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如是我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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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使酒淋漓禮數疏,誰知俠氣屬狂奴。

    他年倘續宣和譜,畫師如今有灌夫。

    &rdquo原來乩神所說的&ldquo罵座灌夫&rdquo就是指的這首詩。

    隻是不知道這靈鬼是怎麼知道這首詩的。

     舅舅張夢征說,兒時聽說滄州有一太學生,住在河邊。

    一天晚上,有一吏持名帖叩門,說新太守路過此地,聽得這家是本地豪族,邀主人到舟中相見。

    恰逢主人因參加葬禮住在姻親家,距此十餘裡地。

    看門人手持名帖奔往通報。

    太學生急忙命人駕車返回,但舟已走了。

    于是又叫人準備車馬禮物,沿河岸急追,一晝夜奔跑了二百多裡,已到山東德州地界。

    逢人便問詢,不但沒人知道這個新太守,而且連船也沒看見,于是狼狽而歸。

    他好幾天迷迷惘惘如做夢一般。

    有人懷疑太學生家有錢财,盜賊想誘他出來劫持他,因為他出門在外而幸免。

    又有人懷疑他視貧窮親友如仇人,而不惜重金結交權貴;村中原來就有狐仙,因為厭惡而戲弄他。

    這些都無證據。

    然而鄉親們都傳言:太學生遇到鬼了。

    外祖父雪峰先生說,這不是狐不是鬼也不是強盜,而是貧窮親友們幹的。

    這話較符合實際。

     俗傳鵲蛇争鬥的地方是風水好的墳地,在争鬥的地方點定墓穴,子孫就會大富大貴,稱之為龍鳳地。

    我十一二歲時,淮鎮孔家田中曾經有過鵲蛇争鬥這樣的事,舅舅安公實齋親眼見到過。

    孔用這地築墳,也沒有什麼效驗。

    我說鵲拿蟲蟻作食糧,有時見到小蛇就去啄取,蛇遊動抗争,有點像争鬥,這也是事物情态所常有的。

    必定當時曾經有看風水的人替人家選擇葬地,指着鵲蛇争鬥的地方是圹穴,就像陶侃葬母,仙人指點牛睡眠的地方是圹穴罷了。

    後人見到它有應驗,就傳聞失實,說凡是鵲蛇争鬥的地方必定吉祥。

    這樣說起來,那麼因為陶侃的事情,就可以說凡是牛睡眠的地方都必然吉祥了嗎? 慶雲、鹽山之間,有個人夜間經過墳墓,被群狐攔住去路,剝光衣服,反捆起來,倒懸在樹杪上。

    天亮以後,人們才發現,于是搬來梯子,将他解救下來。

    人們發現他背上書寫着&ldquo繩還繩&rdquo三個大字,沒人知道其中之意。

    過了許久,這人才悟出自己二十年前曾捕捉一狐,當時也是倒懸起來,所以才有今日的報複。

    胡厚庵先生模仿西涯新樂府的詩中,有一篇名叫《繩還繩》:&ldquo斜柯三丈不可登,誰蹑其杪如猱升?谛而視之兒倒繃,背題字日繩還繩。

    問何以故心懵騰,恍然忽省蹶然興,束縛阿紫當年曾。

    舊事過眼如風燈,誰期狹路遭其朋。

    籲嗟乎!人妖異路炭與冰,爾胡肆暴先侵陵?使銜怨毒伺隙乘。

    籲嗟乎!無為禍首茲可懲。

    &rdquo就是說的這件事。

     劉香畹說,滄州近海的地方有一牧童,十四五歲。

    雖然是農家孩子,卻長得非常白淨。

    一天在河邊午睡醒來,感覺背上好像壓着一個東西,然而看去卻無形,摸也摸不到,問又不回答。

    他害怕回冢,把此事告訴了父母,父母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數日之後牧童漸漸感到怪物在擁抱他,撫摸他,漸漸地好像夢魇,終于被怪物玷污了。

    從此後,怪物不時地戲狎牧童,但仍然無形無影無聲。

    怪物有時給牧童錢物,但不多。

    鄰居一私塾先生告訴牧童的父親說:&ldquo這恐怕是狐仙,應當在家藏隻獵犬,等聽到狐仙聲音時,破門而入抓住狐仙。

    &rdquo父親按他所教的去做,狐仙則吼着破窗而出,在屋上跳着罵牧童負心。

    私塾先生對狐仙說:&ldquo你能幻化通靈,一定懂得世事。

    男女間相互愛慕,是以情互相感動。

    然而早上發誓生同寝,死同穴,晚上卻到了别人那裡,這種人不知有多少。

    至于娈童,本不是女性,與人同床共枕,不過是出賣色相。

    當他傅粉施香,含嬌流盼,纏頭萬錦,千金買笑之時,莫不像碧玉那樣多情,投靠他人懷抱;當有錢人财盡,顯貴者權力喪失,便會轉身就走,有的反戈一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自古都這樣。

