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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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必須去看看我的那塊種着煩惱的莊稼地了。

    醫生,我妻子是不是已經走了?” “是的。

    一切都很順利。

    古爾德夫人帶走了兩個女孩。

    ” 查爾斯·古爾德騎馬走了,總工程師跟着醫生進了屋。

     “此人是鎮定的化身,”總工程師說,面帶欣賞的神情,在擺在門口的一條木凳上坐下,并把他的兩條穿着自行車比賽用長襪的健壯雙腿伸展開來。

    “他一定對自己極為自信。

    ” “如果他擁有的僅是自信,那他等于沒有什麼可信的。

    ”醫生說。

    此時他已經落座于桌子的另一端。

    他用一隻手掌托着臉頰,另一隻手扶着胳膊肘。

    “自信是最不可信的。

    ”桌上有一根燃燒了一半的蠟燭,長長的燈芯燃放出暗淡的光亮,自下向上照亮了醫生先前傾着的臉龐,光亮中他面頰上的永久疤痕顯得很清晰,給人一種朦胧不自然、被誇大了的苦澀悔恨的感覺。

    隻要一坐下,他就開始想惡毒的事。

    總工程師盯着醫生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反駁。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

    對我來說這似乎沒有什麼。

    然後……” 總工程師是個明智的人,但無法隐瞞自己對這類混淆是非的話的蔑視;實際上,蘇拉科的歐洲人都不喜歡蒙漢姆醫生。

    他的樣子像個流浪漢,即使在古爾德夫人的客廳裡,他也一樣,這引來對他不利的評價。

    沒有人懷疑他的智慧;由于他在這個國家已經生活了二十年,他的龌龊外表難以被人們忽略。

    出于本能,那些聽他說話的人,為了給自己的行為和欲望做辯護,故意批評他性格中不完美的地方。

    許多年前,當時他還很年輕時,古茲曼·本托任命他為軍隊的總醫務官。

    在蘇拉科的歐洲人中,沒有誰像他一樣受到那位兇殘的老獨裁者的喜歡和重用。

     他此後的情況就不太清晰了。

    那段時間發生了無數起陰謀推翻暴君的行動,但這些行動就好像一條小溪,在流經了一片幹旱地帶後,很可能變得孱弱,甚至幹枯了。

    醫生直言不諱地說他在這個國家最偏遠的地區居住了許多年,與一些毫不知名的印第安部落在幾條大河的源頭處的原始大森林裡流浪。

    但那僅是毫無目标的流浪;他沒有寫出任何著作,沒有采集過什麼标本,沒有從昏暗的森林中為科學帶回任何東西。

    他就這樣堅守着自己破損的人格,在蘇拉科一瘸一拐地流浪,偶爾身陷海灘難以自拔。

     衆所周知,他一直生活在極度貧困狀态下,直到古爾德從歐洲到來了才出現轉機。

    卡洛斯先生和伊米莉亞夫人收留了這位瘋狂的英國醫生,因為有一點變得很明顯,盡管他具有野蠻的獨立性,但可以被善意所馴服。

    許多前,他肯定是在斯特瑪爾塔認識了查爾斯·古爾德的父親;如今,無論他過去的曆史怎樣複雜,他作為聖托梅礦的總醫務官,已經算是位知名人士了。

    不過,知名不等于别人能無條件地接受他。

    他異常奇怪的舉止,以及對人類公開的蔑視,似乎都表明他在做判斷時很草率,他的虛張聲勢僅是在掩蓋自己的内疚。

    自從他再次變得重要起來之後,又傳出有關他多年前所作所為的謠言。

    在那個被稱為“大陰謀”的時期,他失去了古茲曼·本托的寵愛,被投入了監獄。

    在監獄裡,他出賣了幾個同謀的好朋友。

    這個謠言沒有人敢信;整個“大陰謀”這件事都很難令人相信;科斯塔瓦那人普遍認為,這隻不過是那個暴君的幻想而已;所以,不會有什麼事或什麼人被出賣;不過,确實有一些著名的科斯塔瓦那人士因此而被投入監獄,并被殺害。

    整個恐怖時期持續了數年之久,社會上層人士像遭遇瘟疫一樣大量死去。

    僅對死去的親戚表達哀悼之情,也會被處死。

    何塞·阿韋蘭諾斯先生可能是這個殘暴得難以控訴的故事中唯一活下來的人。

    他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每當談及這些經曆,他便會聳一聳肩,手臂會緊張地抽搐一下。

    雖然蒙漢姆醫生是古爾德礦山管理層的一員,而且深受礦工們的敬畏,但不知何故,古爾德夫人卻縱容他的種種怪異的舉動,這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在醫生看來,總工程師不因為有嗜好才來這家坐落在大草原上的客棧裡閑逛的。

    總工程師特别喜歡老維奧拉。

    他把“統一意大利”客棧看作鐵路的附屬。

    他手下有許多人住在這裡。

    古爾德夫人對這個家庭感興趣,也使之具有了某種特殊性。

    總工程師管着大量工人,他希望老維奧拉能用道德的力量影響這些工人。

    在他的那種簡樸的、老式的共和主義做派中,像士兵一樣保留着一種嚴格的忠于職守的标準,仿佛世界是個戰場,男人們在這個戰場上要為大愛和兄弟之情而戰鬥,絕非是為了戰利品的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