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如是我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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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的■圖谶，大多是點點畫畫，到了宋代謝石等人才專門用此、筮之術，但往往有奇異的靈驗。
乾隆十九年，我參加殿試後，還未張榜，在董文恪先生家裡，偶遇一位浙江人能測字。
我寫一&ldquo墨&rdquo字。
那人說：&ldquo狀元不會屬于您了。
&lsquo裡，字拆開是&lsquo二甲，，下邊是四點，您是二甲第四名吧？不過您一定會進入翰林院。
四點是&lsquo庶，字腳，&lsquo士，字是&lsquo吉，字頭，您要做庶吉士了。
&rdquo後來，果真是這樣。
乾隆三十三年秋季，我因洩漏消息而獲罪，案情很嚴重，每天都有一軍官看守我。
其中一個姓董的軍官說能拆字算卦。
我寫一個&ldquo董&rdquo字讓他拆。
他說：&ldquo您将被發配遠方了。
這&lsquo董，字是千萬裡的意思呵。
&rdquo我又寫一&ldquo名&rdquo字。
他說：&ldquo下邊是&lsquo口，字，上邊是&lsquo外，字偏旁，這次發配是在口外。
&lsquo夕，字又是太陽偏西的意思，莫非是西域？&rdquo我問将來能回來否。
他說：&ldquo&lsquo名，字與&lsquo君，字相像，也像&lsquo召，字，一定會讓您回來的。
&rdquo我問在什麼時候，他說：&ldquo&lsquo口，字是&lsquo四，字的外圍，而中間缺少兩筆。
大概不到四年就會回還吧。
今年是乾隆三十三年．四年後為三十六年，&lsquo夕，字是&lsquo卯，字的偏旁，也相合。
&rdquo果然，我從軍烏魯木齊，在辛卯年（乾隆三十六年）六月還京。
大概精神有所動，鬼神便相通；氣機萌發，形象便有了預兆了。
這與分蓍草、燒龜甲以定兇吉一樣道理，看起來神秘而并不神秘。
行醫的胡宮山，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有的說：&ldquo他本來姓金，實際上是吳三桂的間諜。
三桂失敗，才改變姓名。
&rdquo事情沒有旁證，無法了解清楚。
我六七歲時還見到過他，年紀八十多歲了，輕便敏捷如同猿猴，搏鬥的技巧無與倫比。
他曾經在乘船途中，夜裡遇到強盜，手裡沒有一點武器，隻倒拿一支煙筒，揮動如鳳，七八個人都被他刺中了鼻孔仆倒。
但是他最怕鬼，一生不敢一個人睡覺。
他說少年時曾經碰到一個僵屍，揮拳打去，就像打中木石，幾乎被它抓住，幸而跳上高大的樹頂。
僵屍繞着樹跳躍，到天亮才抱住樹木不動。
直到有系着鈴铛的馬幫經過，他才敢向下觀看。
隻見那僵屍滿身的自毛，眼睛紅得像朱砂，手指像彎曲的鈎子，牙齒露在嘴唇外面像快刀，他害怕得幾乎掉了魂。
他又曾經住宿在山間的旅店裡，夜裡覺得被中蠕蠕而動，疑心是蛇鼠之類。
一會兒，支撐伸展，漸長漸大，突出與他并枕而卧，乃是一個裸體婦人。
雙臂抱住他就像粗繩捆縛，接吻噓氣，血腥味直貫鼻子，不覺昏暈死去。
第二天得到灌救，才蘇醒過來。
從此以後，他吓破了膽，黃昏以後，碰到風聲月影，就恐懼地後退。
南皮縣令居，在州縣幹過二十年幕僚，對案牍公文和官場應酬十分熟悉，每年都收獲許多聘金。
