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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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您偶然得知的情況,又使您産生不小的希望,您也就沒有氣餒罷手。

    ” “暧!夫人,”德·内穆爾先生截口說道,“我保持不住您強加給我的沉默了;您對我太不公道了,向我表露得太明顯,您根本就不打算成全我。

    ” “我承認,”她答道,“感情能指引我,卻不能迷住我。

    什麼也阻擋不了我認清您:您天生就有風流倜傥的各種條件,天生就有在情場上春風得意的各種優點。

    您已經有了好幾段熱戀經曆,今後還會有。

    我再也不會給您帶去幸福,我将會看到您對另外一個女人,就像您現在對我一樣。

    到那時,我會痛不欲生,我甚至不敢肯定,自己不會飽嘗嫉妒之苦。

    至于嫉妒,我已經對您說得太多了,無需隐瞞您讓我嘗到過:就在那天晚上,當時的太子妃将德·特米娜夫人的信交給我,說是寫給您的,我看了信,痛苦到了極點,便産生一個難以磨滅的想法,認為最大的痛苦莫過于嫉妒。

     “或出于虛榮心,或因情趣相投,女子無不希圖與您交好。

    不喜歡您的女子寥寥無幾;我憑經驗确信,就沒有您讨不了歡心的女人。

    我認為您總是在追求别人,又被别人所追求,這方面的事兒,一般我是不會看錯的。

    我若是落到這種地步,也沒有什麼辦法,隻能忍受痛苦,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敢發怨言。

    責備一個情夫可以;然而丈夫心裡沒了愛,單憑這一點怎麼好指責呢?就算我能夠習慣于這種不幸,但是,我總以為看見德·克萊芙先生指責您害死了他,責備我愛上您,嫁給了您,讓我感到他的愛與您的不同,這種不幸,難道我還能習慣嗎?” 她繼續說道: “這些強有力的理由,不可能全置之不理:我必須維持現狀,維持我永不改變現狀的決心。

    ” “暖!您認為這能做得到嗎,夫人?”德·内穆爾先生高聲說道。

    “您以為您的決心能對付得了一個愛您的、并博得您的歡心的男子嗎?夫人,要抵制我們喜歡并愛我們的人,遠比您想的要難。

    您以嚴格的操守做到了這一點,這幾乎是沒有先例的;可是現在,您的操守不再與您的感情對立了,因此我希望,您不由自主地随着感情走。

    ” “我完全清楚,我要做的事比什麼都難,”德·克萊芙夫人答道,“我處于理智當中,又懷疑自己的力量。

    靠懷念德·克萊芙先生,也借不上多少力,還要有對我的安甯的關注來支撐;我的安甯這條理由,也需要守婦道的理由來支持。

    不過,我雖然信不過自己的力量,但是相信我永遠克服不了自己的種種顧忌,我也不希望克制我對您的愛慕。

    這種傾慕,将來會造成我的不幸,因此,我不管多麼難為自己,今後也不能同您見面了。

    我以我對您的全部影響力,請求您不要抓任何機會見我。

    換個時間怎麼都可以,而我現在的處境,動辄就是罪過,而且,僅從禮俗而言,我們也絕不應該來往。

    ” 德·内穆爾先生投到她的腳下,激動萬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又是訴說,又是酒淚,向她剖露一顆心所能容納的最熾烈。

    最深摯的愛。

    德·克萊芙夫人也不是鐵石心腸,她凝視着這位王子,雙眼因含淚而稍微腫脹了。

     “要我譴責您對德·克萊芙先生之死負責,事情為什麼非到這一步呢?我怎麼不能在孀居之後才認識您呢?或者,怎麼不能在婚前認識您呢?命運為什麼設下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将我們分開呢?” “根本沒有什麼障礙,夫人,”德·内穆爾先生接口道。

