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關燈
紋細布,她就好像一位仙女正在一堆裝着美味春藥的銀罐子和瓷罐子前面搔首弄姿一樣。

     古爾德夫人知道聖托梅礦的曆史。

    早期開采就是靠用鞭子抽奴隸的脊梁,這種采礦方式的産出很少,産量還不如死人骨頭重。

    礦山附近的印第安部落的人都死光了;最後,礦山隻能被迫放棄,因為原始的采礦方式沒有利潤,無論向礦山的血盆大口的丢多少死人也不行。

    此後,礦山逐漸被人忘記。

    獨立戰争之後,礦山又再次被發現。

    一家英國公司獲得了開采權,他們發現種種迹象表明這是一座礦藏非常豐富的礦,即使有曆屆政府盤剝,或礦工周而複始地被官僚掠奪,都無法打消他們開采的熱情。

    後來,臭名昭著的古茲曼·本托死後,出現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政治混亂,本地的礦工在首都派來的密使的教唆下發動起義,把礦山的英國管理者全都殺死了。

    在斯特瑪爾塔出版的官方《新聞日報》立即公布了礦山充公令,開篇是這樣的:“在外國人的折磨和壓榨下,聖托梅礦山的工人終于被激怒了,他們要采取行動,因為這些外國人抱着撈到财富就跑的肮髒動機……”充公令最後宣布:“國家領袖決定行使他的仁慈權力。

    這座礦山,無論從國際法看,或人權法看,或神權法看,現在要被當作國家财産而歸還給政府,必須關閉這座礦山,直到為保護自由原則抽出的神聖寶劍已經能保證我們深愛的國家有了幸福。

    ” 在此後的許多年裡,聖托梅礦一直處于關閉狀态。

    政府奪取礦山後有什麼好處,如今根本說不清。

    科斯塔瓦那幾乎靠乞讨才付清給礦山受害家庭的補償費,後來礦山的事漸漸不再出現在外交照會中了。

    此後,又有了新一屆政府,這屆政府想起這個珍貴的财産。

    實際上,這屆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在近六年裡已經換了四屆——但這一屆政府能很明智地看待機會。

    他們又想起了聖托梅礦,并暗自斷定這座礦山在他們自己手裡是毫無價值的。

    不僅如此,他們還靈機一動想到,銀礦除了可以用肮髒過程從地下提取金屬之外,還可有不同的用途。

    查爾斯·古爾德的父親,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是科斯塔瓦那最富有的商人之一,他被迫向曆屆政府都提供貸款,為此損失了大量錢财。