既然已經擁有了雄厚的資金，也就按着慣例捐了官，自以為是駕輕車走熟路，做起官來必定得心應手。
等到赴任以後，卻頭腦昏昏，呆若木雞；兩次造成争辯，都面紅耳赤，言語羞澀，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見到上級官員，進退應對，總是颠三倒四。
過了一年多，也就以才力不能勝任被彈劾免職了。
罷官這天，他夢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向他施禮長揖，說：&ldquo君已罷官，我從此也就告别了。
&rdquo猛然驚醒，頓時覺得心境開朗起來。
因無以為生，于是重操舊業。
這時，又恢複到以前的精明果決，判斷如流。
他所夢見的人，究竟是他的前生冤家，還是韓昌黎所送的窮鬼呢？ 裘文達說他做詹事府詹事時，一次他當班值日，五更時去圓明園。
路上看到道邊一棵大柳樹下，燈火環繞，好像有什麼意外。
到跟前一看，原來是一個護軍在樹上自缢，大夥兒把他解救下來。
過了好久，他蘇醒了。
護軍說他路過此處暫作歇息，看見路旁小屋中有燈火，一少婦在圓窗内坐着，招呼我從窗子跳進去。
我剛低下頭，脖子已被挂住了。
這大概是吊死鬼變了形找替身吧。
這類事有很多，而這個吊死鬼卻能變幻屋室，設下繩索，确實是與衆不同。
先農壇西北文昌閣之南，有積水彙聚于此，也常常有溺死鬼引誘人。
我十三四歲時，看見一個人無緣無故跳進水裡。
水已經沒了半身，大家叫喊并拉他，才強迫他上了岸。
他癡呆地坐了很久，逐漸清醒了。
有人問：&ldquo你有什麼苦處非要尋死？&rdquo他回答：沒什麼苦處，隻是很渴，看見一個茶館，想喝點茶。
還記得那門上懸挂一塊匾，粉闆青字，寫着&ldquo對瀛館&rdquo。
名字很有些雅緻。
是誰起的名？誰書寫的？這個鬼更是奇異。
山東有個叫劉善谟的先生，是乾隆十二年同我一起中試的。
由于他黠谲機智，人們都戲稱他為&ldquo劉鬼谷&rdquo。
劉先生本來就诙諧，再加上自己常以&ldquo劉鬼谷&rdquo自稱，于是&ldquo鬼谷&rdquo的聲名遠揚。
而他的真名倒不為人所知了。
乾隆十六年，他在珠市口南校尉營租了一座小宅院。
田白岩偶爾也到那兒去閑聊，等他看了四周後，慨歎地說：&ldquo這原是鳳眼張三的住宅啊！『庭雖如舊，但那位美女卻已死了二十多年了。
&rdquo劉善谟驚駭地說：&ldquo自從我居住到這裡，我多次夢見一位漂亮的婦女在屋檐下走動，難道就是她？&rdquo等到白岩詢問那位婦人的外貌後，得知果然是她。
劉善谟沉思良久，摸着案幾說：&ldquo那淫鬼是什麼東西，竟敢冒犯我劉鬼谷。
等她現了形，我一定要痛打她一頓。
&rdquo白岩告訴他說：&ldquo這個美婦在世時，真可算得是個鬼谷子，手段高明，被她的妖冶所颠倒的不知有多少，你這個假鬼谷子豈在她話下？京城這麼大，你還另找一處吧，何必一定要與鬼同住呢？&rdquo我曾經也到過劉善谟那裡。
記得斜對戈芥舟的宅院有六、七家，但現在不能指出确切的地點了。
太常寺卿史松濤說：起初擔任戶部主事時，住在安南營，同一個寡婦相鄰。
一天晚上，盜賊進入寡婦家，在牆壁上鑿洞已經鑿穿了，忽然大聲呼叫道：&ldquo有鬼！&rdquo狼狽地跳過牆頭而去。
至今不知道他見到了什麼。
難道神也哀憐她的狐獨無依，暗中佑助她嗎？又戈東長前輩有一天吃完飯，坐在階下賞看菊花。
忽然聽到大聲呼叫道：&ldquo有賊！&rdquo它的聲音悲咽，就像牛在甕中嗚叫，全家驚異。