    蕭韶對待庾信、慕容沖對待符堅的事已載入史冊,這都是非常明顯的。

    庾信、符堅所施恩惠那麼大,尚且得到如此回報。

    而你們的交情如抟沙做飯那麼容易,況且你所贈與的,還不及五陵豪貴的萬分之一,卻想讓這牧童的心堅如金石,你不是太糊塗了麼?&rdquo說完,對方一聲沒有。

    很久,忽聽狐仙頓足說:。

    先生别再講了,我現在才知道我太癡心了。

    &rdquo狐仙長歎幾聲就離去不見了。

     聽姜白岩說,有一位士人正在桐柏山走,忽然遇到有儀仗隊做前導的車隊,從他們的衣冠形狀來看,像是鬼神。

    于是他躲進樹林裡,但不料車中的貴官已經看到了他,态度很親切地叫他出來說話。

    于是他沒有辦法,隻得上前去拜問對方。

    那個高貴的官員說:&ldquo我就是這座山的神。

    &rdquo這位士人又問他是哪個朝代的神,希望告訴世人以增長見識。

    貴官回答說:&ldquo你所要打聽的是人與鬼間的事,但我是地神。

    自開天辟地以來,我就存在,所以神靈和天地是相生并存的,隻有聖人才會通曉天地造化的原理。

    因此才将燔柴祭天、瘗玉祭地這些條款寫進《六經》中,但自從小說雜記一類的野史出現後,就編造出了不少陳詞濫調,說某神姓劉姓張啦,說天帝有興廢之變化啦,說河伯姓呂姓馮啦,竟然有夫有婦的,一派胡言。

    儒士對此十分不滿。

    因此宋代興起了朱子理學,用&lsquo理,來闡釋天,把《詩經·皇矣》中&lsquo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的說法都給予否定,而把鬼神的存在歸之于陰陽二氣的相互作用。

    木石的精氣還能生出夔罔等妖怪,雨土的精氣都能生出羊等動物,哪裡有乾坤運轉、元氣渾淪,反而不能聚萬物之體而上升,成為至尊的主宰的呢?我看你的衣着是個丈人學士,請給我傳話,讓儒家學者懂得聖人尊崇上天的緣由。

    &rdquo士人拜了幾拜就退下了。

    他每将這個經曆告訴給别人,别人都說他是癡人說夢語,沒有人相信。

    我認為用這話去推論鬼神的始末,寓意深刻,這不過是姜自岩的寓言,假托鬼神的話罷了。

    赫赫神靈,哪有功夫去跟講學家争論這些是非呢? 翰林院編修裘超然說:豐宜門内玉皇廟街有幾間破屋,封鎖關閉已經很久,說是其中有狐精。

    剛巧江西一個舉人同幾個朋友過夏(唐代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下第以後,讀書等待再次考試,叫做過夏),看中這個地方幽雅僻靜,在旁邊租了房屋。

    有一天,他看見一個少婦站立在屋檐下,神态很是妩媚,心裡知道是狐狸精,因少年豪氣旺盛,意下并不懼帕。

    黃昏以後,他走到門前行禮,用輕薄的言詞問候。

    當天夜裡,他聽到床前有口口的聲音,心裡知道狐狸精到了,暗中舉起手拉她上來。

    她就縱身投入懷抱,二人立即互相親昵戲,萬般淫蕩,舉人忙于應付,弄得疲困不堪。

    等到月上窗明,仔細一看,竟是一個白發老婦,黑醜可憎,吃驚地問:&ldquo你是誰?&rdquo她并不羞愧,自己說:&ldquo本是城樓上的老狐,娘子怪我貪吃懶做,斥逐居住這所房屋,寂寞已經數年。

