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如是我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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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祖墳前,一陣旋風直撲馬首,馬受驚跳起,他被摔下地,同去的人将他擡回來。

    回到家中後,寒熱病發作,一會兒昏迷,一會兒清醒,迷迷糊糊中好像見到了鬼。

    家人正要去請巫師來禳解,張公忽然坐了起來,發出他已死去的父親的聲音說:&ldquo你不要祈禱,撲你馬的就是我。

    就是打官司都沒益處。

    假如沒有道理,有什麼可訴訟的呢?假如有道理,是非自有公論,人人都同情你,這就是勝利,何必要打官司呢?況且告差役告吏員,禍患尤其厲害:官司打敗了,禍在眼前;僥幸打勝了,做官的有來有去,而這種人根生土長,他們的子孫肯定要報複,禍在日後。

    因此我來攔住你。

    &rdquo說完,張公又躺下來,汗流如雨。

    等到再醒來,病一下子就痊了。

    後來連名上訴的人都遭了殃,才知道這不是說胡話。

    此事是堂伯從伯祖湛元公那裡聽來的。

    湛元公一生沒和人打過官司,大概是恪守這個訓誡吧。

     世上有一種圓光術:把一張白紙貼在牆上,焚燒符口召來神仙,讓五六歲的兒童來看。

    兒童必然會看到紙上突然出現一個大圓鏡,鏡中人物,一件件地顯示未來的事。

    就像古時的卦影術。

    不過卦影隐晦地顯示形象,這種術則明确顯示人物形狀。

    龐鬥樞會這種法術。

    某生和龐關系很密切。

    他曾觊觎一個婦人,偷偷地請龐使用圓光術,看看他能否得到她。

    鬥樞驚訝地說,這種事怎麼可以來亵渎鬼神呢?某生不住地求他。

    龐不得以勉強燒化符口。

    兒童注視了半天說:&ldquo見到一個亭子,中間有一張床,三娘子和一個少年坐在上面。

    &rdquo三娘子是某生的亡妾。

    某生正罵兒童瞎說,鬥樞大笑說:&ldquo我也見到了。

    亭中還有一個匾,兒童不識字罷了。

    &rdquo某生生氣地問是什麼字,龐說是&ldquo己所不欲&rdquo四個字。

    某生默然不語,拂袖而去。

    有人說,龐鬥樞焚化的不是符,他事先用吃的哄兒童,教他說這些話。

    大概是這樣吧。

    雖然玩笑過份,但立旨仍不失為規勸朋友改過。

     先太夫人說:外祖家常夜間出現一個怪物,在樓前舞蹈,一見人就逃避起來。

    家人借着月光從窗隙中窺視,見怪物披着慘綠衫,身形粗蠢,就像一隻巨鼈,隻有手足沒有頭,不知是個什麼怪物。

    外叔祖紫衡公安排了幾名身體強健的仆人,手持刀杖繩索埋伏門外,等怪物一出現,突然捕捉。

    怪物受到驚吓,踉踉嗆嗆地逃進了樓梯底下。

    人們持火把察找,發現牆角有個綠錦包袱,包袱中包着一隻銀船,左右共有四輪。

    這是外祖家鼎盛時期的一個兒童坑具。

    人們這才明白原來是銀船作怪,綠衫是包袱,手足是四輪。

    将銀船熔化,得到了三十多金。

    一位老婦說:&ldquo我當婢女時,房中丢失了這件玩具,同伴們都慘遭鞭打。

    不知當初什麼人偷來放到這裡,成了精怪。

    &rdquo《搜神記》記載孔子的話說:&ldquo家庭飼養的六畜和蛇魚鼈草木等物,通靈以後都能興妖作怪,所以稱為五酉。

    五行之中,到處都有這種成精之物。

    酉的意思是老,物老就能作怪。

    殺死就沒事了,有什麼可怕的呢!&rdquo由此看來,物久幻形,本來就是事物運動的常理。

     兩世都成為夫婦的,象韋臯、玉箫那樣,大概還是有的。

    景州人李西崖說,乾隆十年參加會試,看見貴州的一個孝廉,述說他的冢鄉有一村民家生了一個孩子,剛會說話,就說前生是某人的女兒,某人的妻子,丈夫名叫某某;死時丈夫年齡多大,現在應當多大;所居住的地方,距離村民家大約有四五天的路程。