一會兒，連叫不停，仔細一聽，是在廊屋下的爐坑裡。
趕緊叫巡邏的人來，打開一看，則是疲困的一個餓夫，擡頭長跪，自己說前兩天乘暗私自闖入，伏藏在這個坑裡，企圖夜深的時候出來偷竊。
不料二更天微雨，夫人命令搬兩甕腌菜放在坑闆，于是不能出來。
還希望雨止天晴搬下去，竟然兩天不搬，饑餓不能忍耐。
自己思想出來而被抓住，罪不過遭棒打；不出來，則最後要成為餓鬼。
所以反而出聲自己呼叫罷了。
這事情極奇，而事實上為情理所必有。
記錄下來，也足以供人一笑。
河間府小吏劉啟新粗知文理。
有一天，他問别人：&ldquo枭鳥、破獍是什麼東西？&rdquo有人回答說：&ldquo枭鳥吃它母親，破獍吃它父親，都是不孝的動物。
&rdquo劉啟新拍手說&ldquo對！我患了傷寒，在昏迷中，靈魂到了陰曹，看見兩位冥官并排坐着。
一位小吏手持案卷請示說：某處狐狸被它孫子咬死。
禽獸無知，難以用人理來要求它。
現在隻能考慮抵命，而不能以不孝治罪了。
左邊的官員說：狐狸與其他獸類有區别。
已修煉成人形的，應當按人的法律判處，未修煉成人形的，則仍然按禽獸來斷案。
右邊的官員說：不能這樣。
禽獸在其他方面與人不同，親朋至愛則是天性，與人同樣。
先王殺枭鳥、破獍，不因為是禽獸而寬恕它們。
因此應以不孝罪，把狐孫打進地獄。
左邊的官員點頭說：你說的很對。
過了不久，小吏抱着案卷退下，用手打我耳光。
我驚吓而醒，他們所講的話曆曆在耳，隻是不明白枭鳥、破獍是什麼意思。
我猜測它們是不孝的鳥獸，果然是這樣。
&rdquo按，這種事很新奇，所以陰府也很費斟酌，可知案情千變萬化，很難偏執一端。
據我所見，還有超出律條規範之外的。
有一個人離家外出，訛傳已死了。
他的父母于是把兒媳賣給别人做妾。
丈夫回家後，知道是父母賣了妻子，不能訴訟，便偷着到娶自己妻子的人家裡，等着機會見了一面，竟然攜妻逃了，過了一年又被抓獲。
認為這事不是通奸吧，則女方已男嫁人；定為通奸吧，則男方是女方原來的丈夫，官府沒有法律可援引使用。
又如劫盜之中，别有一種類型，稱&ldquo趕蛋&rdquo，即不搶劫别人而專搶劫盜賊搶來的東西。
他們每每等到盜賊出外搶劫之機，或者襲擊盜賊的巢穴，或在路上搶奪盜賊劫得的财物。
一天彼此格鬥起來，一同被執送到官府。
認為他們不是強盜，則他們确實強搶他人；把他們定為強盜，則他們搶奪的又是盜賊的贓物。
官府也沒有律條可以援引定案。
又比如女人因奸情而有孕，斷案處罰之後，官府依法将私生子判給奸夫。
後來孩子生出來了，丈夫憤恨．殺了孩子。
奸夫控告他故意殺害自己的孩子。
雖然有法可依，但總覺得奸夫所控告的有理而無情，丈夫所做的有情而無理。
沒法把這案子加以公平判決。
不知那些陰府官員遇到此類事情，又做怎樣的決斷？ 豐宜門外的風氏園古松很著名，前輩們多有題詩詠歎。
錢香樹先生還親眼見過古松，現在已經砍伐了。
何華峰說：相傳古松沒有枯死時，每當風清月明，就時常聽到絲竹之聲。
一次，有個大官偶然來到風氏園，夜間偕同賓友前往古松下聆聽絲竹演奏。
二更以後，開始響起了琵琶彈奏，似乎是出自古松的樹幹裡，又似乎是從樹杪上飄來。
彈奏一段時間後，有小聲緩緩地随着琵琶曲子唱道：&ldquo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rdquo大官叱罵說：&ldquo老魅什麼東西，敢對我作這種淫詞！&rdquo樂聲戛然而止。