    “惟獨您在同我的幸福作對,惟獨您強加給自己一條清規戒律,這同德操和理智都毫不相于。

    ” “不錯,”她接口說道,“我作出巨大犧牲,隻為在我想像中存在的義務。

    等一等,看看時間能有什麼安排。

    德·克萊芙先生還剛剛去世,這個哀悼的形象還近在眼前,别的事我還看不分明。

    能讓一個女子愛上您,還是高興點吧:這個女子如未見到您,也不會愛上任何人的;要相信,我對您的感情是永恒的,不管我怎麼做,這份感情總還照樣存在。

    别了,”她對德·内穆爾先生說,“這樣一場談話令我羞愧;把情況全給主教代理先生講一講吧,我同意,也請您這樣做。

    ” 這番話說罷,她便走出去,德·内穆爾先生想攔也攔不住了。

    主教代理就在隔壁房間,他見德·克萊芙夫人出來,神色十分慌亂,就沒敢同她說話,直到把她送上馬車也沒有說什麼。

     主教代理回頭再來看德·内穆爾先生,隻見他滿心歡喜,又滿懷憂傷,萬分驚訝,又贊歎不已,總之他百感交集,表明失去理智的癡情所飽含的憂懼和希望。

    主教代理請求了好長時間,讓他介紹一下談話的内容。

    他終于複述一遍,而德·沙特爾先生雖不是戀人,但是聽了介紹,對德·克萊芙夫人的品德、思想和才智的贊歎程度,也不亞于德·内穆爾先生了。

    兩個人一起探讨這位王子能對命運抱多大希望,不管他的愛能給德·克萊芙夫人增添多少疑懼,他還是和主教代理一緻認為,她不可能始終堅持自己的決心。

    不過,他們還是承認,必須照她的話去做,千萬不要讓外界發現他對她的戀情,否則的話,她怕别人認為她在丈夫生前就愛上他了,就必然為自己聲辯,向世人作出保證,将來就難以轉圜了。

     德·内穆爾先生決定伴駕,而且這次遠行,他也不能不陪伴國王,走之前甚至不想再見德·克萊芙夫人,沒有去他多次見到她的那個地方。

    他請求主教代理向她說情。

    為了讓他去說情,德·内穆爾先生什麼不能對他講呢?擺出多少理由,好說服她克服自己的種種顧忌!最後,德·内穆爾先生想到該讓他休息了,大半夜已經過去了。

     德·克萊芙夫人也無法得到安甯了。

    她擺脫了自我約束,平生頭一回容忍别人向她表白愛情,而她本人也吐露了真情,這事兒她覺得太新奇了,自己完全變了個人。

    她對自己的所做所為,既驚詫又懊悔,同時心裡又感到喜悅,所有這些情緒中,又充滿了慌亂和激動。

    她重又審視阻礙她幸福的恪守婦道的種種理由,十分痛苦地感到這些理由特别充分,自己後悔全盤告訴了德·内穆爾先生。

    她在城郊的花園裡再次見到他,雖然立即産生以身相許的念頭,可是剛同他結束的這場談話,卻沒有使她産生同樣的印象。

    有時她自己就很難想明白,嫁給他怎麼就會不幸呢。

    她倒很希望能對自己說,她對過去的種種顧忌、對未來的種種憂慮,都是沒有什麼根據的。

    可是在另外一些時候,理智和婦道占了上風,她想的事情又截然相反,又匆匆決定絕不再婚;永遠不見德·内穆爾先生了。

    然而,這種決定太武斷,尤其她這顆多情的心,又剛剛領略了愛情的魅力。

    最後,為求得少許安甯,她轉念一想,現在還沒有必要痛下決心,最好是從長計議;不過,她還是要堅持不同德·内穆爾先生來往。

     主教代理去看她,可以想像,他為這位王子做說客,竭盡了全力,施展了全部智慧;可是人家不買賬,還是我行我素,對德·内穆爾先生一點也不通融。

    她回答說,她打算維持現狀,她也知道這種意圖很難貫徹,但願她有這種勇氣。

    她還讓主教代理完全明白,她在多大程度上認為,德·内穆爾先生導緻她丈夫的死亡,她又是多麼确信,她嫁給德·内穆爾先生是有違婦道的行為。

    說到最後,連主教代理也擔起心,怕是難以破除她這種想法。

    他沒有把自己的看法告訴德·内穆爾先生,在轉述這場談話時,還是讓他抱着希望,即一個有人愛的男子在理智上所應有的希望。

     次日,他們二次啟程,去護衛王駕。

    主教代理應德·内穆爾先生的請求,給德·克萊芙夫人寫了一封信,向她談談這位王子;緊接着又寫了第二封信,而德·内穆爾先生也親筆附上幾行字。

    然而,德·克萊芙夫人不願意違背自己定下的清規,怕信件意外失落,便複信明确告訴主教代理,如果他再寫信談德·内穆爾先生,她就拒收;複信措辭十分嚴厲,連這位王子都懇請主教代理,以後在信中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國王率文武百官為西班牙王後送行,一直送到普瓦捷地區。

    在朝廷無人期間,德·克萊芙夫人就獨自呆在府上;随着德·内穆爾先生越行越遠,他所勾引起來的所有記憶也漸漸淡遠了,她也就越發懷念德·克萊芙先生,而這種懷念成為她心中的一份珍藏。

