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學人列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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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陳令延主其家,以經義相質,尚力能著書,較前更倍;癸亥七月,至"昭公"而疾作,臨殁時猶惓惓"季武子立後"一事。

    凡苦心壹志如此。

    惜傳者止《讀春秋随筆》十卷,則編纂時間有獨得,另為劄記亦迄于"昭";多以禮釋者,用其所長,猶康成之用《禮》注《易》箋《詩》,視宋人憑理妄說,有霄壤之判焉。

    若其治三禮:于《儀禮》則有《商榷》三卷,于《禮記》則有《偶箋》三卷,于《周官》則有《辨非》二卷;類能取甲乙之證據,剖前人之聚訟;而總義則有《學禮質疑》二卷。

    梨洲稱其《宗法》八篇為冠古絕今必傳之作。

    他如:論郊曰:"郊惟日至一禮,社谷不名郊。

    "論社曰:"大社在北郊,主月王社在國中。

    "論禘曰:"禘與祫一事,魯禘不追所自出。

    "論祖宗曰:"東周主文而宗武。

    "論泰壇明堂曰:"儀禮方明壇即泰壇,即圜丘,其宮方三百步,上有明堂,日至郊天,即于方明壇。

    謂之方明,郊天主日也。

    季秋大享于明堂,明堂圜丘同在三百步内,非有兩地。

    "論喪服曰:"承重之喪,皆從夫服。

    "又曰;"庶子為其生母之黨,服與適子為其母黨服同。

    "悉皆發先儒所未發。

     為人剛毅。

    見有不可者,辄形于色,而嗜義若饑渴然。

    張蒼水死國難,棄骨荒郊,為醵金葬之南屏。

    居家兄弟怡怡,修輯譜牒成十卷,條理井如。

    雜文存《丁災》、《甲陽草》各一卷,亦以說經為多。

    足微病,因自号"跛翁"雲。

    卒年五十一。

     ○萬斯同 萬斯同(1638--1702),字季野,學者稱石園先生。

    浙江鄞縣人。

     戶部泰第八子。

    生而異敏,讀書過目不忘。

    八歲在客座中背誦揚子《法言》,終篇不失一字。

    顧跅弛不馴,戶部閉之空室中,先生竊視架上有明史料數十冊,讀之甚喜,數日而盡。

    又見經學諸書,皆盡之。

    既出,時時随諸兄後聽其議論。

    會家課,先生欲豫焉,諸兄笑曰:"汝何知?"先生曰;"觀諸兄所為,易與耳!"因雜出經義目試作之,千言立就。

    伯兄大驚,持之泣,以告戶部曰:"幾失吾弟!"戶部亦愕然曰:"兒失我子!"遵從黃梨洲遊,為高第弟子,與聞蕺山劉氏之學。

    以慎獨為主,以聖賢為必可及。

    時甬江有五經會,先生年最少,通疑義辄片言析之。

    嘗守先儒戒,以為無益之書不必觀,無益之文不必作。

    遂專意古學,博通諸史,尤熟于明代掌故。

    康熙戊午,诏征博學鴻詞,巡道許鴻勳以先生薦,力辭兔。

    明年,修《明史》,相國徐元文延至京師。

    時史局中征士,例食七品俸,稱纂修官。

    先生請以布衣參史局,不署銜,不支俸。

    許之。

    諸纂修以稿至,主者皆送先生覆審,覽畢,謂侍者曰:"取某書某卷某葉,有某事當補入,某事當參校。

    "如言取至,無爽者。

    徐公罷,繼之者張玉書、陳延敬、王鴻緒,皆延請有加禮。

    明史稿五百卷,先生手定也。

     先生病唐以後史官設局分修之失,嘗曰:"昔遷、固才既傑出,又承父學,故事信而言文。

    其後專家之學,才雖不逮,猶未至如官修者之雜亂也。

    官修之史,倉碎成于衆人,不暇擇其材之宜與事之習,是猶招市人而與謀室中之事也。

    吾辭史局而就總裁所者,惟恐衆人分操割裂,使一代治亂賢奸之迹昧晦而不明耳。

    "又嘗語方苞曰:"史之難為久矣,非論其世,知其人,具見其表裡,則吾以為信而人受其枉者多矣。

    吾少館某氏,其家有列朝實錄,吾默識暗湧,未敢有一言一事之遺也。

    長遊四方,從故家求遺書,旁及郡志邑乘、雜家志傳之文,莫不網羅參互,而要以實錄為指歸。

    蓋實錄者,直截其事與言而無所增飾者也。

    因其世以考其事,核其言而平心察之,則其人之本末,十得八九矣。

    然言之發,或有所由;事之端,或有所起;而其流,或有所激;則非他書不能具也。

    凡實錄之難詳者,我以他書證之;他書之誣且濫者,我以所得于實錄者裁之。

    子盍就我所述,約以義法,而經緯其文,他日書成,曰'此四明萬氏所草創也',吾死不恨矣!"蓋先生以遺民自居,而即任故國之史事以報故國。

    其至京師,特以群書有不能自緻者,必資有力者以成之。

    其後,乾隆中大學士張廷玉等奉诏刊定《明史》,皆以史稿為本,而加增損焉。

    先生之志,于是為不負矣。

     先生初至京師也,時議意其專長在史。

    及徐乾學居憂,請先生纂《讀禮通考》,自國恤及家禮,十四經之箋疏,廿一史之志傳,漢、唐、宋諸儒之文集說部無或遺者。