    他有冷靜的判斷力,從來沒有想過索取回報。

    但有一天,聖托梅礦的永久采礦權擺到了他面前,并且還要求他償還該礦山的所有債務,這讓他驚恐萬分。

    他很精通政府辦事的方式。

    确實,盡管這事在策劃時很詭秘,但急需他在合同上簽字。

    合同中最重要的條款是第3條,要求采礦權的擁有者必須向政府立即按照預計的采礦量繳納未來五年的營業稅。

     老古德爾先生為了避開這緻命的待遇,做了許多次的辯解和申訴,但都沒有成功。

    他不懂采礦;也不知道如何把礦山開采權拿到歐洲市場上去出售;此時的礦山還不是一家可以運作的公司。

    礦山的建築被燒毀了,設備被破壞了,周圍的人口幾年前就跑光了;唯一的道路也被熱帶植物覆蓋了,就好像被大海吞沒了一樣;礦山的主井巷也下沉到離進口大約100碼的地方。

    它已經不是廢棄的礦山,而是雜草叢生、亂石林立、無路可走的峽谷。

    在荊棘覆蓋的地面,偶爾還能看到幾塊燒焦的木料、幾堆破磚頭、幾塊生鏽的破鐵。

    老古德爾先生不希望永久擁有那塊荒涼的土地;實際上,晚上躺在床上僅想起這片土地,就能讓他生氣得失眠幾個小時。

     不巧,古爾德先生與當時的财政部長有矛盾。

    在過去幾年裡,古爾德先生一直拒絕向這位财政部長提供金錢援助,因為古爾德先生聽說他是一個臭名昭著的賭徒和騙子。

    此外,他當年擔任一個地區的法官的時候,很可能涉嫌暴力掠奪過當地的一家農場。

    如今,他升官了,這位政客宣稱他要不計前嫌,好好報答一下古爾德先生這個可憐的家夥。

    在斯特瑪爾塔的客廳裡,他用雖柔軟卻無情的腔調,一遍又一遍地堅持原有方案。

    看到他那副惡毒的樣子,古爾德先生的好朋友都真誠地建議不要用賄賂的辦法了結此事。

    賄賂沒用。

    此外,對他行賄還會很不安全。

    這也是那個與财政部長做鄰居的女士的看法。

    這位長得很結實的女士,聲音低沉,有法國血統,自稱是一位法國高官的女兒,她在财政部長家旁邊開了一家世俗女子修道會。

    這位華麗的女士,對着那個帶着禮物、有禮貌地請求她去幫助古爾德先生的人,沮喪地搖晃着她的頭。

    她是個和藹的女人,她不敢幫忙是有道理的。

    她覺得不能光拿錢不辦事。

    後來,為古爾德先生去做這件棘手事的那位朋友經常提到,她是他認識的跟政府有某種關系的人中唯一誠實的人。

    “不要去做這件事,”她用那種固有的勇猛且沙啞的音調說,然後又改變一種更适合不知道自己高官父母到底是誰的孤兒的口吻繼續說道,“不,最好别去。

    很遺憾。

    我絕不會無功受祿。

    我不是部長。

    請拿走你的包裹。

    ” 她咬着自己深紅色的嘴唇沉默了一小會兒,内心悲歎着在政府高層疏通人脈必須遵守的嚴苛規矩。

    然後,她略帶不耐煩地大聲說道,“走吧,回去告訴你的朋友——你能理解嗎?——那丸藥必須要吞下。

    ” 在收到這樣的警告之後,隻能簽字、付錢。

    古爾德先生吞下了那顆藥丸,而那藥丸好像又混有一些奇妙的毒素,他的大腦受到了直接的影響。

    他整天想礦山的事,就好像是《一千零一夜》中騎在辛巴德背上難以擺脫的老人。

    吸血鬼開始出現在他的夢裡。

    古爾德先生誇大了他的不利處境,因為他不能冷靜地看待自己的處境。

    他在科斯塔瓦那的處境并沒有變得更惡劣。

    然而,人在本質上是極為保守的,由于自己的錢财遭受如此奇怪的搶劫,他感到極度的痛苦。

    古茲曼·本托死後,他周圍的每一個人都被一些奇怪的、兇殘的匪幫,以政府和革命的名義搶劫過。

    經驗告訴他,無論大家推測未來的搶劫會多麼短暫,占據總統宮的匪幫絕對不會笨到因為沒有借口而不搶劫。

    比如有一支衣衫褴褛的軍隊,士兵都赤着腳,這支軍隊的臨時長官要求每位平民上交一萬美元;而這位長官内心裡想得到的不過是一些賞錢,隻要不要少于一千美元就行。

    古爾德先生很清楚這點,他假裝順從,等着比較有利的時機。

    但假借法律和商業的形式進行搶劫,對他來說是無法想象的。

    雖然老古爾德先生有遠見、令人尊敬,但有個缺點:他太看重形式。

    人類的通病就是無法避免偏見。

    對他來說,這件事因不公正而充滿了惡意,他的精神受到了震動,身體也仿佛受到了打擊。

    “這是不讓我活啊!”這話他每天要說幾次。

    此後他真的生病了,先是發燒,接着是肝疼痛,而最大的病疼是憂慮自己無法想其他的事。

    那位财政部長也許無法想象自己的報複竟然是如此的絕妙。

    甚至于在寫給在英格蘭求學的14歲兒子查爾斯的信中,古爾德先生竟然也是除了礦山的事,其他事什麼都不說。

    他哀歎不公平,哀歎受迫害,哀歎礦山這件事的惡毒;他整頁整頁地從各個角度分析擁有這座礦山的緻命後果,語言充滿了對那個永恒禍根的恐懼。

    因為礦山開采權需要他和他的後代來承擔。

    他懇求兒子不要回科斯塔瓦那,不要繼承他在這個國家的任何遺産,因為肯定會被那份不名譽的礦山開采權所污染;永遠不要碰,永遠不要接近,把美洲忘掉,在歐洲做個商人。

    每封信的結尾都要做自我責備,責備自己在這個土匪窩裡待了太長的時間。

     不斷地對一個僅14歲的少年來說,你因為擁有一座銀礦,所以前途被毀滅了這種話,他是不會感到有多麼重要的;但這種形式的說教肯定在他身上會激發一定程度的好奇心和注意力。

    最初,這個男孩子不僅對令人生氣的傷心故事感到迷惑,還很可憐自己的父親。

    後來,當他在玩耍和學習之餘開始有空閑時間的時候,他的思想發生了轉變。

    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年之後,父親的信終于使他形成了一個明确的看法,在科斯塔瓦那共和國的蘇拉科省有一座銀礦,也就是在這個地方他那可憐的亨利叔父在許多年前被士兵槍殺了。