    在她看來,不嫁給德·内穆爾先生,從守節方面考慮,理由是充分的,從心安的角度考慮,理由也是無可置疑的。

    這位王子的愛終究會完結,而她認為自己在婚後必受嫉妒之苦,因此無可懷疑,她自己是投身到不幸之中;然而與此同時,她還看到,一個和她彼此相愛的最可愛的男人來到面前,要抵制他,在既不傷風化又無損操守的事情上拒絕他,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認為隻有遠遠避開,自己才能增添幾分力量,她也覺得需要這種力量,既為了支持不再嫁的決心,也為了防止再見到德·内穆爾先生。

    于是,她決定遠行,隻要禮俗允許,她就過隐居生活。

    她在比利牛斯地區擁有大片土地,認為那是可供選擇的最合适的地方。

    在國王和文武百官回朝的前幾天,她就啟程了,臨行時給主教代理寫了一封信,懇請他不要打聽她的消息,也不要給她寫信。

     德·内穆爾先生聽說她這次遠行,傷心的程度就像一個男人死了情婦那樣,他痛苦不堪,心想要長時間見不到德·克萊芙夫人的面了,尤其這段時間,他已經體味了目睹芳容的樂趣,也體味了看見她因他的癡情而動心的樂趣。

    然而,現在他無計可施,隻能黯然神傷,而且日益傷心不已。

     德·克萊芙夫人的精神也受到強烈的刺激,她一到地方就病倒了,病情很嚴重。

    這一消息傳到朝廷,德·内穆爾先生可真受不了了,他痛苦到了絕望和精神失常的程度。

    主教代理費了好多口舌勸阻,不讓他公開表露自己的感情,打消他親自去探病的念頭。

    主教代理以親情和友情為由,給德·克萊芙夫人寫去好幾封信,終于得知她脫離了危險,但是病體十分虛弱,沒有什麼存活的希望了。

     死亡近在眼前,又拖延很長一段時間,德·克萊芙夫人已不像健康時那樣,看人生事務的目光完全變了。

    她看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必死無疑,也就萬念俱滅,不意病情久拖,這種态度便習以為常。

    然而,等到病情略微好轉時,她又感到德·内穆爾先生并未從她心中抹掉,于是,為了對付他,她就求助于自以為掌握的永不嫁給他的各種理由。

    内心展開一場相當激烈的鬥争,她終于戰勝了被疾病大大削弱的這種殘存的愛意。

    她既然抱着死的念頭,也就更加懷念德·克萊芙先生了。

    這種懷念又符合她的婦道,就能深深地印在她心上。

    現在她就像遠見卓識的人那樣,看待人世間的情欲和婚姻了。

    她的身體一直非常虛弱,這有助于保存她的感情;不過,她也深知時機可能動搖最明智的決定,而她又不願意冒險毀掉自己的決定,也不想回到有她從前所愛的地方。

    她借口要換換環境,到一所修道院隐居,又沒有表露出放棄宮廷生活的意願。

     德·内穆爾先生一得到這條消息,就感到這種隐居的分量,看出事關重大。

    此刻他認為他再也沒有什麼希望了;盡管無望了,他還是不顧一切,千方百計要把德·克萊芙夫人拉回來。

    他懇請王後寫了信,懇請主教代理寫了信,還請他去勸說,可是全都無濟于事。

    主教代理見到了德·克萊芙夫人:她絕口不提拿定了主意的事兒;可是照他的判斷,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德·内穆爾先生終于忍不住,借口洗海水浴就親自跑一趟。

    德·克萊芙夫人聽說他來了,心慌和驚訝到了極點。

    她派一個她喜歡的品德高尚的女伴去看他,請他不要奇怪:她不能冒險見他,怕見面就要毀掉她還保存的感情,她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本分和安甯,既然同她要嫁給他的傾向相對立,那麼她覺得世間其他事物全無所謂,可以永遠放棄了;她一心隻想來世,而惟一的願望,就是能看到他和她處于同樣的思想境界。

     面對前來傳話的人,德·内穆爾先生簡直悲痛欲絕。

    他一再請她回複德·克萊芙夫人,安排他們見一面。

    可是那人卻對他說,德·克萊芙夫人絕不準她轉達他的任何情況,甚至不準她複述他們的談話。

    這位王子萬般無奈,不得不回去,他真是肝腸寸斷,無望再見到自己所愛的人,而他這份愛又是最熾烈、最自然、最深摯的。

    然而,他還是不甘心,凡是能想出來的辦法全用上了,力圖使她改變主意。

    幾年光陰就這樣過去了。

    時間一長,又久不見面,他的痛苦緩解了,愛情之火也熄滅了。

    德·克萊芙夫人有了一套生活方式,看樣子不會回來了。

    每年,她在那座修道院住一段時間,餘下的日子在家中度過;在家裡也離群索居,潛心修行,比在修道院要求還嚴格。

    她的生命相當短暫,但品德高潔,成為後世難以仿效的榜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