    這些話漸漸地傳開了。

    到她十四五歲的時候,她原來的丈夫就徑自找來詢問。

    他們倆人一見面,便痛哭流涕,述說前生的事情都一緻,這天晚上,竟然抱了被褥一同就寝。

    她的母親不能禁止她,便疑心而偷聽他們的談話。

    熄滅蠟燭以後,他們倆已經在喃喃地說着一些親熱的情話了。

    她的母親勃然大怒,把她原來的丈夫趕了出去。

    她氣憤地吃不下飯,她的故夫也住在旅館中,遲遲不肯動身。

    一天防範偶然疏忽,兩人竟一起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件事真是奇怪,自古以來就沒聽說過。

    這可以說是&ldquo發乎情&rdquo而不&ldquo止乎禮&rdquo了。

     東光的霍從占說:有個有錢人家的女孩,五六歲時,因晚上外出看戲,被人拐賣。

    過了五六年,拐賣她的人被捉住,招供出曾用藥麻醉這女孩。

    官府發下布告追查,女孩才得以解救回家。

    歸來時隻見她遍體鱗傷,鞭痕、杖痕、剪痕、錐痕、烙痕、燙痕、爪痕、齒痕布滿全身,就像刻上去的一樣。

    她母親抱着她哭了幾天,一提起就淚流滿襟。

    女孩說那女主人殘酷兇暴,毫無人性,自己年紀小,不知所措,隻有膽戰心驚地等死。

    年紀漸大以後,實在受不了毒打,就想到自殺。

    一次,她夜裡夢見一老人對她說:&ldquo你不要自尋短見,再被烙兩次,打一百鞭,業報就滿了。

    &rdquo果然有一天,她被綁在樹上鞭打,剛打到一百鞭,縣吏就拿着文書到了。

    原來這女孩的母親對婢女極其殘忍,那些戰戰兢兢侍立身邊的、r頭,很少有身上不帶血痕的;隻要她回眸一看,左右的人就吓得面無人色,所以神明就在她女兒身上顯示報應。

    但她競然不思悔改,後來脖子上生毒瘡而死。

    她的子孫現在也衰落了。

    從占又說:有一位官太太,遇到婢女有過失,不加鞭打,隻是脫去褲子,讓她裸體躺在地上,自稱這和&ldquo蒲鞭示辱&rdquo一樣。

    後來得了癫痫病,家人如看管不嚴,她就要裸體跳舞。

     及孺愛先生說:他的仆人從鄰村飲酒歸來,醉倒在途中。

    醒來時感到露水沾衣,月亮已經上了正南。

    伸懶腰的時候,他見一個人瑟縮着站在樹後,便呼問是誰。

    那人說:&ldquo請君不要害怕,我是個鬼。

    這一帶的群鬼喜歡捉弄醉人,我是前來為君防守的。

    &rdquo仆人問:&ldquo我們素不相識,為何能蒙受老兄的保護呢?&rdquo鬼說:&ldquo難道君忘了嗎?我死以後,有人給我妻子制造流言蜚語,君因不平,努力辨白這是誣陷,因此我在九泉之下都很感激。

