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灤陽續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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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東原說,他的一位族祖曾在僻巷租了一座空宅子。

    因這兒長期沒人住,有人說這兒有鬼。

    族祖厲聲道:&ldquo我不怕&rdquo。

    到了夜裡,鬼果然在燈下顯出形來,陰森的氣息侵人肌骨,一個大鬼怒叱道:&ldquo你真的不怕麼?&rdquo族祖應道:&ldquo不怕。

    &rdquo鬼便作出種種可怕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又問:&ldquo還不怕麼?&rdquo族祖又說:&ldquo不怕。

    &rdquo鬼的臉色稍緩和了些,說:&ldquo我也不是非要粑你吓走,隻是怪你說大話,你隻要說一個怕字,我就走了。

    &rdquo族祖怒道:&ldquo我真不怕你,怎麼能撒謊說怕?随便怎麼做好了。

    &rdquo鬼再三勸說,他還是不答應。

    鬼歎息道:&ldquo我住在這兒有三十多年了,從未看見像你這麼固執的。

    這種蠢家夥,怎麼能和你同住?&rdquo鬼一下消失了。

    有人責備他說:&ldquo怕鬼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麼難堪的事,撒謊說個怕字,可以息事甯人。

    如果彼此這麼叫勁,鬼沒完可怎麼好?&rdquo族祖道:&ldquo道力深的人用定靜來驅逐魔鬼。

    我不是道力深的人,隻能以盛氣對付他。

    氣盛鬼就不敢進逼,稍有遷就就氣餒,而鬼就趁機而入了。

    鬼想方設法引誘我,幸好我沒進它的圈套。

    &rdquo人們談論起來,認為族祖的看法對。

     食與性,是人生最大的欲望。

    但幹犯名義、亵渎倫常、傷風敗俗的事,是王法所必須禁止的。

    而那些癡男怨女,情有所鐘,隻要他們沒有違悖禮法。

    似乎不應對他們過份苛求。

    我小時候,聽說某公在員外郎任上時,自以為氣節嚴正,并頗為自負。

    他曾經把家中的一個小丫環指配給一個小奴仆,這事已不是一年兩年了,所以他們往來出入,并不相互回避。

    一天,二人在庭院裡嬉笑玩耍,正巧被某公撞上了,他見二人臉上的笑容還未收斂,便怒沖沖地說:&ldquo這是通奸私奔!按法律規定,與未婚妻通奸的,當處以杖刑。

    &rdquo說完後,他使命人動手。

    衆人說:&ldquo小孩子們嬉笑遊戲,并沒幹什麼出國兒的事,這從小丫環的眉眼和乳房上可以得到驗證。

    &rdquo某公說:&ldquo按法律規定,有預謀而未形成事實的,可以罪減一等。

    減可以,但不能免。

    &rdquo終于他把兩個孩子打了個半死。

    他認為,把自己與治家嚴謹的河東柳氏相提并論,也并不為過。

    從此以後,他因為厭惡兩個孩子無禮,便故意推遲他們的婚期。

    弄得二人于幹活兒之際,躲躲閃閃;沒事兒的時候,也是藏來躲去,不敢相見。

    他們前憂後慮,惶惶不可終日。

    漸漸地,憂郁成疾.不到半年,便先後死去了。

    他們的父母可憐兩個孩子,乞求某公為他們合葬一處。

    某公仍是怒氣沖沖地說:&ldquo死後合婚,不合道理,難道你們沒聽說過嗎?&rdquo他對此果然置之未理。

    後來某公臨死時,口中喃喃地、像是對人說着什麼,但聽不太清。

    隻有&ldquo非我不可&rdquo、&ldquo于禮不可&rdquo二句,他重複了十幾遍,使人聽得清清楚楚。

    人們疑心他見到了什麼。

    男女之間,沒有媒人牽線,他們便互不相知,這也算古代的禮儀了。

    某公在丫環和奴仆孩提之時,便為他們先定下了婚事,使他們明确得知早晚會成為夫婦。

    他們朝夕相處,要想讓他們不産生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ldquo閨閣内外不通話,&rdquo這是自古以來的禮法。