一會兒，清脆的琴聲又彈了起來，唱道：&ldquo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樹；桃李花易殘，松柏常如故。
&rdquo大官點着頭說：&ldquo這還差不多接近了風雅。
&rdquo馀香缭繞之際，微微聽到樹外有人說了句悄悄話：&ldquo此老太容易對付，隻是作了這等語言，他便歡喜了。
&rdquo忽聽拔刺一聲響，如同斷了琴弦。
再聽下去，就寂靜無聲了。
佃戶卞晉寶枕着土塊正在田垅邊小睡。
朦朦中聽到有人問：&ldquo昨天官府中發生了什麼事？&rdquo另一個人回答說：&ldquo昨天審查某人的後妻，判罰她一百鐵杖。
雖然她滿臉病态，但眉目依舊如畫，肌膚如凝脂，每打她一鐵杖，她發出婉轉的哀叫聲，好像輕風吹來洞箫聲，讓人聽得心碎。
我的手發軟，下不了手，差點兒我反被鞭打。
&rdquo問話人歎息說：&ldquo正因為她如此妖媚動人，才迷惑了她的丈夫，使他殘害前妻的兒女，犯了種種罪孽。
&rdquo晉寶心想這是什麼官府，怎能用鐵杖打人？正想起身去問，等他伸腰揉眼一看，隻見荒煙野草，四周一片寂靜。
故城賈漢恒說：張二酉、張三辰，是兄弟倆。
二酉先死，三辰撫育侄兒如同自己所生。
管理田産，謀畫婚娶，都是盡心竭力。
侄兒生了痨病，料理醫藥，幾乎廢寝忘餐。
侄兒死後，經常忽忽如有所失，人們都稱道他的友愛。
過了幾年，三辰病情危重，昏亂眼花中自言自語說：&ldquo咄咄怪事！剛才到陰司，二哥控告我殺了他的兒子，斷絕了他的後代，豈不冤枉哩！&rdquo從此口中經常喃喃地說着，不太能分辨清楚。
一天，稍稍清醒，說：&ldquo這确是我的過錯了。
兄長對閻羅王數落我說：&lsquo這孩子不是不可以感化教誨的，你做叔父，離父親隻差着一點罷了，卻隻知道養育而不知道教育，放縱他為所欲為，總怕違背他的意思，使得他恣意任情尋花問柳，染上難以醫治的毒瘡而死，不是你殺了他而又是誰呢？&rsquo我茫茫然無從回答。
我後悔晚了！&rdquo反手打着自己而死。
三展所做的，是低下的習俗所難以做到的；判以殺侄的罪，這是《春秋》責備賢者罷了。
然而終不能說二酉苛刻。
錢遵王<讀書敏求記》記載：趙清常死後，子孫賣了他的遺書，結果在武康山中，白天就能聽見鬼的哭聲。
有聚必有散，怎麼見識這麼狹窄呢？明代壽甯侯的故宅在興濟，早已被拆賣幹淨，隻剩下了一個廳堂。
後來又把廳堂的木料賣給我的先祖。
拆卸的時候，工匠也聽到廳柱中有哭泣聲。
千古癡魂，如出一轍。
我曾對董曲江說：&ldquo大地山河，佛家也以為是泡影，小小的存物哪裡還值得一談呢？百年以後，如果我的圖書器物散落人間，鑒賞家能指點撫摩着說：&lsquo這是紀曉岚的故物。
，也是一段佳話，還有什麼憾恨的呢？&rdquo董曲江說：&ldquo君說這話，還有一種求名的心思。
我卻認為生前時需要消閑打發日子，不能不借用器物自己供自己娛樂。
至于死後，我本人已經不存在了，其他還有什麼東西呢？生前用物，可以任其喂蟲子老鼠，丢進泥沙裡。
因此，我的書沒有印章記錄，硯石也沒有銘刻留文，恰似花好月圓，勝水名山，偶然與我相逢便屬于我所有，等雲煙過眼，就不再問屬于誰家所有了。
哪裡還能刻什麼号，題什麼名，為後來人作設計呢！&rdquo他的見識更為脫灑。
官員奸污仆人之妻，處罰不過取消俸祿而已。
這是因為主仆經常生活在一起，難免親昵，關系暧昧難以判明是非。
法律從細微深遠處着想，就是防止上生産誣陷或反咬一口的風氣。
但是如果強逼奸污，陰曹的處罰是很重的。
戴遂堂先生說，康熙末年，有一世家子要挾奸污了仆人之妻。
仆人怨氣郁結，得了噎膈症。
