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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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和加蒂安·布瓦魯熱設宴招待兩位名人,全城最懂文學的人都參加了這次宴會。

    兩位巴黎人聽說美麗的德·拉博德賴夫人就是冉·迪阿茲的時候,也就同意叫人把他們送到昂濟城堡去小住三天。

    他們坐一輛有長凳的載人馬車前往,由加蒂安親自駕車。

    這個小夥子心中充滿幻想,向兩個巴黎人介紹德·拉博德賴夫人,說她不僅是桑塞爾地區最美麗的女子,一位出類拔萃的女人,足以使喬治·桑心神不定,而且還是一個即使在巴黎也會大為轟動的女人。

    所以畢安訓醫生和愛嘲弄人的報紙專欄作者在昂濟的草坪上遙遙望見城堡的女主人穿着一件黑色克什米爾短絨大衣呢的輕便連衫裙,戴着頭巾,與婦女側坐騎馬時所穿的無尾長裙十分相似的時候,都大吃一驚。

    當然這種驚訝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壓在心底,因為他們從這過分簡樸的裝束中辨别出極為自命不凡的味道。

    迪娜戴着一頂拉斐爾式的黑色絲絨便帽,帽中露出一束束的發卷。

    這件衣服使她相當美麗的身段,美麗的眼睛,美麗的眉毛更加突出。

    上面描述的那些生活中的煩惱幾乎使她那美麗的眼睛失去光彩。

    在貝裡,這種莫名其妙的藝術家裝束,掩蓋着這位出類拔萃的女人浪漫的矯揉造作。

    兩個朋友看見這位熱情過度的女主人的嬌态,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心靈與思想的嬌态,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擺出極為莊重嚴肅的神情,洗耳恭聽德·拉博德賴夫人講話。

    她向他們緻辭,這是悉心研究過的講話,感謝他們前來打破她單調的生活。

    迪娜帶着她的客人圍着草坪散步,許多花叢如小山一般裝飾着昂濟城堡正面的草坪。

     “怎麼?”盧斯托這個故弄玄虛的家夥問道,“象您這麼漂亮又這麼出類拔萃的女子,怎麼能呆在外省呢?您是怎樣經受得住這種生活的呢?” “啊,是這樣!”城堡的女主人回答說,“并非經受得住。

    要麼是深深的失望,要麼是愚蠢的忍受,二者必居其一,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就是我們的生命紮根其上的凝灰岩,千萬種凝滞的念頭也就到此為止,長不下去,這些想法非但不能使土地更加肥沃,相反,倒給我們空虛的靈魂培育出了憔悴的花朵。

    誰要說自己無憂無慮,你們千萬不要相信!無憂無慮來自失望或者來自忍受。

    于是每個女人根據各人不同的性格投身于她視為樂趣的事情。

    有的全心全意投身于做果醬、洗衣服、忙家務、收獲葡萄或者收獲莊稼的農家樂、收藏水果、繡頭巾、照顧孩子,以及小城市的各種心計。

    有的一輩子折磨一架鋼琴,到了第七年頭上,那鋼琴發出的聲響就和一口破鍋一樣,最後也就在昂濟城堡患上氣喘病而送命。

    有幾位虔誠的女教徒,讨論對于上帝的話有多少種不同的相信方法,将弗裡托神父與吉納爾神父相互比較。

    晚上玩牌,十二年工夫總是和那幾個人跳舞,總是那幾間客廳,總是那個時間。

    這美好的生活再穿插上到林蔭道上隆重的散步,女人之間禮節性的訪問,總是問你的衣料是在哪裡買的。

    談話的内容,南方局限于對外省生活這一潭死水水底暗藏的陰謀詭計的觀察,北方局限于在地毯上緩步而行的婚禮,西方局限于嫉妒心,東方局限于滿腹牢騷。

    所以,你們看到了嗎?”她擺出一種姿勢說道,“一個女人二十五歲就有了皺紋,比畢安訓醫生所開藥方規定的時間早了十年。

    她很快就長出了酒糟鼻子。

    到了該臉色發黃的時候,她的面色蠟黃,木瓜一般。

    豈止如此,我們還見過面色發綠的呢!我們到了這步田地的時候,就想證明我們這種狀态是正常的。

    于是用我們象田鼠那麼尖利的牙齒對巴黎那些可怕的激情進行攻擊。

    我們這裡有些違心的清教徒似的女人,她們會将賣弄風騷的花邊撕得粉碎,會将你們那些巴黎美女的詩意蛀光,她們會一面損害别人的幸福,一面将自己那些哈喇味嗆人的核桃和豬油吹得天花亂墜,同時極力頌揚自己那省吃儉用的老鼠洞、這美好的桑塞爾生活的灰蒙蒙色調及其寺院的芳香。

    ” “我真喜歡這股勇氣,”畢安訓說道,“一個人遭到這樣的不幸時,必須有把不幸當成美德對待的精神。

    ” 迪娜用這麼漂亮的一計将外省送交給她的客人,這些人的諷刺、挖苦也就帶有先入為主的色彩。

    加蒂安·布瓦魯熱被迪娜這一手驚得目瞪口呆。

    他碰碰盧斯托的胳膊肘,朝他使了一個眼色并微微一笑,那意思是說:“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可是,夫人,”盧斯托說道,“您本人倒向我們證明了,我們還在巴黎。

    我要将您這一大段談話偷走,在我的報紙專欄文章裡,這段話至少能給我賺來十個法郎呢!……” “噢,先生,”她駁斥道,“對外省的女人您可要當心!” “那為什麼呢?”盧斯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