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嘉風月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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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傭工之值。

    贍父母妻子而無餘,豈可冶遊以喪志。

    ”少年儇薄者恒非笑之為迂,曰:“彼孽緣未到耳。

    饒舌何為?”凡同人設席河幹,強之,必峻拒。

    越十年,幕囊所蓄幾累萬,而生亦年垂耳順矣。

    因束裝思歸,戒塗有日,驕其同人曰:“諸君見我之歸,徒啧啧稱羨,盍亦學我之守,不作狹邪遊乎?”同人銜之,思設井以相傾而無術,謀之某姬,雲:“此亦易與。

    ”先是姬小忤幕寮,虞有禍;轉懇陳生,為之緩頰而免。

    每欲置酒申謝,生拒之。

    至是招其仆斂容緻詞曰:“我蒙陳君覆帱久矣!今聞遄歸有日,圖報無期,特備薄餞以伸困曲,煩謹達之。

    倘得一顧,當酬以洋蚨大衍之數,非所吝也。

    ”仆利其金,以告生,且慫恿之。

    生念仆相随久,藉此一行,足償其勞,況刻即解維,何至喪其所守,因許之。

    姬遂盛筵延生至舟,翠袖金尊,殷勤侍奉,無半語涉谑,亦不作狎昵态。

    生私心竊許,謂:“章台柳竟不作臨風蕩漾耶?”日暮辭去,姬并不挽留。

    送至鹢首,而預屬篙師,伺其登岸,擠之落水,姬即奮躍随下,抱持狂叫。

    舟人坌集,掖之而起。

    衣冠沾濡,回坐舟中,呼仆旋寓取衣,良久不至。

    詢之則已入醉鄉,置主人濕衣沾體而不顧矣。

    生躁悶欲死,已有雙鬟,捧華服至。

    換畢猶兀坐以待。

    夜分身倦,假寐于榻,姬為之遍體按摩,覺骨節盡酥,沉沉睡去。

    比醒,聞枕畔小語曰:“渴乎?”視之,姬也。

    語如莺轉,氣勝于蘭,不禁神魂骀宕,不能定情。

    從此朝朝暮暮,至兼旬不返。

    仆促之歸,曰:“舟中樂甚,吾将娛老于此矣。

    ”迷戀敷年,半生心備所積,盡歸烏有,而面日亦憔悴尪羸若病夫。

    有當日被其讪笑者,顧曰:“陳某素不冶遊,其鐵石心腸之張乖崖乎?座中有妓,心中無妓,其有道之程夫子乎?今何以色荒若此?則直是河間婦矣!”生聞之默然無以對。

    未幾卒于舟,妓殓而埋之。

    噫,女色為釣魂之鈎,妓館實陷人之阱,觀于此可以猛省矣。

     昔黃司馬之署梅州也,有家人張和者,囊無長物,與一妓交最密,至積逋累累。

    故往來雖頻,而纏頭甚薄。

    假母患之,令妓拒絕,而妓不聽。

    一日,張飲妓所。

    夜半,母喚去,借他事撻之無數,始令返。

    張見棒痕,為之揮涕撫摩,妓益感其意,謂曰:“情好如我兩人,豈忍相離。

    然汝既不能脫我于風塵,而母日摧折,終不免于難,不如仰藥同死,結夫婦于九原,不猶愈于生乎?”張落魄,計不得妓,無生人之趣,慨然許諾。

    妓拔钗付張,質錢沽酒,投鴉片于中,兩人對酌,各醺醉抱持而卧。

    迨母驚覺,多方灌救,妓蘇而張則無及矣。

    母攜妓向州署自投,司馬雲:“彼孽由自作,與汝等何尤?”越日,妓竟别抱琵琶,為他客侑酒,不複念張之死,并張之何以死也。

    而張魂不昧,每夕至舟首,呼妓名而罵,雞鳴始去。

    妓延道士作法禳之,厲益甚。

    甚至掠瓶抛瓦,解衣床外,衣自豎立,種種怪異,不可殚述。

    而遊客之尋花問柳者,亦裹足不敢登其舟。

    久之,鸨亦不堪其擾,賣妓與鄉人為妾。

    妓夢張謂曰;“汝誘我同死,而今獨活。

    行将與汝就質陰曹,以洩此憤耳。

    ”逾年,妓為其嫡所辱,憤激服毒死。

    人盡雲負張之報,其所以不死于疾,而卒死于毒欤!餘謂張咎實自取,其遷怒于妓,是張死而猶頑鈍無知也。

    妓之死,亦命數會逢其适,非張之果能為厲而死之也。

    紀之以警世之戀妓者。

     【附錄】 趙翼《檐曝雜記》 廣州珠江,蜒船不下七八千,皆以脂粉為生計,猝難禁也。

    蜒戶本海邊捕魚為業,能入海挺槍殺巨魚,其人例不陸處,脂粉為生者,亦以船為家,故冒其名,非真蜒戶也。

    珠江甚闊,蜒船所聚長七八裡,列十數層,皆植木以駕船。

    雖大風浪不動。