當時妻子已懷孕，仆人臨死前用手摸着妻子的腹部說：&ldquo是男還是女？能為我複仇嗎？&rdquo後來妻子生一女兒，長大後又聰明又美麗，世家子又把她納為妾，生一兒子。
但世家子得了消渴病，不久就死了。
這個妾
乾隆十九年，我參加殿試後，還未張榜，在董文恪先生家裡，偶遇一位浙江人能測字。
我寫一&ldquo墨&rdquo字。
那人說：&ldquo狀元不會屬于您了。
&lsquo裡，字拆開是&lsquo二甲，，下邊是四點，您是二甲第四名吧？不過您一定會進入翰林院。
四點是&lsquo庶，字腳，&lsquo士，字是&lsquo吉，字頭，您要做庶吉士了。
&rdquo後來，果真是這樣。
乾隆三十三年秋季，我因洩漏消息而獲罪，案情很嚴重，每天都有一軍官看守我。
其中一個姓董的軍官說能拆字算卦。
我寫一個&ldquo董&rdquo字讓他拆。
他說：&ldquo您将被發配遠方了。
這&lsquo董，字是千萬裡的意思呵。
&rdquo我又寫一&ldquo名&rdquo字。
他說：&ldquo下邊是&lsquo口，字，上邊是&lsquo外，字偏旁，這次發配是在口外。
&lsquo夕，字又是太陽偏西的意思，莫非是西域？&rdquo我問将來能回來否。
他說：&ldquo&lsquo名，字與&lsquo君，字相像，也像&lsquo召，字，一定會讓您回來的。
&rdquo我問在什麼時候，他說：&ldquo&lsquo口，字是&lsquo四，字的外圍，而中間缺少兩筆。
大概不到四年就會回還吧。
今年是乾隆三十三年．四年後為三十六年，&lsquo夕，字是&lsquo卯，字的偏旁，也相合。
&rdquo果然，我從軍烏魯木齊，在辛卯年（乾隆三十六年）六月還京。
大概精神有所動，鬼神便相通；氣機萌發，形象便有了預兆了。
這與分蓍草、燒龜甲以定兇吉一樣道理，看起來神秘而并不神秘。
行醫的胡宮山，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有的說：&ldquo他本來姓金，實際上是吳三桂的間諜。
三桂失敗，才改變姓名。
&rdquo事情沒有旁證，無法了解清楚。
我六七歲時還見到過他，年紀八十多歲了，輕便敏捷如同猿猴，搏鬥的技巧無與倫比。
他曾經在乘船途中，夜裡遇到強盜，手裡沒有一點武器，隻倒拿一支煙筒，揮動如鳳，七八個人都被他刺中了鼻孔仆倒。
但是他最怕鬼，一生不敢一個人睡覺。
他說少年時曾經碰到一個僵屍，揮拳打去，就像打中木石，幾乎被它抓住，幸而跳上高大的樹頂。
僵屍繞着樹跳躍，到天亮才抱住樹木不動。
直到有系着鈴铛的馬幫經過，他才敢向下觀看。
隻見那僵屍滿身的自毛，眼睛紅得像朱砂，手指像彎曲的鈎子，牙齒露在嘴唇外面像快刀，他害怕得幾乎掉了魂。
他又曾經住宿在山間的旅店裡，夜裡覺得被中蠕蠕而動，疑心是蛇鼠之類。
一會兒，支撐伸展，漸長漸大，突出與他并枕而卧，乃是一個裸體婦人。
雙臂抱住他就像粗繩捆縛，接吻噓氣，血腥味直貫鼻子，不覺昏暈死去。
第二天得到灌救，才蘇醒過來。
從此以後，他吓破了膽，黃昏以後，碰到風聲月影，就恐懼地後退。
南皮縣令居，在州縣幹過二十年幕僚，對案牍公文和官場應酬十分熟悉，每年都收獲許多聘金。
既然已經擁有了雄厚的資金，也就按着慣例捐了官，自以為是駕輕車走熟路，做起官來必定得心應手。
等到赴任以後，卻頭腦昏昏，呆若木雞；兩次造成争辯，都面紅耳赤，言語羞澀，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見到上級官員，進退應對，總是颠三倒四。