    又以其餘為《喪禮辨疑》四卷、《廟制折衷》二卷。

    乃知先生故深于經。

    徐因請編成五禮之書二百餘卷。

    當是時,京師耆彥雲集,各以所長自見,而先生最暗淡。

    自王公以下争相從問古儀法,月再三會,聽講者嘗數十人,錄所聞共講肄,莫不呼曰:"萬先生!"而先生與人往還自署隻曰"布衣萬斯同",未嘗有他稱也。

    故督師之姻人方居要津,乞史館于督師少寬假,先生屢數其罪以告之。

    有運饷官以棄運走道死,其孫以賄乞入死事列,先生斥之。

    父友馮侍郎跻仲諸子沒入勳衛家,先生贖而歸之。

    以康熙壬午卒于王尚書史局中,年六十。

    門人私谥曰"貞文"。

     先生于前史體例,貫穿精熟,指陳得失,洞中肯綮。

    劉知幾、鄭樵不能及也。

    馬、班史皆有表,而《後漢》、《三國》以下無之,劉知幾謂無關得失,先生則曰:"史之有表,所以通紀傳之窮。

    有其人已入紀傳而表之者,有未入而牽連以表之者,表立而後紀傳之文可省。

    讀史不讀表,非深于史者也。

    "所著《補曆代史表》六十卷,又《紀元彙考》四卷,《安季忠義錄》十六卷,《南宋六陵遺事》一卷,《庚申君遺事》一卷,《河源考》二卷,《河渠考》十二卷,《儒林宗派》八倦,《石經考》二卷,《石經文考》二卷,《群書疑辨》十二卷,《書學彙編》二十二卷,《周正彙考》八卷,《曆代宰輔彙考》八卷,《石園詩文集》二十卷,而《明史稿》及《讀禮通考》别為書。

     ○汪绂 汪绂,又名烜,字燦人,号雙池。

    安徽婺源人。

     初能言,母江氏口授四子書五經,八歲悉成誦。

    自是讀書禀母教,未嘗從師。

     母殁,聞父淹滞金陵,泣且往,勸父歸。

    父曰:"吾無家安歸!"叱之返。

    歸葬母後,無以自活,為景德鎮畫碗傭,且傭且讀。

    旋教讀于楓嶺浦城。

    聞父卒,恸幾絕,扶柩而歸。

     二十以後,著書十馀萬言,旁及百氏九流,三十後盡燒之。

    自是凡有述作,息神莊坐,振筆直書,博極兩漢六朝諸儒疏義,元元本本,而一以來五子之學為歸。

    六經皆有成書,下遺樂律、天文。

    輿地、陳法、術數,無不究暢,卓然可傳于世。

    所著《易經诠義》十五卷,《尚書诠義》十二卷,《詩經诠義》十五卷,《春秋集傳》十六卷,《禮記章句》十卷,《或問》四卷,《參讀禮志疑》二卷,《孝經章句》一卷,《樂經律呂通解》五卷,《樂經或問》三卷,《讀陰符經》一卷,《讀參同契》一卷,《讀近思錄》一卷,《讀讀書錄》一,卷《先儒晤語》二卷,《山海經存》九卷,《理學逢原》十二卷,《詩韻析》六卷,《物诠》八卷,《芾略》四卷,《讀困知記》一卷,《讀問學錄》一卷;《琴譜》一卷,《醫林輯略探源》九卷,《戍笈談兵》若幹卷,《六壬數論》若幹卷,《大風集》四卷,文集詩集各六卷。

     先生著書博,而用功專,不求人知,而功愈嚴焉。

    蓋其學體勘精密,貫徹内外,毫厘必析,由不欺以至于至誠,偶設一喻,能使盲者察、愚者明。

    先生殁後,門人餘元遴刊其書,并上之督學朱筠,以應求名之诏,旋檄府建主祔祀紫陽書院。

     ○汪萊 汪萊,字孝嬰,号衡齋,安徽歙縣人。

     其學實自得,不由師授。

    弱冠後,讀書吳篈門外數年,苦心冥索,盡得中西之秘,亦未嘗與吳中人士相接。

    嘉慶丁卯,舉優貢生,赴京師朝考,大學士祿康薦修國史天文志,議叙以教官用,選石埭縣學訓導。

    癸酉,卒于官,年止四十六。

     天資敏絕,深經學,十三經注疏每背誦如流水,而又能心通其義。

    人有質疑問難者,随事闡明,略無疑滞。

    既嗜疇人術,而性能攻堅,極繁頤幽秘,他人翻覆再三,未克理其緒,孝嬰目一二過,辄默識靜會,已洞悉其本原,而貫通其條目,是非間隙毫發莫遁。

    人所言,不複言;所言,告人所未言與人所不能言;故其著述雖僅傳《衡齋算學》七卷,而簡奧似周秦古書。

     八線之制,終于三分取益,用益實歸除法求之,乃以一表之真數,僅得十之二,因俗得五分之一通弦與五分之三通弦交錯為三角形比例立法以取五分之一之通弦而弦切之數益密。

    梅氏環中黍尺有以量代算之術,惟求倚平儀外周之兩角,而縮于内半周之角未詳;則以為易更立新法量取不倚外周之角度,而三角之量法始全。

    堆垛有求平三角立三角尖堆積法,不及三乘方以上,"複為推而補之,自三乘四乘以上之尖堆,皆可由根知積,因即諸物遞兼之法以補古九章所未備。

    --凡此引伸觸類,莫不探幽索隐,條疏層解。

    所尤獨得者,為糾正梅文穆公勾股知積之術,并與李尚之論天元一元正負開方之可知不可知。

    然卒因此及尚之齮龁。

    實則尚之究乎既商之後,孝嬰審于未商之先,言若殊趨,義實互證也。

     ○汪龍 江龍,字叔辰,安徽歙縣人。

     乾隆丙午舉人,揀選知縣。

    嘗讀《詩?生民》《玄鳥》二篇,疑鄭箋"迹乳卵生"之說,不若毛傳謂"姜嫄簡狄從帝喾祀郊禖"之為正,遂博稽傳箋問異,用力于是經者數十年,成《毛詩異義》四卷,《毛詩申成》十卷。