    感念您的見愛,所以冒着羞恥自獻罷了。

    &rdquo舉人惱怒地她的臉頰,要想捆起來鞭打。

    撐持掙紮之間,同屋的人聽到聲音,都來幫助捕捉,忽然一脫手,已經的一聲破窗逃走。

    第二天晚上,她還自己坐在屋檐頭,用溫柔的語言相呼喚,舉人斥責辱罵,忽然被飛來的瓦片所擊中。

    又一天晚上,揭開帳子要想睡覺,她竟然裸體躺在床上,笑着招手。

    舉人抽刀向她砍去,才泣罵而去。

    舉人害怕她再來,隻好遷移住處回避她。

    登上車的時候,突然見以前看到的少婦從裡面走出,秘密地派遣小奴打聽,才知道是寓所主人的外甥女,前幾天偶而到街上買花粉的。

     琴師錢某說,有位候補官員居住在會館,在館後牆缺口處看見一少婦很有些姿色,衣着破舊但修飾得很幹淨,心裡很愛慕她。

    會館主人的老母年紀五十多了,原是大家婢女,進退應答都還有些規矩。

    每每替兒子應酬。

    候補官料她有幹才,以錢賄賂她,請她策劃與那少婦約會。

    老婦說:&ldquo從未見過這女子,好像是新來的,姑且試試,請官人别抱太大希望。

    &rdquo過了十餘天,她才告知,已說好了。

    少妞本是良家女,因家貧寒,忍恥幹這事。

    她怕人知道,等夜深月黑才可來。

    切勿點燈,勿說笑,勿讓仆人及同館人聽到聲音,鐘聲響了就讓她走。

    每夜給二兩銀子就夠了。

    候補官員按她說的辦,這麼往來月餘。

    一夜,鄰居不小心引起火災,候補官員驚慌起床,仆人都跑進來搶救行囊書箧。

    一仆人急忙拉開床帷,拽主人的被褥,嘭地一聲響,一赤身婦人掉落床下。

    原來是館主的老母,大家無不笑彎了腰。

    京師裡的媒婆最奸詐狡黠,遇有候補官人納妾,多以美女引見,而到時候就暗中調換醜女。

    有的發覺後去打官司;有的蒙頭入門,背着燈光、擋着扇子,等完事後才讓你看見真相,隻好委曲遷就。

    這老婦人習慣于這種風俗,卻以身自代。

    事後訪問四鄰,牆缺口外并沒有什麼少婦。

    有人說這是狐仙。

    裘文達先生說,這是老婦人招來的妓女,以誘惑候補官員。

     從舅安氏善用鳥槍,在原野上追逐野兔,百發百中,沒有一兔能夠逃脫。

    他所殺的野兔,已經數以千計。

    一天,遇到一隻野兔,像人一樣立起來向他拱手,目光炯炯,似乎很憤怒。

    他舉槍要打,忽然槍管炸裂,傷了手指,再看野兔,已經不見蹤影。

    他心知這是兔鬼前來報仇,也就停止了獵兔的活動。

    還有一次,他獵鳥歸來,天色漸已昏黑。

    見刮來一個小旋風,小旋風中裹着一件東西,火光熒熒,像車輪一樣旋轉。

    他舉槍射中,原來是一支秃筆,筆管上微有血漬。

    明人小說中記載了牛天錫供狀一事,說凡是物品,如果在庚申這天得到人血,都得成精。

    也許是這樣口巴! 聽奴仆王廷佑的母親說,青縣有戶農家,在除夕的時候有一個賣通草花的人叩門大喊:&ldquo我站了很長時間.為什麼不給我花錢?&rdquo主人聽到後,問家中人是否有人去買過花。

    全家人都說沒有。

    賣花人卻堅持說有一個垂着發髻的女子拿走了花。

    正在争吵中,隻聽到一個老婦人大喊:&ldquo真是大怪事,廁所中的破掃帚把上插有幾朵花。

    &rdquo等拿來一檢驗,果然是從賣花人那裡拿來的花。

    于是主人命人把掃帚燒掉,隻聽到這掃帚發出呦呦的聲音,同時還冒出縷縷血迹。

    這也奇怪,既然這鬼怪能變化形态,就應潛養靈氣,為什麼要無事生非,讓人發覺消滅它呢!這不是自取滅亡嗎?唉,天下那些未有所成,卻要妄自炫耀的人就像這把破掃帚啊! 外祖父張公雪峰家的僮仆王玉,善于射獵。

