃愈放蕩。

    時山陰王季重,秉铎我郡,浚與交甚歡。

    王與學使李懋芳同鄉,自恃前輩,負才望,凡有言,無慮不從。

    值浚就試遺才,王曰:"吾已為子地矣。

    但于題下明書。

    '華亭沈浚'四字,當無不取。

    "沈如其言,李見甚怒,檄府提究。

    乃挽要人,關說多方,僅免笞辱,仍除其名。

    越數年,改名休文,複入泮,時更狂肆,縱為狹邪遊。

    薄松郡無名姝,出遊蘇台,日往來平康,品諸色技,作花案。

    某為"狀元",某"榜眼",某"探花",名《群芳榜》,争前列者,率厚賄之。

    擇日迎狀元,一郡若狂。

    按君李森先,廉得其實,饬差密捕,立斃杖下。

    沈貌寝昵,一目而須長過腹,受杖時,頭著于階,宛轉支撐,幾緻落盡。

    嗟乎!輕薄子以遊蕩賈禍,至于破家,甚且殒命,不可為風流自命者鑒欤? 田臾傳 同治乙醜夏,友人以南邑雨蒼朱君所撰《田臾傳》一篇示餘。

    是傳餘雖未之見,而嘗得其說于故友周子荔軒。

    周與朱居同裡,同歲遊癢,而皆寒士。

    歲時相見,每道愁苦。

    一日周語朱曰:"窮愁之況,經我兩人筆舌,亦已盡矣!古稱歡愉之言難工。

    子固多才,其能作一既富貴又壽考之文,為窮措大作,開心符否?"朱笑諾,遂有斯作,周為評點。

    所謂:"田臾,字同貝"者,蓋折"富貴"字以言也。

    歲己巳,雨蒼以事來滬,過餘齋譚及是傳,雲:"系外編三種之一,尚有《怡雲吟館詩》古文稿,合《雜俎墨塵》等,共若幹卷,遭亂盡失,今為沒字碑矣。

    "時餘适有《墨餘錄》之編,既愛斯作,又歎其舊稿之盡亡也,爰序其由,而代存如左。

    其文雖極寫富貴,而抑塞磊落,實深颠倒賢愚之慨。

    此皆不平之氣,猶《客嘲》《天問》,于遊戲中,寓感喟者也。

    有識者自能嘗之,毋多贅雲。

     有唐宏農郡王田臾,字同貝,漢武安侯蚡之後也。

    祖犁,元宗時領千牛衛,父骍,以勇聞。

    安史亂,郭令公召為牙門将,以麻角林功,曆擢蜀川道節度使。

    遂家蜀。

    娶米氏,生臾。

    生時,米夢神錫異貝千萬,故字"同貝"。

    臾少不慧,雖讀書,嘗以"富貴我所自有",故不終帙,便棄去。

    然有口辨,作事敏達,析秋毫。

    特好遊獵,馳逐狗馬不少疲。

    有青城山道士過之,曰:"郎君此亦何樂?餘相子福甚厚,顧第數十年富貴耳!如願棄凡穢者,合得長生術,子欲之乎?"臾自以世家子,方尚豪侈,數十年富貴,何不樂,而欲以長生易之乎?乃不語。

    道士察其意,曰:"使郎君大富貴,又登仙,何如?"臾應曰:"苟如是,複何求?"道士曰:"然則子自勉之,斯已耳!"遂微笑去。

     是時臾年及冠,父以其縱,初不喜。

    母夫人特憐之,乃與骍議,欲為臾婚。

    夫人故陳倉人也,時蜀亦有米氏,舊家禾中,曰米仁者,官龍武軍長史,以功拜泾原道監察禦史,奉冊迎上皇來蜀,因亦家焉。

    夫人言氏,無子,生女曰"珠",稱國色。

    米夫人欲之,而難其辭,因托宗誼。

    時與言。

    往來頗得,乃示意。

    仁固不欲,曰:"是特田舍家兒耳,何可配?"珠女言曰:"不然。

    田家郎四體敦崇,頭角嶄嶄,他日任重緻遠,當無出其右。

    倘必欲王楊盧駱,其人雖才,然自後言之,或非俊物。

    且彼家既為節度矣,何求全也?"仁于是亦首肯。

    田遂以黃金千镒聘焉。

    禾中米氏,故世貴,積資飽天下,而仁富又甲一族。

    婚有期,童隸采買四方郡縣器物者,趾相錯。

    紀網仆千、侍婢百,皆衣文衣,五人為隊,隊間其色。

    奁贈計萬億,箱籠多紫檀香楠,雕镂如鬼工。

    其妝台,蓋碧玉也,圍以珊瑚闌,雜嵌百寶。

    盤盂等物,多金玉。

    及期,臾行親迎禮。

    既奠雁,米氏出九華雲蝶遊仙錦步障,施之如複道。

    然直達田所,障間悉綴珍玩,火齊木難,瓊枝碧樹,光采四溢,明珠瑟瑟。

    懸障頂如繁星,裡許間一夜光明,豔又如月。

    飾沉香辇為花輿,笙箫沸天,燭淚如雨。

    道撒金錢,結福緣無數,輿過,麝蘭香經數月不散。

    臾于斯時,如堕雲霧也。

     臾既得米資,益自營運,躬親穢亵。

    不數年,陂池田囿,膏腴盡蜀水,複得窖金萬萬,家愈饒。

    無何,母夫人卒,父亦繼薨,臾自稱留後。

    唐自肅宗後,節度多世擅。

    代宗八年,遂诏臾實領蜀川節度使。

    諺曰:"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書史。

    田家舍人年未壯,富貴榮華複誰抗?"又謠其得婦之盛曰:"龍宮嬌女嫁塵世,四海寶珠都辇至。

    "由是中朝貴人,如元載、王缙、魚朝恩輩,皆願交臾。

    魏博節度田承嗣,亦約為兄弟。

    多藉臾通關節者,饋遺亦日富。

    初臾意頗瞶瞶,自奉既厚,辄妄謂他人當亦爾。

    每遇親,知道愁苦,漫不省作何狀。

    及擅權利,下不能欺。

    貴遊子弟,道出蜀川者,臾必盛供帳。

    玉箸奉馔,金爐注香,别皆有贈。

    或多于請,悉與周旋,無吝諾。

    故譽臾者,日形章奏。

    時國初定,帑藏皆虛,有諷臾輸粟千舳貢于朝者,遂授臾朝散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

    臾表謝,益獻錢百餘萬缗,乃加臾中書令同三品,兼權蜀道鹽鐵使,知諸榷務,東西川租庸大使。

     先是,蜀有碑刻曰:"蜀水清,田氏耕,蜀水濁,田氏熟。

    "及臾時,蜀水果濁,而田氏日貴顯,氣蒸蒸如釜上。

    既權諸榷務,搜羨餘,日私萬計,宗族賓客,充溢三舍,要皆為臾主會計,不能虛縻廪粟。

    人亦因得主一事,私毫末,奴隸皆可緻富,故亦不願縻之。

    惟掌書記平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