    顧鄭氏集漢儒之大成,箋《詩》且在注《禮》之後,學益深邃,有未易訾議者,故雖意主述毛,而立論必持其平;一字之異,不憚詳考以反覆證明之。

    又分本《詩譜》多訛脫,複據各書校補,錄附《異義》之後。

    并熟于許氏《說文》,所著書數自手寫,點畫悉宗六書,無一筆苟。

     年逾七十,始交段玉裁,得所注《說文》取以補正《異義》若幹事,重繕定本。

    段亦多采其說入《說文注》。

     為人安貧樂道,閉門不預外務。

    當事者欽其學,率多造訪。

    僅應聘主講郡城古紫陽書院,及一修志書而已。

    卒年八十有二。

     ○汪士铎 汪士铎(1802--1889),字振庵,别字梅村,江蘇江甯人。

     道光庚子舉人。

    治學根柢經訓,以為聖賢大道,有體有用,體原一貫,用則萬變。

    雖窮居,于人鮮尺寸裨益,然不可不讀經世書,儲待他日用。

    從績溪胡培翚、荊溪任泰遊。

    與楊大堉同精三禮,時号"汪楊"。

    嘗據《注疏通典》及宋楊氏、元敖氏、清程瑤田、張惠言諸家說,作《禮服記》三篇。

    又取後漢諸書,成《儀禮鄭注今制疏證》,塔翚亟稱許之。

    并謂:學者必先有得力之一書,而後能推類以概其馀。

     先生覃精輿地,于《水經注》緻力尤勤。

    曰戴、趙二家外,搜補疏栉,釋以今地,而山川阨塞陂地水利特加詳盡。

    《水經》舊多佚文,趙補漯滏等十三水,以足一百三十七之數。

    先生謂;"漯水原附見,河水豐水見渭水注中,《禹貢》雍州兩見渭汭,猶言洛汭,《水經》叙于渭水末,則汭亦不當補。

    滁乃小水,不宜為篇。

    止洛、泾、滹沱、滏、洺、弱、黑、派、滋,各宜為篇,合趙氏漯水,惟十九耳,是水經終不能全也。

    "因仿戴氏渭水南海陳氏溫水之例,訂正穀水、江水、若水、沫水、延江水、存水、溫水、葉輸水、夷水、玩水。

    資水、湘水十二篇,期補所未備。

    《水經注圖》,蓋為現志而作,為讀唐以前古書所不可少者。

     鹹豐三年,粵寇陷金陵,僅以身免。

    南度嶺之績溪,居山間五年,空谷弦歌,講誦不絕。

    座主胡文忠公迎入鄂,時屬有裁兵議,上書推得失,文忠深納之。

    金陵既下,歸葺金沙井老屋以居。

    杜門卻掃,頤情典籍。

    曹文正以謂;"芳絜欲師陶靖節,湛冥略近蜀君平。

    "其推重其此。

    光緒中,學政黃體芳薦于朝,授國子監助教銜。

    卒年八十六。

     著述有:《水經注圖》二卷,附《漢末釋地略》、《漢志志疑》各一卷,《南北史補志》十四卷,《梅村文》十三卷,詩十五卷,詞五卷,筆記六卷。

    别修《江甯府志》十五卷,《上江兩縣志》二十九卷,均刊行。

     ○汪廷珍 汪廷珍,字玉粲,号瑟庵,江蘇山陽人。

     早孤,家貧,攻苦力學,志趣高簡,不事聲氣結納,人多以迂怪目之。

    任大椿侍禦主講淮上,一見嗟歎,期以國士。

    乾隆己酉,以一甲第二名及第,授編修。

    嘉慶初,擢侍講,遷祭酒。

    當國者惡其不附己,多方阻抑,公益自厲不少挫。

    累官左都禦史,上書房總師傅,禮部尚書。

    道光癸未,臨雍禮成,诏加太子太保。

    乙酉,授協辦大學士,越明年,卒于位,贈太子太師,賜祭葬如例,谥曰文端。

    公于書無所不窺,尤深于經術。

    十三經義疏皆能暗誦。

    平居講學,于漢宋不為左右袒,一本義理為折衷。

    其他民情政治之大,下及輿地名物算數方技,無不曲究。

    當是時,阮文達方用通經博學負盛譽,嘗勸公著書。

    答曰:"六經之奧,昔儒皆先我言之,豈敢複以此語相溷哉!但讀書所以析義,要歸于中有所主而已。

    "先後立朝三十馀年,風節侃侃,不棘不阿;而文章品誼,自高天下,海内推為正人。

    又其虛衷延納,優恤寒畯,亦與阮公相亞雲。

     ○汪喜孫 汪喜孫,字孟慈,後更名喜荀。