    某公家中童仆丫環不多,做不到男女分開,各司其事;他們時常相互授受,想禁止他們對話是不可能的。

    &ldquo其本不正,其末不端&rdquo,樹根有了毛病,樹梢就會出現問題。

    那兩個孩子即便有超越禮法的行為,也是因為主人成全了他們。

    某公對此事操之過急,處理不當,死者難道會甘心嗎?冤魂變為厲鬼登門作祟,他還要振振有詞地說什麼&ldquo于禮不可&rdquo。

    難道鬼魂還會管你是什麼講學家嗎? 山西有很多人在外經商,十多歲起就學習貿易。

    等到積攢下一些錢财,才回家娶妻子。

    娶了妻子後,仍然出去經商賺錢,大概二三年回家一次,這種情況很普遍。

    有的時運不濟,有的或遇到了什麼災禍,一二十年沒有回去過。

    甚至有的錢财沒有了,衣裳破爛,以回歸家鄉為恥辱,像浮萍一樣飄泊,像蓬一樣輾轉,不通音信的,也常常可見到。

    有個叫李甲的人,輾轉遷徙成為了某地鄉村人靳乙的養子,于是改姓靳。

    他家裡得到不他的消息,就傳說他死了。

    不久,他的父母親都死去了,妻子沒有依靠,就在娘另家寄住吃喝。

    她的舅舅本來住在鄰縣,後來帶家眷去經商,商船南北各地到處航行,終年沒有定居的地方。

    李甲長期沒有得到家信,也以為家人都死了。

    靳乙打算給李甲娶妻。

    恰好李妻的舅舅死在旅途中,家屬流落到天津居住。

    考慮到李妻年紀輕輕守寡,不是長遠的打算,也打算嫁給山西人,以後好回到家鄉去。

    害怕男方嫌棄李妻沒有娘家,因此謊稱是自己的女兒。

    大家商量撮合,就使這樁婚事成了。

    新婚之夜,因已經分别八年,兩人都懷疑但是不敢詢問。

    夜深時分說私房話時,才開始明白。

    李甲恨他的妻子沒有得到他已死的真實依據就急着再嫁,便又罵又打。

    使全家都驚動起來了,靳乙隔着窗戶大聲說:&ldquo你的再娶,有妻子死了的真實依據嗎?況且她流落遷徙,等待你八年才嫁,也可以諒解她的不得已了。

    &rdquo李甲不能回答,于是兩人和好如初。

    破鏡重圓,古代就有這種事了。

    至于再娶妻仍然是元配的,婦女再嫁而沒有失去貞節,自從有文字記載以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我姨丈衛可亭先生曾經親眼看到這件事。

     滄洲酒,阮亭先生稱之力麻姑酒。

    但當地人并沒有這麼叫的。

    雖然滄洲酒久負盛名,但說起滄洲酒的人看法很不一樣。

    這兒舟船往來,都上岸買酒喝。

    酒店裡的家釀薄酒,實在不怎麼樣。

    而當地人又為了防止官府無休止地征酒,便相約不賣正宗酒給官府的人。

    即便是挨打也不肯拿出來,出十倍的價錢也不賣。

    保陽制府尚且連一滴也得不着,何況他人。

    滄洲酒不是一般人家所能釀造的,必須是世代相傳的釀酒世家,才能掌握好水、火的節候。

    造酒的水雖然取之于衛河,但深水不能造酒,必須在南川樓下,像金山和尚在江心取泉水那樣,把錫罂沉到河底,裝地下湧出的清泉水,這樣酒才有淡雅的味道。

    貯存的滄洲酒怕冷怕熱,怕濕怕燥,環境稍不對勁,味兒就變了。

    新釀的酒不太好喝,必須把它放置在架上,過了十年之後,才算是上品,一罂能值四五兩銀子。

    但是人們大多用來互相饋贈,而恥于拿到市上去賣。

    又釀酒大戶如戴家、呂家、劉家、王家,還有張家、衛家等,都衰落了,釀酒的人少了,所以這種酒尤其難得。

    如要把這種酒運到别處,或者肩扛、車載、船運,一晃動它就變味。

    必須把它靜放幾天之後,才能恢複原味。

    喝酒時要把酒裝入壺中,必須用酒杓平平地舀,如用酒杓攪來攪去,酒味也變。

    這樣須靜放幾天才能恢複原味。

    姚安公曾說:&ldquo滄洲酒有無數的禁忌,經過萬般勞苦之後,才能喝到花前月下的那一杯,實在是得不償失。

    不如打發小僮去随便買來一壺,及倒陶然自樂。

    &rdquo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檢驗滄洲酒真假的方法是:喝南川樓水釀的酒,雖然大醉,胸膈間也不難受;第二天也不害酒。

    隻是感到四肢非常舒服,想安然高卧而已。

    如果用衛河水釀的酒,情況就相反了。

    檢驗酒的新陳法是:在架上放了兩年的,可以溫兩次;放了十年的,可以溫十次,味不變,溫十一次,味就變了。

    放了一年的酒,溫兩次味就變了。

    放了兩年的,溫三次味就變了。

    這一點兒也不能假冒,不知是怎麼回事兒。

    董曲江前輩的叔叔名叫思任,最愛喝酒。

    任滄洲知州時,他知道好酒不交官府,百般勸說,釀酒人還是不肯破壞禁約。

    于是他在罷官之後又來到滄州,住在進士李銳巅家,把他家釀的好酒都喝光了。

    他對李進士說:&ldquo我真後悔不早些丢了官。

    &rdquo這雖然是一時的玩笑話,也足以證明好的滄州酒不容易喝到。

     老師李又聃先生說:東光有個姓趙的人(李先生曾經講過此人的字号,現在記不住了,好像還是先生的長輩),有一次經過清風店,找來一個年輕妓女陪酒,順便說到某年曾經在這裡住宿,找過一位美人住了兩夜,算來那位美人今年還未滿四十歲。

    于是說出美人的小名。

    年輕妓女說:&ldquo是我姑姑呀,現在還在這裡。

    &rdquo第二天,一起到妓女家裡相見,正是過去認識的那個美人。

    雙方正在拉手問好,年輕妓女的姑奶奶聽說有客來,從裡面出來看看,又大吃一驚,說:&ldquo你是東光的趙先生嗎?三十多年不見面了,現在你的鬓角雖然都要白了,但相貌聲音,還有一點記得的。

    你的字号是否叫某某呢?&rdquo趙先生一問,原來這個姑奶奶,也是他年輕時在這裡找過的妓女。

    三代妓女同時相見,也沒有什麼避忌,一起喝酒談往事,大家有點迷惘,好像做夢一樣。

    趙先生又在她們家住了兩晚,才告辭回去。

    臨别時,第一代妓女說她們祖籍本來在東光,從父親一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