    與那座礦山緊密相關的還有一個叫“不公正的古爾德采礦權”的東西,這是一份文件,父親非常想把這份文件撕碎後丢到總統、法官、部長的臉上去。

    他注意到,雖然父親的願望沒有變,但父親提及的人名差不多每年都發生改變。

    對他這麼大的男孩子來說,父親的願望是很自然的(因為那東西是不公正的),但他不理解為什麼這東西是不公正的。

    随着智力的增長,他終于理解了父親的信中擺脫不掉的老人、吸血蝙蝠、惡魔,他感到父親的信就像《一千零一夜》裡的故事一樣令人讨厭。

    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位年輕人最終跟聖托梅礦的關系變得非常親密,與大洋對面的那位把哀傷和憤恨全寫在書信中的老人一樣了。

    父親說,由于沒有完成采礦的工作,他已經被重重地罰了幾次款。

    此外,還上交了一大筆未來的營業稅,理由是像他這樣兜裡揣着如此有價值的開采權的人,不能拒絕向政府提供金融支援。

    他憤怒地寫道,他的财富正在逐漸被兌換為毫無價值的收據憑證,而同時還被指責是一個知道如何利用國家的困難發大财的人。

    至此,這位身在歐洲的年輕人,對此事變得越來越感興趣了,因為他看到這件事竟然引發了如此特别的言語和思想的動蕩。

     他每天都在想礦山的事;但他并不痛苦。

    礦山對可憐的父親來說可能是不幸的,但這個事件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說明了科斯塔瓦那的社會和政治現狀。

    在這件事上,他是同情父親的,但同情的方式是鎮靜的、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沒有憤怒,因為他感到很難為另一個有機體憤怒,即使那個有機體是他的父親,他也憤怒不起來。

    此時,查爾斯·古爾德是20歲,輪到他陷入聖托梅礦的魔咒中了。

    但他是另外一種着迷,更适合于年輕人,那着迷中多了一些希望、勇敢、自信的成分,而不是令人厭倦的憤慨和絕望。

    他在20歲後,獲準可以自作主張(但必須遵守不回科斯塔瓦那的嚴格規定),于是他去了比利時和法國繼續學業,想成為一名合格的采礦工程師。

    但他心目中對采礦工程師這份工作的科學含義理解得不充分,顯得很模糊。

    他對礦山産生了很大的興趣。

    他按照自己的興趣研究有特點的礦山,就如同研究有特點的人一樣。

    他帶着好奇心去訪問礦山,就如同訪問非凡的人物一樣。

    他訪問了德國、西班牙、英國康沃爾的礦山。

    那些被遺棄的礦山對他更有吸引力。

    對他來說,這些荒蕪的礦山就如同倒黴的人一樣,人倒黴的原因各不相同,但都有深遠的意義。

    荒蕪的礦山也許沒有價值,但也許是人看錯了。

    他未來的妻子是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的一個察覺到這種神秘的心理狀态的人,在此種心态的控制下,這個男人以極為明智的、幾乎是默默無語的态度對待物質世界。

    當她喜歡上他的時候,她立即發現,自己就好像已經不再像那些在平地上難以起飛的鳥,隻能半張着翅膀遊蕩,而是找到了一個可供她一飛沖天的頂峰。

     他倆是在意大利認識的,未來的古爾德夫人與她那面色慘白的老姑媽住在一起,這位姑媽在許多年前嫁給了一名貧困潦倒的意大利中年侯爵。

    如今她正在為那個男人守寡,這個男人,不僅知道如何為祖國的獨立和統一獻身,還知道如何像那些為理想犧牲的年輕人一樣慷慨大度。

    從這個角度看,老喬治奧·維奧拉僅是一塊随波逐流的殘片,就好像在一次海戰勝利之後,一根被折斷的桅杆仍然不免漂向遠方。

    丈夫死後,侯爵夫人過着平靜的、隻需低聲說話的生活,她穿着黑色的長袍,頭上戴着白布條,樣子就像修女一樣。

    她住在一棟古老的、殘破宮殿首層的一個角落裡,樓下的大廳非常空曠,屋頂還有繪畫,如今被用作谷倉、雞窩、牛棚。

    承包土地的農戶一家也住在大廳中。

     這兩個年輕人在盧卡相遇了。

    在那次相遇後,查爾斯·古爾德就不再去訪問礦山了。

    不過,他倆乘坐同一輛馬車去看到了一座大理石采石場,采石場應該算是一種礦山,因為也是要撕開大地,從大地的寶藏中提取原料。

    查爾斯·古爾德沒有按照講話稿打開心扉。

    在她眼裡,他隻是在不停地做事和思考。

    這是表達誠摯感情的好辦法。

    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我有時認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