    汪中之子。

     容南殁于杭州,時僅九齡。

    少長,能讀父書,溺志于學。

     嘉慶丁卯舉鄉試。

    援例為内閣中書,開戶部員外郎。

    合于管理部務大學士英和,奏免河工征民積欠八十二萬兩。

    丁母憂,服阕,道光癸巳入都,奉命往東河學習,河督栗毓美深倚重之,奏保用知府,賞加道銜。

    乙巳,補河南懷慶府知府。

    下車之始,日坐堂皇,審結積案百數十起。

    暇辄巡行郊野間,問民疾苦。

    修葺敷文書院,課士首以經史,文風稱盛。

    浚濟河,使複故道。

    義引沁流至王曲村,溉田數百頃,民稱之曰:"新開汪公河"。

    會值大旱,步行赴白龍潭取水歸,大雨立霈。

    亦因以積勞病卒。

     所學由聲音以通訓诂,由訓诂以通名物,由名物以通周、秦大義,周、見古書,而要以經明行修,通經緻用為歸。

    觀其上張石洲一書,尤能融會漢、宋,力除門戶之見,與獨抱遺經硁硁自守者異矣。

    著有《國朝名臣言行錄》、《經師言行錄》、《尚友記》、《從政錄》、《孤兒編》、《且住庵詩文稿》若幹卷。

     ○汪遠孫 汪遠孫(1794--1836),字久也,号小米,浙江錢塘人。

     十歲傳祖父受經通大義。

    嘉庚丙子舉于鄉,兩赴計偕,循例為内閣中書。

    戊寅,在京待铨,丁外艱,聞訃,疾歸裡。

    既撄大故,遂絕意進取,一惟肆力于著書。

    先世藏書之所曰"振绮堂",插架夙多善本,遂寝饋其中,務為根柢之學。

    排日讀十三經注疏,以心得者辄錄諸劄記。

    又嫌飽經堂《釋文》多訛缺,欲為補正,功雖未竟,其宗尚已可概見。

    《春秋外傳國語》自韋氏而外,古注多佚,因輯賈逵等三家佚注三卷,複作《發正》二十一卷、《考異》四卷,以羽翼之。

    著述之暇,與同裡耆彥結"東軒吟社",優遊暢吟;時更登山臨水,寄其曠逸之懷,乃自号曰"借閑漫士"。

    浙中志乘,推鹹淳、臨安志最古,為重雕以廣其傳。

    他若厲樊榭《遼史拾遺》、《東城雜記》,梁處素《左通補釋》等,俱次第梓行。

    至其亡友詩文,代為校刊者,尤難悉數。

    生平重然諾,見事明決,貧者感其施,饒裕者亦倚以定是非可否。

    卒年四十有三耳。

    所著尚有《詩考補遺》,《漢書地理志校勘記》若幹卷,《借閑生詩詞》四卷。

     --妻梁瑞、湯漱玉,并通詩禮。

    端字無非,著《列女傳校注》八卷。

    漱玉著《玉台畫史》五卷。

     ○汪中 汪中(1745~1794),字容甫,江蘇江都人。

     幼孤貧,賴母氏授讀。

    少長,遊書肆,得借閱經史百家,觸目成誦,遂為通人。

    年二十,學使李因培試射雁賦,以第一人入學。

    然時尚未之知。

    适儀征火壞鹽船,焚溺死者千餘,因著《哀鹽船文》,杭編修大宗奇其作,廣為延譽。

    複受知于鄭贊善炳世、沈按察椒園、錢詹事曉征諸君,名益起。

    乾隆丁酉,謝侍郎墉,督學江蘇,選充拔貢,嘗曰:"吾之先容甫,爵也;若以學,吾北面事之矣!"其禮重如此。

    顧困于貧窭,每遊四方,營甘旨以養母。

    曆就安徽學政朱竹君及太平知府沈業富、甯紹台道馮廷承幕,所至皆尊為上客。

    會遊武昌,谒畢秋帆尚書,為撰《黃鶴樓銘》;歙縣程瑤田書石,嘉定錢坫篆額,時人目為三絕。

    惟殊落落寡合。

    其後益困悴無聊賴,乃作《吊黃祖文》,拟劉孝标自序以寫懷自傷,于是閉戶不複出。

    丙午,朱文正公以侍郎典試江南,思得先生為選首,不知實未與試也。

    深感知遇,因上書請執弟子禮,尋往就谒于錢塘,朱公謂之曰;"先世籍蕭山,本會糟地,今适奉使于此,曾覽朱育對濮陽興語,善其赅洽,吾子谘于故實,多識前言往行,亦可以廣陵之事谂餘乎?"先生應時成《廣陵對》一篇,凡三千言,文正歎曰:"善乎子之張廣陵也!辭富而事核,可謂有征矣!"晚歲巡鹽禦史全德聞其名,使司文彙閣所須四庫書。