    中空木街,小船數百往來其間,客之上蜒船者,皆由小船渡。

    蜒女率老妓買為己女,年十三四,即令侍客,實罕有佳者。

    晨起,面多黃色。

    傅粉後,飲卯酒,作微紅。

    七八千船,每日皆有客。

    小船之繞行水街者,賣果實香品,竟夜不絕也。

    餘守廣州時,制府嘗命餘禁之。

    餘謂:此風由來已久。

    每船十餘人,恃以衣食。

    一旦絕其生計,令此七八萬人,何處待食?且纏頭皆出富人,亦裒多益寡之道也。

    事遂已。

    聞潮州之“緣蓬船”,較有佳者,女郎未笄,多扮作僮奴,侍側。

    官吏亦無不為所染也。

    有“狀元夫人”者尤絕出。

    某修撰視學粵東,試潮畢,以夏日回廣州,所坐船不知其為“緣蓬”也。

    夜就寝,忽蓬頂有雨,滲及枕邊,急呼群奴,奴已各就妓船去,莫有應者。

    忽船後一麗人,裸而執燭至。

    紅绡抹胸,膚潔如玉,褰帷就視漏處。

    修撰不覺心動,遂昵焉。

    船日行二三十裡,十餘日,至惠州,又随至廣州。

    将别矣,而麗人誓欲相從,謂:“久墜風塵中,今得侍貴人,正如蛻骨得仙。

    若複淪下賤,有死而已。

    請随入署,為夫人作婢以沒世。

    ”淚如雨不止,百計遣之,不去。

    贈以五百金始歸,而不知正其巧于索資也。

    及歸,而聲價益高,非厚币不得見,人皆稱之謂“狀元夫人”雲。

     袁枚《随園詩話》 久聞廣東珠娘之麗,餘至廣州,諸戚友招飲花船,所見絕無佳者。

    故有“青唇吹火拖鞋出,難近都如鬼手馨”之句。

    相傳潮州綠蓬船人物殊勝,猶未信也。

    後見毗陵太守李甯圃《程江竹枝詞》曰: 程江幾曲接韓江,水膩風微蕩小艭。

     為恐晨曦驚曉夢,四圍黃篾悄無窗。

     江上潇潇暮雨時,家家蓬底理哀絲。

     怪他楚調兼潮調,半唱消魂妙絕詞。

     檀萃《楚庭卑珠錄》 吳殿撰于潮眷一妓,妓持币乞詩,即書一絕雲: 濤箋親捧剪輕霞,小立當筵蹙錦靴。

     休訝老坡難忍俊,多因無奈海棠花。

    ”此妓聲價頓增,人因呼為“狀元嫂”。

    蓋粵妓稱為“阿嫂”,因殿撰之眷而獨異之,故稱“狀元嫂”也。

    後知交間有見之者,而人颀然而目沖焉,不似當年李琪風韻。

    使殿撰而在,再得見之,則影搖千尺,聲撼半天,能無再借重于端明乎? 吳樹珠《擘紅餘話》 珠江襟帶羊城,上承湟、浈、牂牁諸水,合流入海。

    粵秀屏其北,虎門障其東,群峰拱翠,一水拖藍。

    中央海珠石随波上下,勢欲浮去。

    夾岸阛阓千家,風欄雪檻,宛如海上蜃樓,真者疑幻。

    其間杋樯如林。

    青雀、黃龍之舫,集于洲渚,别有花艇藏嬌,靓妝炫服,照臨波鏡,乃水上平康裡也。

    每當夜靜月明,皓腕當窗,绛樹之清歌競奏,綠珠之玉笛橫飛,雖竹西歌吹,無以加茲。

    然绮羅弦管,大抵長須奴、大腹賈征逐其中,若杜樊川書記風流,百無一焉。

    此則煙花減色,而亦珠江之辱矣。

     跋 《潮嘉風月記》,蓋仿餘澹心《闆橋雜記》而作也。

    覼陳蜑戶瑣事,非不娓娓可聽。

    顧才出墨池,便登雪嶺,文人月旦,每多失實,所見不逮所聞,作者恐亦未能免俗耳。

    乙亥孟夏震澤楊複吉識。

     【附錄】 俞蛟,字清源,又字六愛,號夢廠居士,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人。

    生於乾隆十(1751)年,五十八年以監生身份出任興甯縣典史,至嘉慶五(1800)年離任,卒年不詳。

    一生仕途坎坷,但是遊歷甚廣,見聞頗多,著有《夢廣雜著》。

    《夢廣雜著》共十卷。

    卷一卷二《春明叢說》,是有關北京的軼聞傳說;卷三卷四《鄉曲枝辭》與卷八卷九《齊東妄語》,蒐集了各地神怪,奇人,俠客的故事;卷五《遊蹤選勝》,記述了北京,桂林,杭州,揚州,南昌,嶽陽,紹興等地的山川名勝;卷六《臨清寇略》記述了乾隆卅九(1774)年清水教王倫率軍圍攻臨清及其失敗的經過,由於作者身在城中又參與清廷鎮壓行動,故記載甚詳;卷七《讀畫閒評》記述了三十多位畫家的言行與創作,是一篇很好的清代畫史資料;卷十《潮嘉風月》,描寫了廣東潮州梅縣一帶的社會風情及船妓部曲的生活。

    全書文筆清新,記述翔實,反映了當時各地的風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