過了一年多，也就以才力不能勝任被彈劾免職了。
罷官這天，他夢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向他施禮長揖，說：&ldquo君已罷官，我從此也就告别了。
&rdquo猛然驚醒，頓時覺得心境開朗起來。
因無以為生，于是重操舊業。
這時，又恢複到以前的精明果決，判斷如流。
他所夢見的人，究竟是他的前生冤家，還是韓昌黎所送的窮鬼呢？ 裘文達說他做詹事府詹事時，一次他當班值日，五更時去圓明園。
路上看到道邊一棵大柳樹下，燈火環繞，好像有什麼意外。
到跟前一看，原來是一個護軍在樹上自缢，大夥兒把他解救下來。
過了好久，他蘇醒了。
護軍說他路過此處暫作歇息，看見路旁小屋中有燈火，一少婦在圓窗内坐着，招呼我從窗子跳進去。
我剛低下頭，脖子已被挂住了。
這大概是吊死鬼變了形找替身吧。
這類事有很多，而這個吊死鬼卻能變幻屋室，設下繩索，确實是與衆不同。
先農壇西北文昌閣之南，有積水彙聚于此，也常常有溺死鬼引誘人。
我十三四歲時，看見一個人無緣無故跳進水裡。
水已經沒了半身，大家叫喊并拉他，才強迫他上了岸。
他癡呆地坐了很久，逐漸清醒了。
有人問：&ldquo你有什麼苦處非要尋死？&rdquo他回答：沒什麼苦處，隻是很渴，看見一個茶館，想喝點茶。
還記得那門上懸挂一塊匾，粉闆青字，寫着&ldquo對瀛館&rdquo。
名字很有些雅緻。
是誰起的名？誰書寫的？這個鬼更是奇異。
山東有個叫劉善谟的先生，是乾隆十二年同我一起中試的。
由于他黠谲機智，人們都戲稱他為&ldquo劉鬼谷&rdquo。
劉先生本來就诙諧，再加上自己常以&ldquo劉鬼谷&rdquo自稱，于是&ldquo鬼谷&rdquo的聲名遠揚。
而他的真名倒不為人所知了。
乾隆十六年，他在珠市口南校尉營租了一座小宅院。
田白岩偶爾也到那兒去閑聊，等他看了四周後，慨歎地說：&ldquo這原是鳳眼張三的住宅啊！『庭雖如舊，但那位美女卻已死了二十多年了。
&rdquo劉善谟驚駭地說：&ldquo自從我居住到這裡，我多次夢見一位漂亮的婦女在屋檐下走動，難道就是她？&rdquo等到白岩詢問那位婦人的外貌後，得知果然是她。
劉善谟沉思良久，摸着案幾說：&ldquo那淫鬼是什麼東西，竟敢冒犯我劉鬼谷。
等她現了形，我一定要痛打她一頓。
&rdquo白岩告訴他說：&ldquo這個美婦在世時，真可算得是個鬼谷子，手段高明，被她的妖冶所颠倒的不知有多少，你這個假鬼谷子豈在她話下？京城這麼大，你還另找一處吧，何必一定要與鬼同住呢？&rdquo我曾經也到過劉善谟那裡。
記得斜對戈芥舟的宅院有六、七家，但現在不能指出确切的地點了。
太常寺卿史松濤說：起初擔任戶部主事時，住在安南營，同一個寡婦相鄰。
一天晚上，盜賊進入寡婦家，在牆壁上鑿洞已經鑿穿了，忽然大聲呼叫道：&ldquo有鬼！&rdquo狼狽地跳過牆頭而去。
至今不知道他見到了什麼。
難道神也哀憐她的狐獨無依，暗中佑助她嗎？又戈東長前輩有一天吃完飯，坐在階下賞看菊花。
忽然聽到大聲呼叫道：&ldquo有賊！&rdquo它的聲音悲咽，就像牛在甕中嗚叫，全家驚異。
一會兒，連叫不停，仔細一聽，是在廊屋下的爐坑裡。
趕緊叫巡邏的人來，打開一看，則是疲困的一個餓夫，擡頭長跪，自己說前兩天乘暗私自闖入，伏藏在這個坑裡，企圖夜深的時候出來偷竊。
不料二更天微雨，夫人命令搬兩甕腌菜放在坑闆，于是不能出來。
還希望雨止天晴搬下去，竟然兩天不搬，饑餓不能忍耐。