    甲寅,以檢校往杭州,卒子西湖葛嶺僧舍,年五十一。

     先生事母至孝,嘗稱貸以供母,侍疾累晝夜不寝,勤勞無倦容。

    且笃師友之誼,雖一飯終身不忘,披榛拜墓,存恤衰門,往往過于生前。

    惟性伉直,不言佛老陰陽神怪之說,又不喜宋儒性命之學。

    朱子之外,有舉其名者,必痛诋之。

    于時流不輕許可,有盛名于世者,益肆譏彈。

    人或規之,則曰:"吾所罵者,皆非不知古今者,惟恐莠亂苗耳。

    "然當世通儒,雅才若錢曉征、程易疇、王懷祖、孔衆仲、劉端臨諸先生,或以師事之,或以友事之,終身稱道弗衰焉。

     先生為學殊赅博,經傳諸史,旁逮醫藥種樹之書.靡不觀覽。

    複推六經之指,以合于世用。

    凡古今制度沿革,民生利病,皆博問而切究之。

    其治《尚書》,撰《尚書考異》。

    治《禮》,溯源于荀卿、賈傅,綱提條析,得其會通。

    于喪服用力最深,惜未成書。

    撰《儀禮經注正訛》《大截禮記補注》。

    治小學,撰《爾雅樸注》,又撰《小學說文求端》,羽翼蒼雅,深探乎聲音訓诂之原。

    治《春秋》,撰《春秋述義》,識議超卓,論者謂唐以下所未有也。

     清初,二顧輿地之學,曆二百年,江左莫能繼。

    先生于諸史.地理山川厄要,講畫了然,口若懸河。

    論關内、東吳、江北、淮南之形勝,則有《秦蠶食六國表》、《金陵地圖考》、《廣陵通典》。

    博稽三代典禮。

    --全于文字訓诂名物象數,成一家言,為《述學》。

    依據經證,實事求是,為《知新記》。

    又撰《春秋後傳》《國語正訛》《舊學蓄疑》《強識錄》藏于家。

    今傳者隻《廣陵通典》十卷、《經義知新記》一卷、《舊學蓄疑》一卷。

    而《述學》一書,屬稿未成,後乃以撰著之文分内外篇六卷刊行,然其間于世所稱《哀鹽船文》、《黃鶴樓銘》、《廣陵對》外,解經尤有神識。

    病古人之疑《周官》《左傳》也,為《周官征文》及《左氏春秋釋疑》,率依據經傳,箴砭俗學。

    凡所為文,亦多有益經術,維持世道雲。

     ○王昶 王昶(1724--1806),字德甫,号述庵,一字蘭泉,又字琴德,江蘇青浦人。

     少穎異,博學,善屬文。

    體貌修偉。

    年十八,應學使試,以第一入學。

    二十二,侍父疾,居喪盡禮。

    服除,家益貧,作《固窮賦》以見志。

    遊吳下,蔣恭裴、楊繩武見先生詩文,謂:"宋文憲以後一人也!"肄業紫陽書院,時從惠定宇遊,于是潛心經術,講求聲音訓诂之學。

    是時沈尚書歸愚為院長,選蘭泉及王鳳喈、吳企晉、錢曉征、趙升之、曹來殷、黃芳亭七人詩,稱為"吳中七子"。

    流傳日本,大學頭默真迦見而心折,附番舶上書于沈尚書,又每人各寄相憶詩一首,一時傳為藝林盛事。

     公以乾隆癸酉舉于鄉。

    甲戌成進士。

    歸選班。

    二十二年,南巡,召試一等第一,賜内閣中書,協辦侍讀,直軍機房,洊升刑部主事、員外郎、郎中。

    三十三年,以言兩淮鹽運提引事不密,罷職。

    時緬甸未靖,雲貴總督阿文成公請公佐軍事,遂至騰越,出銅壁關,擊賊江中,勝之,緬酋乞降。

    阿公屬公草檄允其降,班師旋永昌。

    緬甸久未至,複從阿公如騰越。

    三十六年,溫公福代阿公,移師四川,辦金川事,奉旨授吏部主事。

    從溫公西路軍進讨,溫公屬公作檄斥僧克桑罪,三路進攻,克小金川。

    阿公奏公無兄弟,母年七十馀,明大義勖以殚心軍事,今從軍五年矣,得旨升員外郎。

    三十八年,至當噶山,官軍且潰,警報絡繹,诏旨疊至,公力疾叱馬懸崖,日行數百裡,夜治章奏文書,于炮火矢石之中,無誤無畏。

    小金川平,補員外部,擢郎中。

    複認讨大金川。

    四十一年,三路兵合攻益急、索諾木等率衆投罪,公草露布告捷。

    公在軍中前後九年,每有所充,辄議叙,凡加軍功十三級,紀錄八次。

    凱旋之日,以戎服行禮,賜宴紫光閣,賞赉優渥。

    奉旨升鴻胪寺卿,賞戴花翎,在軍機處行走。

    秋,擢通政司副使。

    四十二年,擢大理寺卿。

    四十四年,乞歸,改葬父及嫡母。

    冬,授都察院左副都禦史。

    四十五年,授江西按察使,六十馀日決獄百馀案。

    秋,丁生母憂。

    服除,補直隸按察使,調陝西按察使。

    嚴緝盜犯。

    回逆田五倡亂,奉命備兵長武,公嚴守備,民以無恐;大兵過境,供應速而無誤。

    五十一年,授雲南布政使。

    雲南銅政繁,公盡發古籍,著《銅政全書》,示補救調劑之術。

    五十三年,調江西布政使。

    五十四年,擢刑部右侍郎。

    五十八年,乞歸修基。

    冬,還京,以病乞休,上鑒其老,允之。

    谕以歲暮寒,俟春融歸。

    明年歸,名其堂曰"春融堂"。

    嘉慶元年,以授受大典至京與千叟宴。

    四年,純皇帝升遐,夏至京谒梓宮,蒙召見,敕建言,公密封以進,不留草。

    夏,歸青浦。

    分賠滇銅,留田宅以入官,居于廟庑,朋舊贈遺,盡以刻書。

