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黔土司婚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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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可先生曰:“苗俗淫亂,惟蔡、宋、羅、龍、鳳五家,風氣最正,即親子弟奸僮仆婦女,必殺不宥。

    ”餘悚然。

    于是每遇苗女豔者,皆不敢仰視。

    及僥幸後,入見座師大主考閻公,問曰:“尊庚幾何矣?”餘對曰:“十六歲。

    ”副主考沈公問曰:“曾有姻事否?”餘即頸面發赤,不能答一辭。

    同年友項汪蕙代答曰:“想猶未爾。

    ”沈公曰:“尚赧顔耶?”閻公曰:“如未聘,到京聯捷,吾為子即柯。

    ”餘益羞赧不能對。

     及合卺時,一由傧相主持,唱揖即揖,唱拜執拜,安諸媵室,以為皆送親來之女,我有主道,故相者令我安之也。

    至于媵者奉酒,直以為内家之人,敬我新郎君耳。

    自後日見其同婦侍姑,稍稍悟其為侍妾。

    又見其與婦同起居,若非卑賤之流,見餘辄侍立,并不敢抗坐。

    夫婦又言語不通,婦固識漢語而不能講,雖解餘言而餘不解其言也,故無可問處,竟不識其何等人。

    總由處于萬山之中,孤陋寡聞,别無交遊知心同輩,為我談其風俗。

    又在家日少,總不解其語言,止有一慈母之舅,又老成持重,亦難以亵語與甥言。

    家慈平日極嚴,又不敢問,亦難於啟齒,且家慈亦不解苗語,故無從以教予也。

    一表妹即慈母舅所出,年雖幼,最聰穎,然以異姓故,見餘辄匿影,踽踽涼涼,甚可悲也。

    且心又畏舅氏“親子弟必殺”之言,故平日見諸媵者,皆以賓客待之,不敢或狎也。

     初,外姑月一至,三月之後,月兩三至,或四五至。

    至辄熟視女眉目及婿眉目,時與室老作密語,我又不解其所語何事,揣其意若婿與女未嘗定情者。

    又時時密問女,女辄融然面赤,俯首不答,固問固不答,彼辄頓足而去。

    我見之,煩悶欲絕。

    家慈亦訝之,诘予故,予以不解對。

    家慈煩懑抑郁,惟籲嗟而已。

    他日又來密問女,見女不對,辄垂涕。

    女不得已,乃附其母耳語數語,彼辄翻然喜悅,撫予肩背者再而去。

    曩外姑數與室老密語,妹侍家慈常陪從,盡聞之。

    時妹在苗中兩載餘,盡解苗語,知其所語。

    故及家慈見外姑屢形不豫之色,心甚憂之,妹告母曰:“毋憂也,無他事耳,我知之矣。

    ”又不告母所以然,蓋難於言也。

    而母憂疑益深,餘益不安。

    及半載後,夫婦言語相通矣,我能解苗語。

    内子及諸媵妾皆學於家慈,略通漢書,能漢語矣。

    因問内子:“曩者尊慈密語!頓足垂涕者何耶?”内子告以故,果不出予所揣也。

    室老者,老年寡居有德之婦,亦龍氏宗人也。

    聘來掌一室之事,舉室聽其指揮,善報文,室中皆登僰薄以僰内父母者也。

    為人極端嚴,内子及諸媵并侍女,稍不合,辄罵詈,輕則揮掌,重則提以杖,見之無不膽落。

    忽一夕,外姑攜酒筵來,大張花燭,于下房盛設帏幔衾枕,令媵者蘭彷,嚴妝出拜家慈,再拜餘夫婦,及室老諸人;然後拜外姑,各奉酒三爵畢,歸下房。

    日幕,外姑去,家慈亦入,内子攜雙燭引餘寝下房,餘曰:“何為者?”内子曰:“寒門家教,凡女子适人,半載不孕,即令媵妾入值,冀早生子。

    今妾空侍巾栉六閱月矣。

    蘭姊長,當首入侍,故家慈送花燭來耳。

    且男子結缡,敝鄉風俗,期一年舉子,不舉則嗣續艱矣。

    故家慈前者之皇皇,為妾之不娠也。

    ”予方悟,乃就下房寝。

    雞初鳴,室媪促媵者歸,内子亦起栉沐。

    頃臾諸媵集,即率往家慈處,遞茶萬福,奉姑栉沐早膳而退。

    促予詣謝外姑,行再拜禮焉。

    自是間兩日,蘭必入值,至雞初鳴,即去。

    《詩》所謂“戴星而往還者”是也。

    兩月,蘭不孕,内母如前攜花燭酒筵來,送甄姑入值。

     月餘,内子有孕,蘭與甄俱孕。

    孕者,室老即不令入值,且有厲禁。

    蓋苗中嬰兒,最忌種痘,痘必死,百無一二生者。

    其氣又易沾染,即壯夫染之,無不痘。

    痘無不死。

    常見一兒痘,而禍延一鄉,竟絕噍類者。

    求其不痘,無如一受孕,即不與男子同處,則他日所産兒,決不痘矣。

    故大家有室老之設,專護其事。

    小戶,其姑即嚴護之,其孕也易識。

    今夕受胎,明晨婦眉間即有一縷紅絲,隐隐而現。

    大家婦人,每早必參見室老。

    室老一見即知曰:“若有孕矣,毋與男子同處”,立為移置别室,夜必扃鑰。

    室老日夜堤防,至七閱月,胎成方解嚴。

    蓋關系非一人一家故也。

    外姑聞三婦皆有孕,大悅。

    以次備花燭酒筵,送媵者鄭重、琬香、蕙雪、安節、蕊珠、瓊钿六女入值乃已。

     從嫁八媵,半屬宗人,半選良家,大都其家臣之女也。

    其齒以内子居中,上而遞長至四齡止,下而遞幼至四齡止,蓋亦周制也。

    服飾皆同,惟内子多一金項環,而钏則起花金樣也,他皆素金為之。

     琬香者,良家女也,長内子一歲。

    同月日時生,聲音笑貌皆同,惟發差短耳。

    餘皆酷肖之。

    至餘結缡半載後,夫婦言語雖通,然倉卒間常不能辨之,往往見琬香來,辄起欲拉與語。

    彼曰:“吾非小姐也,郎君幸尊重。

    ”如是者再矣,室人皆目笑之。

    即家慈亦嘗錯認為媳而呼焉,蓋無一不相同,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