    曾經從新河帶着鹽租返回,碰到三個強盜,連發三箭把他們一個個射倒,在各人臉上唾了唾沫,放他們走了。

    有一天,他帶着弓箭夜裡行走,看見一隻黑狐像人一樣站立向月而拜,就拉滿弓箭射去,黑狐應着弦聲中了箭。

    回來以後,他寒熱大作。

    這天晚上,繞着房屋有哭泣的聲音說:&ldquo我自己拜月修煉形體,對你有什麼妨害?無緣無故地被殺害,所以我一定要對你進行報複。

    可恨你還沒有衰敗,當向司命之神申訴罷了。

    &rdquo幾天以後,窗格上發出铿铿的聲音,他驚異地察看詢問,聽得窗外說話道:&ldquo王玉,我告訴你,我昨天到陰間去告你,冥官檢查簿冊,才知道你過去一生中含冤告狀申辯,我做掌刑法的官,暗中庇護私黨,使你理由正當卻得不到伸雪,抑郁憤恨,自己刺殺而死。

    我堕落此身成為狐,這一箭正用來報複,因果分明,我不怨你。

    隻是當日違心冤枉地拷問你,還欠你鞭打一百多下。

    你肯發願免子償還,那麼陰司就可以在簿冊上注銷,來生拜受你的恩賜多多了。

    &rdquo說完,好像聽到叩頭的聲音。

    王喝叱說:&ldquo今生的債還不清楚,誰能夠讨前生的債呢?妖鬼快去,不要打擾我的睡眠。

    &rdquo于是寂然無聲。

    世上看見作惡的沒有報應,動不動就懷疑神理的沒有根據,哪裡知道在冥冥之中有像這樣的曲折哩! 雍正十二年,我初随先父姚安公到京師。

    聽說禦史某公性情多疑。

    他最初租住宣武門外永光寺一宅。

    這地方空曠,他擔心有盜賊,就在夜裡派家奴數人,輪流打更敲梆子。

    他怕打更人松懈,即便是嚴寒酷暑,也必秉燭親自巡視。

    他不勝勞苦,又租住崇文門外西河沿一宅。

    這地方店鋪林立,他又怕有火災,便在每間房裡備上水缸,還和以前那樣夜裡親自巡視。

    他不勝其勞,又租住虎坊橋東一宅,與我隻有幾家之隔。

    他見房屋幽靜深邃,又疑心有鬼。

    先是請僧人誦經,放焰口超渡亡靈,钹鼓響了好幾天,說是驅除鬼魂。

    又請道士設法壇,招神将,念咒挂符,又是好幾天钹鼓,說是驅除狐媚。

    這座屋宅本來沒什麼,自此後卻真的鬧鬼了。

    扔磚瓦,砸器皿,整夜不得安甯。

    仆人們借此機會行竊,所損失的錢财不可計算。

    人們議論說這鬼魅是人為的。

    住了沒一年,他又租住繩匠胡同中一宅。

    他離開後,沒通信息,不知他又搞什麼防範措施了。

    先父姚安公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某禦史不正是這種人嗎? 錢塘人陳乾緯說:以往他與幾位朋友到西湖深處泛舟,秋雨初晴,登上寺樓向遠方眺望。

    一位朋友詩興大發,偶爾吟誦出&ldquo舉世盡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rdquo這一詩句,衆人相與慨歎。

    寺僧微笑着說:&ldquo據詩人的所聞所見,人死後還是仍然不肯罷休的了。

    幾年前,一個秋月明亮的夜晚,我坐在這座樓上,聽見橋旁有辱罵争吵聲,吵了很長時間,越吵越急。

    此地沒人居住,我心知是鬼在争吵。

    仔細聽他們吵些什麼,由于你争我搶吵得很激烈,分辨不太清楚,隻是聽出拟乎是在争奪墳墓地界。

    忽然聽到另有一人呼勸說:&lsquo二君不要吵,能否聽老僧說一句話?人在世間,忙忙亂亂,那是由于不知道人生如夢而已。

    可現在二君的夢已經醒了:經營百計,以求富貴,富貴如今在哪裡呢?機械萬端,以報恩怨,恩怨如今又在哪裡呢?青山沒改,白骨已枯,隻剩了一個孤零零的魂魄。

    那一夢黃梁的人,還能省悟過來;為什麼二君這親身閱曆的,反不懂萬事皆空呢?況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以來沒有不死的人;大聖大賢以外,自古以來也沒有不滅的鬼。

    都是這麼孤零零一個魂魄,時間一長又都不免于要消失,可你們還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興動兵戈,這不是夢中之夢嗎?,語罷,隻聽嗚嗚的哭泣聲。

    接着,又聽到自稱老僧的人長歎一聲說:&lsquo喜怒哀樂還沒忘記,必然也就不能把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