    五年,年七十有七,重遊泮宮。

    十一年,年八十有三,病甚,口授謝恩表,自定喪禮,囑阮元為神道碑文。

    六月初七日,雞初鳴。

    公曰;"時至矣!"遂卒。

     公之扈駕巡山東、江、浙也,古帝王聖賢名臣陵墓祠廟嘗分遣緻祭。

    己卯、庚辰、壬午順天鄉試,辛巳、癸未會試,五為同考官。

    壬子,主順天鄉試。

    皆以經術取土。

    士之出門下為小門生及從遊受業者二千馀人。

    又嘗主婁東、敷文兩書院。

    欽定《通鑒輯覽》、《同文志人《大清一統志》、《續三通》等書,奉敕與纂修事。

    又奉敕删定三藏聖教經咒,編譯佛典,深于禅理者不及也。

    前後奉使鞫奏高郵州假印重征、江陵縣偷減堤工等七案。

    公正研求,分别虛實。

    --高郵州案,巡撫府州并拟罪。

    堤工案,以知府草率捏飾,劾落其職。

     公自弱冠時,即嗜金石之學,及宦遊所至,無不訪求。

    自三代至遼金,積千五百通,而甄錄之。

    著《金石萃編》一百六十卷。

    凡其文漫漶見于他書者,則為旁注以記其全。

    篆隸及見古文别體者,摹其點畫,加以訓诂。

    即題額陰兩側,亦必詳載碑制之長短寬博,取建初慮傂尺度其分寸,并志其行字之數。

    諸家題跋見于金石諸書文集者悉著于編。

    金石之書,至此可謂集大成矣!其中以門人錢侗等所考證者為多。

     公在京師時,與朱笥河互主騷壇,有"南王北朱"之稱。

    所至朋舊文宴,提倡風雅;後進才學之士,執業請益,舟車錯互,屦滿戶外。

    士藉品藻以成名緻通顯者甚衆。

    歸田後,往來吳門,賓從益盛,與王西沚、錢竹汀艤舟白公堤下,朋簪雜沓,詩酒飛騰,望之者若神仙。

     公天資過人,于學無所不窺,尤邃于《易》。

    詩宗杜少陵、玉溪生,而參以韓、柳。

    古文則以韓、柳之筆,發服、鄭之蘊。

    著述甚富,除《金石萃編》外,有《春融堂詩文集》六十八卷,《明詞綜》十二卷,《國朝詞綜》四十八卷,《湖海詩傳》四十六卷,《續修西湖志》、《青浦志》、《太倉志》、《陝西舊案成編》,《雲南銅政全書》皆刊行于世。

    其未刊行者,則《滇行目錄》三卷,《征緬紀聞》三卷,《蜀徼紀聞》四卷,《屬車雜志》二卷,《豫章行程記》一卷,《商雒行程記》一卷,《重遊滇诏紀程》一卷,《雪鴻再錄》二卷,《使楚叢談》一卷,《台懷随筆》一卷,《青浦詩傳》三十六卷,《天下書院志》十卷。

    其未成書者,則《群經揭橥》、《五代史注》。

    --《揭橥》取《周禮》積金注"今時之書有所表識,謂之揭橥"之意。

    蓋以漢學為表識,而專攻毀漢學者。

    --皆藏于家。

     ○王夫之 王夫之,字而農,一号姜齋,湖南衡陽人。

    因晚年隐居于湘西之石船山,學者稱為船山先生。

    生明萬曆四十七年,卒清康熙三十一年(1619-1692),年七十四。

     他生在比較偏僻的湖南,除武昌、南昌、肇慶三個地方曾作短期流寓外,未曾到過别的都會。

    當時名士,除劉繼莊(獻廷)外,沒有一個相識。

    張獻忠在湖南時,他因為不肯從,幾乎把命送掉。

    清師下湖南,他在衡山舉義反抗。

    失敗後走桂林,大學士瞿文忠(式耜)很敬重他,特薦于永曆帝,授行人司行人。

    時永曆帝駐肇慶,王化澄當國,紀綱大壞,隻有給谏金堡等五人志在振刷,不為群小所容,把他們下獄,行将殺害。

    船山奔告少傅嚴起恒,力救他們。

    化澄于是參起恒,船山亦三上疏參化澄,化澄恨極:誓要殺他,有降帥某救他,才免返桂林,依瞿式耜。

    因母病回衡陽。

    其後式耜殉節桂林,起恒也在南甯遇害。

    船山知事不可為,遂不複出。

     當時清廷嚴令剃發,不從者死。

    他誓死抵抗,轉徙苗瑤山洞中,艱苦備嘗,"貧無書籍紙筆,多假之故人門生,書成,因以授之"(潘宗洛《船山先生傳》)。

    他一生著書極多,然而二百年來幾乎沒有人知道。

     王夫之六世孫承佺于道光初即開始搜集其著作;七世孫世全于道光二十年(1840)起在湘潭雕版付印,至道光二十二年陸續刊成《湘潭王氏守遺經書屋船山遺書》十八種。

    未幾,版毀于太平天國。

    道光年間鄧湘臯(顯鶴)也搜集王夫之的著作,編成一張書目。

    同治初,曾國荃在南京重刻成五十八種,後又有浏陽劉氏補刻本,長沙等坊間散刻本。

    1930年上海太平洋書店以曾刻本為基礎,又集各本及手稿,綜合排印成《船山遺書》本,共集錄七十種,二百八十八卷。

    。

    此外未刻及已佚的還不少。

    内中說經之書,關于《易經》者五種(《周易内傳》、《周易大象解》、《周易稗疏》、《周易考異》、《周易外傳》);關于《書經》者三種(《尚書稗疏》、《尚書考異》、《尚書引義》);關于《詩經》者三種(《詩經稗疏》、《詩經考異》、《詩廣傳》);關于《禮記》者一種(《禮記幸句》);關于《春秋》者四種(《春秋稗疏》、《春秋家說》、《春秋世論》、《續春秋左傳博議》);關于《四書》者五種(《四書訓義》、《四書稗疏》、《四書考異》、《讀四書大全說》、《四書詳解》);關于"小學"者一種(《說文廣義》)。

