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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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

    ” “我能。

    我想,”古爾德夫人鄭重地說道,“像諾斯特羅莫這樣的人,隻需要對他講一句話就足夠了。

    ” 醫生惡毒地笑了。

     “他必須結束這種狀況,這對他也不利——我不相信是那個孩子的原因。

    ”古爾德夫人繼續說道。

     “他非常有吸引力。

    ”醫生嘀咕道,表情沮喪。

     “他會明白的,我保證。

    他必須立即與琳達結婚,結束這一切。

    ”蘇拉科第一夫人宣布了這個重大的決定。

     膘肥體壯的巴西利奧,出現在花園的門口,衰老的臉上一根胡須都沒有,眼角堆滿了皺紋,烏黑粗糙的頭發像糊在腦袋上一樣平滑下垂着。

    他彎腰躲在一片觀賞性的灌木叢後面,小心地把肩上扛着的一個小孩放下來——他和萊奧娜達生的。

    那位總是喜歡噘嘴的女仆,已經與古爾德家仆人總管結婚好幾年了。

     他蹲了一小會兒,滿心歡喜地盯着自己的孩子,但那孩子在他的盯視下顯得無動于衷;然後,他莊嚴地沿着小路走過來。

     “巴西利奧,什麼事?”古爾德夫人問道。

     “礦山辦公室來電話,說礦長今晚在山上睡覺。

    ” 蒙漢姆醫生已經站起了身子,扭頭看着别處。

    在古爾德家可愛的花園裡那幾棵花園裡最大的樹形成的樹蔭下,此時出現了一陣深邃的寂靜。

     “很好,巴西利奧。

    ”古爾德夫人說。

    她看着他沿着小路走了,消失在盛開着鮮花的灌木叢後面,接着那個孩子又出現在他的肩膀上了。

    他小步穿越了花園和院子之間的小門,小心翼翼地照顧着自己肩膀上的負擔。

     醫生背對着古爾德夫人,看着陽光下的花圃發愣。

    他在衆人眼裡是個傲慢、易怒的人。

    但他的本性是個有激情和敏感的人。

    他缺少的是世俗男人那種有光鮮外表的冷漠情感,男人的那種冷漠情感使他們能比較容易地寬容自己和他人;他們的這種寬容可以非常寬闊,能包容下真正的同情和憐憫。

    由于缺少這樣的冷漠情感,醫生這才變得喜歡說諷刺人的話。

     在那深邃的寂靜之中,醫生充滿惡意怒視着燦爛的花圃,他把内心的詛咒傾瀉到查爾斯·古爾德的頭上。

    在他的背後,古爾德夫人坐着一動不動,優雅的身姿上多了一份藝術的魅力,那是一種值得人們永遠去捕捉和解讀的姿勢。

    突然,醫生轉身要走了。

     在幾棵圍成一圈的大樹的樹蔭下,古爾德夫人靠在椅背上。

    她閉着眼,手靜靜地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陽光穿過濃密的樹葉變得半明半暗。

    在那半明半暗中,她顯得格外年輕、美麗;她穿的那套透明的、輕材質的、有白花邊的衣服顯得明亮。

    她看上去那麼嬌小,那麼秀麗,仿佛她自己在幽暗的樹蔭下放射着光芒,她就像是一個美麗的仙女,一個對自己過去的種種善舉感到厭倦的仙女,一個因懷疑自己的勞動毫無用途、對自己的魔力失去效力而傷感的仙女。

     獨自一人待在自己家中的花園裡,丈夫去了礦山,自己臨街的大房子就好像空無一人,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問她在想什麼,她是不會坦白地回答問題的。

    在她的内心裡,生活應該是寬闊的、充實的,必須時時刻刻都有關愛,不僅能回憶起過去的關愛,還能對未來的關愛有所期盼。

    我們每天都必須工作,不僅是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的榮耀,還要為了那些後繼者。

    她思考着這些問題,在沒有睜開眼睛的情況下歎了口氣——她一動沒動。

    古爾德夫人的面容僵硬了足有一秒鐘的時間,仿佛她大腦中的孤寂全部傳遞到了臉上。

    她還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竟然沒有人熱心地問問她在想什麼。

    确實沒有一個人問過她。

    也許剛才走的那個男人有可能問一問她。

    不,即使有人問,她也無法在充滿絕對自信的情況下,無所顧忌地給予真誠的答複。

     孤寂中,蒙漢姆醫生最近說出來的那個詞——“不可救藥”——浮現在她腦海中。

    礦長先生把他全部精力都投入了那個巨大的銀礦,這是個不可挽救的事實。

    由于他迷信物質利益能帶來秩序和正義,所以他為物質利益付出時是那麼的堅定,這是個不可挽救的事實。

    可憐的男孩子!她已經清楚地看到他太陽穴上的灰白頭發。

    他是完美的——非常完美。

    她還能期望他多做點什麼呢?他的成功是巨大的、持久的;相比之下,愛情是容易被忘記的瞬間,一陣短暫的陶醉,人在回憶愛情的愉快時總是帶着悲傷的情緒,仿佛愛情生活在悲傷之中。

    事業成功必然引發道德理念的退化。

    在她眼裡,富饒的聖托梅山高高地懸挂在大草原之後,懸挂在這片大陸之上,招緻人們的恐懼和痛恨;比天下所有的暴君更加卑鄙、無情,比世界上最壞的政府更加專制;為獲得更大的成功,随時準備犧牲無數人的生命。

    他看不到這些。

    他無法看到這些。

    這不是他的錯。

    他是完美的,非常完美;但她永遠無法擁有他。

    從來沒有過;在這棟她熱愛的西班牙老房子裡,她擁有他的時間短到還不足一個小時!醫生曾經說,那個該死的考比蘭人真是不可救藥的,那個該死的阿韋蘭諾斯也是不可救藥的;在她眼裡,聖托梅礦正在吞滅古爾德家族在蘇拉科最後的傳人;那礦山操縱着兒子的熱情的手段,與操作柔弱父親的手段是一模一樣的。

    古爾德家族的最後傳人正在經曆着可怕的成功。

    最後的傳人!她已經期待很長很長時間了,也許還會更長——不,不會了!不會再有了。

    一片巨大的荒涼感,籠罩住了蘇拉科第一夫人的内心,那是一種對延續自己生命的恐懼。

    她仿佛看到自己孤獨地生活在一個退化了的世界裡,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她年輕時想象中有生活、有愛情、有事業的理想世界——她孤獨地生活在“世界的财寶之屋”裡。

    她閉上了眼睛,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夢魇,那是一段深邃、茫然、折磨人的夢魇。

    她躺在那裡被動地接受那個無情夢魇的蹂躏,她用熟睡之人朦胧的語調結結巴巴說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詞—— “物質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