    &rdquo說完話就消失了。

    仆人沒來稃及問他的姓名,也不記得自己曾經為人嗚不平。

    大概無意中的一句話,黃土之中就聽到了。

    可見,對于故意造謠的人,冥冥之中,是難免有握拳切齒的冤家的。

     河間獻王墓在獻縣城東八裡,墓的前面有座祠堂,祠堂前面有兩棵柏樹,傳說是漢代栽種的,不知真假,懷疑是後人補種的。

    左右是兩座陪葬的墓。

    縣志上說左邊的是毛苌,右邊的貫長卿。

    可是任邱縣也有毛苌墓,也沒有人能說得清。

    有人說毛苌在宋代被追封為樂壽伯,獻縣正好是古代的樂壽;任邱的毛公墓是毛亨的墓。

    按道理說或許是這樣。

    堂舅安五占,說康熙年間有一夥盜墓的人,觊觎墓中的珠寶玉器,于是在墓她前面種瓜,偷偷地在看瓜的小屋中挖地道盜墓。

    接近墓穴時,他們用長鐵錐試探,有道白氣随着鐵錐噴射出來,聲音像雷鳴一般,把盜賊們全沖倒了。

    于是他們不敢再挖下去了。

    有人議論此事說,獻王墓封閉了二千年,地氣長久郁積,所以遇到縫隙便噴湧而出,并非有什麼神靈。

    我覺得獻王的功績在于六經,自然應該有神靈保護。

    盜古墓的事情多了,怎麼别處的地氣長久郁積卻不噴湧出來呢? 鬼怪在人的肚子裡說話,我所看見和聽到的,共有三件事。

    一件是雲南的李衣山編修,扶乩時同狐女一起唱和詩歌。

    狐女姐妹幾個,都鑽進他肚中,時常在肚中與他講話。

    正一真人作法鎮治,也沒能把她們送走,後來他競終生患颠痫。

    我在翰林院親眼見過他。

    另一件是宛平張文鶴的朋友,在南汝光道作官時,與一位姓史的幕僚同住在驿站。

    有一位客人遞上自己的名片,請求同史某見面,他們促膝而談了一個晚上。

    等到天亮,客人和他的仆人都不見了。

    忽然從史某的肚子裡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後來史某對着北鬥跪拜,把他們從肚裡驅逐了出去,但不久他們又回到了史某的肚裡,一直到他死去。

    懷疑是前生的恩怨所緻。

    這是聽吏部侍郎金聽濤講的。

    還有一件是說平湖有一位尼姑,有一個鬼在她的肚子裡,談吉兇禍福,大多很靈驗,施主們也就越來越多。

    鬼自稱前生欠了這位尼姑的錢,所以用這種方式償還。

    就象《北夢瑣言》所記載的田布的事一樣,人們在尼姑的腋下側着耳朵傾聽,可以聽到鬼的說話聲,懷疑是樟柳神。

    這是聽吏部侍郎沈雲椒說的。

     晉國殺了秦國的間諜,六天後又活了過來。

    有人推測是缢殺或杖殺的緣故,所以能活過來。

    但不知道沒複活以前是什麼情況。

    注解經書有體裁限制,不能像寫小說、瑣記。

    有個佃戶叫張天錫,死過去七天。

    他母親聽到棺材中有敲擊聲,打開一看,張天錫已經活過來了。

    問他死後都見到了什麼,回答說沒見到什麼,也不知道經過了七天。

    隻是好像忽然間睡了過去,忽然間醒了過來。

    當時有個老儒在我家教課,聽這事,拍着大腿高興地說:&ldquo程子朱子真是聖人呀!關于鬼神的事,孔子孟子尚且不敢斷定有無,隻有二位先生敢于斷定。

    現在死人複活,果然如同他們說的那樣。

    不是聖人能這麼明斷嗎?&rdquo我覺得張天錫是氣息郁結,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了。

    他的家人誤以為他死了,并不是真的死去了。

    虢國太子假死的事在《史記》中有記載,這位老先生難道沒看過嗎? 帝王用賞罰來勸人為善,聖人用褒貶來勸人為善,賞罰有所不及,褒貶有所不周的,佛就用因果來勸人為善,方式不同,目的則是相同的。

    和尚們拿着因果禍福的說法,誘騙脅迫那些愚民,不是以人品的正邪來區分善惡,而是以布施的有無來區分善惡。

    自從&ldquo福田&rdquo之說興起,佛祖的本旨就不明了。

    聽說有個走無常的人,問冥吏誦《血盆經》有無好處。

    冥吏說:&ldquo沒有這樣的事。

    世間男女相交,萬物滋生,都是天地間的自然現象,是陰陽相合生生不息。

    要繁衍就要有生育,要生育就必然有污穢,就是淑女賢母,乜不得不如此,這并不是自己所幹下的罪孽。

    如把這當作罪孽,那麼要飲食就不能不大小便,口鼻難免要流口水鼻涕,這也是污穢之物,難道也應該認為是有罪的嗎?編造這一說法的人,是因為隻有婦女最容易被蠱惑,而婦女免不了都要生育,就以此為有罪,說這罪非要拜佛忏悔不可;于是閨閣裡的錢,都充當功德費了。