    其解釋諸子之書,則有《老子衍》、《莊子解》、《莊子通》、《呂覽釋》、《淮南子注》。

    其解釋宋儒書,則有《張子正蒙注》、《近思錄釋》。

    其史評之書,則有《讀通鑒論》、《宋論》。

    其史料之書,則有《永曆實錄》。

    其雜著,則有《思問錄内外篇》、《俟解》、《噩夢》、《黃書》、《識小錄》、《龍源夜話》等。

    此外詩文集、詩餘、詩話及詩選、文選等又若幹種。

    内中最特别的,有《相宗絡索》及《三藏法師八識規矩論贊》之兩種。

    研究法相宗的著述,晚唐來千餘年,此為僅見了。

     鄧湘臯既述其目,系以叙論曰:"先生生當鼎革,竊自維先世為明世臣,存亡與共,甲申後崎岖嶺表,備嘗險阻。

    既知事不可為,乃退而著書,竄伏祁、永、漣、邵山中,流離困苦,一歲數徙其處......,故國之戚,生死不忘。

    ......當是時,海内儒碩,北有容城,西有盩厔(音周至),東南則有昆山、餘姚(容城,指孫奇逢(夏峰);盩厔,指李塨(二曲);昆山,指顧炎武:餘姚,指黃宗蠢)。

    先生刻苦似二曲,貞晦過夏峰,多聞博學,志節皎然,不愧顧、黃兩先生。

    顧諸君子......雖隐逸之薦,鴻博之征,皆以死拒,而公卿交口,天子動容,其志易白,其書易行。

    先生竄身瑤峒,絕迹人間,席棘饴荼,聲影不出林莽。

    門人故舊,又無一有氣力者,為之推挽。

    殁後遺書散佚。

    後生小子,至不能舉其名姓,可哀也已。

    "讀這段話可以想見船山為人了。

     船山和亭林,都是王學反動所産生人物。

    但他們不但能破壞。

    而且能建設。

    拿今日的術語來講,亭林建設方向近于"科學的",船山建設方向近于"哲學的"。

     西方哲家,前此惟高談宇宙本體,後來漸漸覺得不辨知識之來源,則本體論等于瞎說,于是認識論和邏輯學,成為哲學主要之郁分。

    船山哲學正從這個方向出發。

    他有《知性論》一施,把這個問題提出,說道: 言性者皆曰吾知性也。

    折之曰性弗然也,猶将曰性胡弗然也。

    故必正告之曰:爾所言性者,非性也。

    今吾勿問其性,且問其知。

    知實而不知名,知名而不知實,皆不知也。

    ......目擊而遇之,有其成象,而不能為之名,如是者,于體非茫然也,而不給于用,無以名之,斯無以用之也,曾聞而識之,謂有名之必有實,而究不能得其實,如是者,執名以起用,而茫然于其體,雖有用,固異體之用,非其用也。

    夫二者則有辨矣。

    知實而不知名,弗求名焉,則用将終绌。

    問以審之,學以證之,思以反求之,則實在而終得乎名,體定而終伸其用。

    ......知名而不知實,以為既知之矣,則終始于名而惝恍以測其影,斯問而益疑,學而益僻,思而益甚其狂惑,以其名加諸迥異之體,枝辭日興,愈離其本。

    ......夫言性者,則皆有名之可執,有用之可見,而終不知何者之為性。

    蓋不知。

    何如之為'知',而以知名當之?......故可直折之曰:其所雲性者非性,其所自謂知者非知。

    ......(《姜齋文集》卷一) 然則他對于"知"的問題怎樣解答呢?他排斥"唯覺主義"。

    他說: 見聞可以證于知已知之後,而知不因見聞而發。

    (《正蒙注》卷四上) 耳與聲合,目與色合,皆心所翕辟之牖也。

    合,故相知:乃其所以合之故,則豈耳目聲色之力哉!故輿薪過前,群言雜至,而非意所屬,則見如不見,聞如不聞,其非耳目之受而即合,明矣。

    (同上) 前文所錄《知性》篇言"知名不知實"之弊,其意謂向來學者所論争隻在名詞上,然而名詞的來源,實不過見聞上一種習氣。

    他說: 感于聞見,觸名思義,不得謂之知能。

    ......聞見習也,習所之知者有窮。

    (同上) 又說: 見聞所得者,象也。

    ......知象者本心也,非識心者象也。

    存象于心而據之以為知,則其知者象而已;象化其心。

    而心唯有象,不可謂此為吾心之知也明矣。

    (同上) "象化其心"怎麼解呢?他說: 其所為信諸己者,或因習氣,或守一先生之言,漸漬而據為亡心。

    (《俟解》) 他根據這種理論,斷言"緣見聞而生之知非真知"(同上)。

    以為因此發生二蔽:其一,"流俗之徇欲者以見聞域其所知";其二,則釋氏據見聞之所窮而遂謂無"。

    他因此排斥虛無主義,說道: 目所不見,非無色也;耳所不聞,非無聲也,言所不通,非無義也,故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知其有不知者存,則既知有之矣是知也。

    ......(《思問錄.内篇》) 他又從論理方面難虛無主義,說道: 言無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謂有而謂無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謂之無哉?......言者必有所立,而後其說成。

    今使言者立一"無"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維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窮矣。

    (同上) 他于是建設他的實有主義、說道: 無不可為體。

    人有立人之體,百姓日用而不知爾,雖無形迹而非無實。

    使其無也,則生理以何為體而得存耶?......(《正蒙注》卷三下) 他所認的實體是什麼?就是人的心。

    他說: 過去,吾識也;未來,吾慮也,現在,吾思也。

    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亹亹以此而生。

    (《思問錄.内篇》) 他的本體論重要根據,大概在此。

    我們更看他的知識論和本體論怎麼結合。

    他所謂"真知"是"誠有而自喻,如暗中自指其口鼻,不待鏡而悉"(《正蒙注》卷四上)這種知;他名之曰"德性之知"。

    但他并不謂知限于此。

    他說: 因理而體其所以然,知以天也(超經驗的)。

    事物至而以所聞所見者怔之,知以人也(經驗的)。

    通學識之知于德性之所喻而體用一源,則其明自誠而明也。

    (《正蒙注》卷三下) 又說: 誰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所知者)以緻之(即大學緻知之緻),不迫于其所不知而索之。