自己思想出來而被抓住，罪不過遭棒打；不出來，則最後要成為餓鬼。
所以反而出聲自己呼叫罷了。
這事情極奇，而事實上為情理所必有。
記錄下來，也足以供人一笑。
河間府小吏劉啟新粗知文理。
有一天，他問别人：&ldquo枭鳥、破獍是什麼東西？&rdquo有人回答說：&ldquo枭鳥吃它母親，破獍吃它父親，都是不孝的動物。
&rdquo劉啟新拍手說&ldquo對！我患了傷寒，在昏迷中，靈魂到了陰曹，看見兩位冥官并排坐着。
一位小吏手持案卷請示說：某處狐狸被它孫子咬死。
禽獸無知，難以用人理來要求它。
現在隻能考慮抵命，而不能以不孝治罪了。
左邊的官員說：狐狸與其他獸類有區别。
已修煉成人形的，應當按人的法律判處，未修煉成人形的，則仍然按禽獸來斷案。
右邊的官員說：不能這樣。
禽獸在其他方面與人不同，親朋至愛則是天性，與人同樣。
先王殺枭鳥、破獍，不因為是禽獸而寬恕它們。
因此應以不孝罪，把狐孫打進地獄。
左邊的官員點頭說：你說的很對。
過了不久，小吏抱着案卷退下，用手打我耳光。
我驚吓而醒，他們所講的話曆曆在耳，隻是不明白枭鳥、破獍是什麼意思。
我猜測它們是不孝的鳥獸，果然是這樣。
&rdquo按，這種事很新奇，所以陰府也很費斟酌，可知案情千變萬化，很難偏執一端。
據我所見，還有超出律條規範之外的。
有一個人離家外出，訛傳已死了。
他的父母于是把兒媳賣給别人做妾。
丈夫回家後，知道是父母賣了妻子，不能訴訟，便偷着到娶自己妻子的人家裡，等着機會見了一面，竟然攜妻逃了，過了一年又被抓獲。
認為這事不是通奸吧，則女方已男嫁人；定為通奸吧，則男方是女方原來的丈夫，官府沒有法律可援引使用。
又如劫盜之中，别有一種類型，稱&ldquo趕蛋&rdquo，即不搶劫别人而專搶劫盜賊搶來的東西。
他們每每等到盜賊出外搶劫之機，或者襲擊盜賊的巢穴，或在路上搶奪盜賊劫得的财物。
一天彼此格鬥起來，一同被執送到官府。
認為他們不是強盜，則他們确實強搶他人；把他們定為強盜，則他們搶奪的又是盜賊的贓物。
官府也沒有律條可以援引定案。
又比如女人因奸情而有孕，斷案處罰之後，官府依法将私生子判給奸夫。
後來孩子生出來了，丈夫憤恨．殺了孩子。
奸夫控告他故意殺害自己的孩子。
雖然有法可依，但總覺得奸夫所控告的有理而無情，丈夫所做的有情而無理。
沒法把這案子加以公平判決。
不知那些陰府官員遇到此類事情，又做怎樣的決斷？ 豐宜門外的風氏園古松很著名，前輩們多有題詩詠歎。
錢香樹先生還親眼見過古松，現在已經砍伐了。
何華峰說：相傳古松沒有枯死時，每當風清月明，就時常聽到絲竹之聲。
一次，有個大官偶然來到風氏園，夜間偕同賓友前往古松下聆聽絲竹演奏。
二更以後，開始響起了琵琶彈奏，似乎是出自古松的樹幹裡，又似乎是從樹杪上飄來。
彈奏一段時間後，有小聲緩緩地随着琵琶曲子唱道：&ldquo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rdquo大官叱罵說：&ldquo老魅什麼東西，敢對我作這種淫詞！&rdquo樂聲戛然而止。
一會兒，清脆的琴聲又彈了起來，唱道：&ldquo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樹；桃李花易殘，松柏常如故。
&rdquo大官點着頭說：&ldquo這還差不多接近了風雅。
&rdquo馀香缭繞之際，微微聽到樹外有人說了句悄悄話：&ldquo此老太容易對付，隻是作了這等語言，他便歡喜了。
&rdquo忽聽拔刺一聲響，如同斷了琴弦。