    你出入陰司,應該有所見聞,血池真的在哪裡?堕入血池的真的有誰?還要猶疑、追問嗎?&rdquo走無常的人後來以此告訴别人,但沒有人相信他的話。

    這就是所謂的積重難返啊。

     釋明玉說:西山有個僧人,見遊女春遊,偶然動了兒女春心。

    他正徘徊凝想的時候,忽然有位少婦用眼睛給他送來情波,并逐漸情意綿綿地和他述起話來。

    少婦說:&ldquo我家離這裡不遠,丈夫出門在外,時間已經很久了。

    今晚我用一盞燈在林外相候,引你前往我家。

    &rdquo叮咛再三,告别而去。

    晚上,僧人遵囑前往,果然有一盞燈,熒熒發光,相距不過半裡。

    他穿林渡澗,随燈前進,始終沒能追上。

    後來,燈光時隐時現,忽左忽右,他輾轉奔馳,也就迷失了道路。

    因疲乏得不能再走,便倒在了一棵老樹下。

    天亮時,他仔細觀察周圍環境,發現自己仍在原來的地方。

    再看樹林裡,蒼綠的苔藓上,布滿了自己重重疊疊的足迹,這才悟出原來自己象牛轉磨一樣,繞着老樹周圍走了一夜。

    他自知心生妄念,才導緻魔來,急忙投拜本師忏悔。

    後來也沒發生其他事故。

    釋明玉又說:山東有位僧人,常見藏經閣上有個麗女向下窺視,心知她是鬼魅。

    可是,他暗想鬼魅也是一種豔遇,便徑自前去尋找。

    上閣以後,一無所見,呼喚麗女也不露面。

    此僧仍不甘心,每次看見麗女,就去尋找。

    這樣找了一百多次,就迷迷糊糊地成了心病,直到死去。

    臨死時,他才自己說出了這件事。

    這或許是前世冤家,借以前來索命吧?不過,上述二僧歸裉結底都是自己敗壞自己,并非妖魔和鬼魅敗壞他們。

     吳惠叔講:有一個醫生,向來為人謹慎忠厚。

    一天夜裡,有位老太太拿着一對金钏來買堕胎藥。

    醫生很驚恐,嚴辭拒絕。

    第二天傍晚,老太太又多拿來兩枝珠花買藥,醫生更加驚恐,極力趕走了她。

    過了半年多,醫生忽然夢見冥府把他捉去,說有人告他殺了人。

    到那後見一個披着頭發的女人,脖子上勒着紅巾,邊哭邊陳述着當初買堕胎藥醫生不給的情形。

    醫生說:&ldquo藥是用來醫治救人的,怎麼敢用來殺人賺錢呢?你自己的淫行敗露了,與我有什麼關系?&rdquo女人說:&ldquo我向你求藥時,所孕胎兒尚未成形,如果能打掉,我可以不死。

    這等于破壞一個無知覺的血塊而保住一條臨危的生命。

    結果我沒能得到藥,不得已生下孩子,以緻孩子被扼死,遭受痛苦,我也被迫上了吊。

    這樣,你本想保全一條性命,反倒害了兩條性命。

    這不是你的罪過又是誰的呢?&rdquo冥府判官歎口氣說:&ldquo你所說的,符合事情的實際情況,他所堅持的是理。

    自宋朝以來,就固執于一個理;不去考慮事情發展的利害關系的,難道就醫生一人嗎?你就别追究了。

    &rdquo判官拍案發出聲響,醫生被吓醒了。

     惠叔又說,有個人得瘟疫死了,後來又還魂。

    在陰間遇到他以前的老朋友。

    這位老朋友衣衫褴褛,戴着枷鎖。

    他倆相見不覺悲喜交加,他握着老友的手歎息着說:&ldquo你一生富貴,财産競不能帶到這兒來。

    &rdquo那人神色悲戚地說:&ldquo富貴完全可以帶到這兒來,但人不肯帶。

    知果生前做了善事,積了功德,到這兒來怎麼會不富貴呢?所以我想奉勸世人一句,早點做好把富貴帶到這兒來的打算。

    &rdquo李南澗說:&ldquo這句話很對,勝過富貴是一場空的觀點。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