    (《思問錄.内篇》) 又說: 内者心之神,外者物之法象。

    法象非神不立,神非法象不顯。

    多聞而擇,多見面識,乃以啟發其心思而令歸于一,又非徒恃存神而置格物窮理之學也。

    (《正蒙注》卷四上) 欲知船山哲學的全系統,非把他的著作全部仔細紬繹後,不能見出。

    船山哲學要點大略如此: 一、他認"生理體"為實有。

     二、認宇宙本體和生理體合一。

     三、這個實休即人人能思慮之心。

     四、這種實體論,建設在知識論的基礎之上。

    其所以能成立者,因為有超出見聞習氣的"真知"在。

     五、見聞的"知"也可以輔助"真知",與之并進。

     可以說他是為宋明哲學辟一新路。

    因為知識本質、知識來源的審查,宋明人是沒有注意到的。

    船山的知識論對不對,屬另一問題。

    他這種治哲學的方法,不能不說比前人健實許多了。

    他著作中有關于法相宗的書兩種,或者他的思想受法相宗一點兒影響,也未可知。

     顧亭林極端的排斥哲理談-最不喜講"性與天道"。

    船山不然。

    他一方面極力提倡實行,一方面常要研求最高原理。

    為什麼如此呢?船山蓋認為有不容已者。

    他說: 人之生也,君子而極乎聖,小人而極乎禽獸。

    苟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則為善為惡,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

    下焉者何弗蕩棄彜倫,以遂其苟且私利之欲。

    其稍有恥之心而厭焉者,則見為寄生兩間,去來無準,惡為贅疣,善亦弁髦。

    生無所從,而名與善皆屬漚瀑,以求異于逐而不返之頑鄙。

    乃其究也不可以終日,則又必佚出猖狂,為無縛無礙之邪說,終歸于無忌憚。

    自非究吾之所始與其所終,神之所化、鬼之所歸,效天下之正而不容不懼以終始,惡能釋其惑而使信于學?......(《張子正蒙注.自序》) 船山之意以為,要解決人生問題,須先講明人之所以生。

    若把這個問題囫囵躲過不講,那麼、人類生活之向上便無根據,無從鞭策起來。

    否則為不正當的講法所誤,緻人生越發陷于不安定。

    船山所以不廢哲理談者,意蓋在此。

     船山雖喜言哲理,然而對于純主觀的玄談,則大反對。

    他說: 經雲"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遞推其先,則曰"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蓋嘗論之。

    何以謂之德?行焉而得之謂也。

    何以謂之善?處焉而宜之謂也。

    不行胡得?不處胡宜?則君子之所謂知者,吾心喜怒哀樂之節,萬物是非得失之幾,誠明于心而不昧之謂耳。

    ......今使絕物而始靜焉,舍天下之惡而不取天下之善,堕其志,息其意,外其身,于是而洞洞焉,晃晃焉,若有一澄澈之境,......莊周、瞿昙氏之所謂知、盡此矣。

    然而求之于身,身無當也;求之于天下,天下無當也。

    行焉而不得,處焉而不宜,則固然矣。

    于是曰:"吾将不行,奚不得?不處,奚不宜?"乃勢不容己,而抑必與物接,則又洸洋自恣,未有不蹶而狂者也。

    ......有儒之駁者起焉,有志于聖人之道,而憚至善之難止也,......于是取《大學》之教,疾趨以附二氏之途,以其恍惚空明之見,名之曰:此明德也,此知也,此緻良知而明明德也。

    體用一,知行合,善惡混,介然有覺,頹然任之,而德明于天下矣。

    乃羅織朱子之過,而以窮理格物為其大罪。

    天下之畏難苟安以希冀不勞無所忌憚而坐緻聖賢者,翕然起而從之。

    ......《大學衍補傳》 船山反對王學的根本理由大概如此,他所以想另創新哲學的理由亦在此。

    有志研究的人,請把他所著《正蒙注》、《思問錄?内篇》做中堅,再博看他别的著作,或者可以對他的哲學全系統有一個了解。

     自将《船山遺書》刻成之後,一般社會所最歡迎的是他的《讀通鑒論》和《宋論》。

    這兩部自然不是船山第一等著作,但在史評一類書裡頭,可以說是最有價值的。

    他有他的一貫精神,借史事來發表。

    他有他的特别眼光,立論往往迥異流俗。

    所以這兩部書可以說是有主義有組織的書。

    若拿出來和呂東萊的《東萊博議》(東萊,南宋呂祖謙的外号。

    《東萊博議》是他讀《左傳》所作的史論,全稱《東萊左氏博議》)、張天如的《曆代史論》(天如,明末複社領袖張溥的字。

    《曆代史論》是他讀曆代正史所寫的人事評論,凡二編)等量齊觀,那便錯了。

    "攘夷排滿"是裡頭主義之一種。

    現在事過境遷,這類活倒覺無甚意義了。

     船山本來不是考證學派,但他的經說,考核精詳者也不少。

    鄧湘臯說:"當代經師,後先生而興者無慮百十家,所言皆有根底。

    然諸家所著,有據為新義,辄為先生所己言者,《四庫總目》于《春秋裨疏》曾及之。

    以餘所見,尤非一事,蓋未見其書也。

    "湘臯這話很不錯,越發可見船山學問規模之博大了。

     船山學術,二百多年沒有傳人。

    到道光、鹹豐年間,羅羅山(澤南)像稍為得着一點。

    後來譚壯飛(嗣同)研究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