再聽下去，就寂靜無聲了。
佃戶卞晉寶枕着土塊正在田垅邊小睡。
朦朦中聽到有人問：&ldquo昨天官府中發生了什麼事？&rdquo另一個人回答說：&ldquo昨天審查某人的後妻，判罰她一百鐵杖。
雖然她滿臉病态，但眉目依舊如畫，肌膚如凝脂，每打她一鐵杖，她發出婉轉的哀叫聲，好像輕風吹來洞箫聲，讓人聽得心碎。
我的手發軟，下不了手，差點兒我反被鞭打。
&rdquo問話人歎息說：&ldquo正因為她如此妖媚動人，才迷惑了她的丈夫，使他殘害前妻的兒女，犯了種種罪孽。
&rdquo晉寶心想這是什麼官府，怎能用鐵杖打人？正想起身去問，等他伸腰揉眼一看，隻見荒煙野草，四周一片寂靜。
故城賈漢恒說：張二酉、張三辰，是兄弟倆。
二酉先死，三辰撫育侄兒如同自己所生。
管理田産，謀畫婚娶，都是盡心竭力。
侄兒生了痨病，料理醫藥，幾乎廢寝忘餐。
侄兒死後，經常忽忽如有所失，人們都稱道他的友愛。
過了幾年，三辰病情危重，昏亂眼花中自言自語說：&ldquo咄咄怪事！剛才到陰司，二哥控告我殺了他的兒子，斷絕了他的後代，豈不冤枉哩！&rdquo從此口中經常喃喃地說着，不太能分辨清楚。
一天，稍稍清醒，說：&ldquo這确是我的過錯了。
兄長對閻羅王數落我說：&lsquo這孩子不是不可以感化教誨的，你做叔父，離父親隻差着一點罷了，卻隻知道養育而不知道教育，放縱他為所欲為，總怕違背他的意思，使得他恣意任情尋花問柳，染上難以醫治的毒瘡而死，不是你殺了他而又是誰呢？&rsquo我茫茫然無從回答。
我後悔晚了！&rdquo反手打着自己而死。
三展所做的，是低下的習俗所難以做到的；判以殺侄的罪，這是《春秋》責備賢者罷了。
然而終不能說二酉苛刻。
錢遵王<讀書敏求記》記載：趙清常死後，子孫賣了他的遺書，結果在武康山中，白天就能聽見鬼的哭聲。
有聚必有散，怎麼見識這麼狹窄呢？明代壽甯侯的故宅在興濟，早已被拆賣幹淨，隻剩下了一個廳堂。
後來又把廳堂的木料賣給我的先祖。
拆卸的時候，工匠也聽到廳柱中有哭泣聲。
千古癡魂，如出一轍。
我曾對董曲江說：&ldquo大地山河，佛家也以為是泡影，小小的存物哪裡還值得一談呢？百年以後，如果我的圖書器物散落人間，鑒賞家能指點撫摩着說：&lsquo這是紀曉岚的故物。
，也是一段佳話，還有什麼憾恨的呢？&rdquo董曲江說：&ldquo君說這話，還有一種求名的心思。
我卻認為生前時需要消閑打發日子，不能不借用器物自己供自己娛樂。
至于死後，我本人已經不存在了，其他還有什麼東西呢？生前用物，可以任其喂蟲子老鼠，丢進泥沙裡。
因此，我的書沒有印章記錄，硯石也沒有銘刻留文，恰似花好月圓，勝水名山，偶然與我相逢便屬于我所有，等雲煙過眼，就不再問屬于誰家所有了。
哪裡還能刻什麼号，題什麼名，為後來人作設計呢！&rdquo他的見識更為脫灑。
官員奸污仆人之妻，處罰不過取消俸祿而已。
這是因為主仆經常生活在一起，難免親昵，關系暧昧難以判明是非。
法律從細微深遠處着想，就是防止上生産誣陷或反咬一口的風氣。
但是如果強逼奸污，陰曹的處罰是很重的。
戴遂堂先生說，康熙末年，有一世家子要挾奸污了仆人之妻。
仆人怨氣郁結，得了噎膈症。
當時妻子已懷孕，仆人臨死前用手摸着妻子的腹部說：&ldquo是男還是女？能為我複仇嗎？&rdquo後來妻子生一女兒，長大後又聰明又美麗，世家子又把她納為妾，生一兒子。
但世家子得了消渴病，不久就死了。
這個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