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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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體态僵硬,擠出一陣陣低沉的呻吟聲,給人不祥的預兆。

    突然,在房子非常近的地方爆發出一陣激烈的争吵聲,但很快化為令人混亂的低沉咆哮聲。

    有人在跑動;門外傳來呼吸聲;牆邊有嘶啞的低語聲和腳步聲;一個人的肩膀擦過百葉窗,擋住了透過百葉窗射進屋裡的光線。

    特裡薩夫人哆哆嗦嗦地緊緊地抱住跪在地上的女兒。

     攻打海關大樓的暴徒已經被打散,分成幾路向鎮子的方向撤退。

    遠處傳來淩亂的步槍齊射發出的低沉槍聲,接着遠處又會傳來回應那槍聲的微弱呼喊聲。

    在兩次齊射的間隙,能聽到零散的槍聲。

    那棟低矮的、長形的白色建築的每扇窗戶,都被堵上了,這棟建築似乎成了一場騷亂的中心,但以這棟建築為中心的一個大圓圈裡卻是安靜的。

    這時有一群人逃到房子後面,想在那裡做臨時避難,他們的動作小心翼翼,低聲說着話,這使得這間有幾道甯靜的陽光照射進來的黑房子裡充滿了惡毒的、詭秘的聲響。

    這聲響傳入維奧拉一家人的耳朵裡,仿佛是一些無形的鬼魂正在他們的椅子周圍盤旋,低聲商量着如何放火燒掉這棟外國人的房子。

     這種情況令人心神不甯。

    老維奧拉緩慢地站起來,手拿着槍,态度猶豫不決,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能趕走暴徒。

    這時他聽到背後有說話聲。

    特裡薩夫人膽戰心驚地站在他身旁。

     “哈!叛徒!叛徒!”她低沉咕哝着,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我們就要被燒死了;我這麼求他,他都不留下來。

    對了,他現在肯定正跟在那個英國人的屁股後頭。

    ” 她好像覺得,隻要諾斯特羅莫在家裡,家裡就會變得絕對安全,因為她此時也迷信了那搬運工監工的名聲。

    在蘇拉科,任何人,無論是海邊或鐵道邊的,無論英國人或普通百姓,大家都迷信他的名聲。

    當着諾斯特羅莫的面,甚至有時當着丈夫的面,她總是假裝給予諾斯特羅莫蔑視的嘲笑,有時是好心,但更多場合是因為她心裡有一種怪異的苦澀。

    但女人很不講理,喬治奧常這樣冷靜地評價婦女。

    此刻,他的手緊握着槍,眼睛盯着大門,彎腰對着妻子的耳朵低聲說,即使諾斯特羅莫在,也一樣無能為力。

    如果有二十幾個人在屋頂放火,屋裡有兩個男人也無濟于事。

    巴蒂斯塔一直在想着這個家,他對此很肯定。

     “他想着家!他!”喬治奧的妻子氣籲籲地說道,樣子跟瘋了一樣。

    她用手捶着胸脯說,“我了解他。

    他隻想着他自己。

    ” 附近有人開槍,吓得她頭向後仰,眼睛也閉上了。

    老喬治奧白胡子下的牙齒咬得緊緊的,雙眼放射出可怕的光芒。

    幾發子彈射進了牆壁,能聽見牆上有土落了下來;有人大聲叫道,“他們來了!”在一陣令人緊張的平靜之後,房子前面出現一陣急速的腳步聲。

     在這種情況下,老喬治奧的緊張情緒松懈下來。

    在這位老戰士的那張獅子一般的大臉上,一絲蔑視的微笑浮現在嘴唇上。

    外面的這夥人,不是在為正義而戰,而僅是一幫竊賊,跟他們拼命,都會降低自己的身份,因為他曾經是加裡波第征服西西裡島數千不朽戰士之一。

    他極為蔑視這群惡棍和歹徒搞的騷亂,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由”的真正含義。

     他放下手中的那支老槍,轉頭看着白牆上挂着的加裡波第的彩色版畫;此時正好一道強烈的陽光照射在版畫上。

    他的那雙習慣于在暮色中觀察的眼睛,是他臉上最明亮的地方。

    他穿着紅色的襯衣,棱角分明的肩膀,頭上戴着意大利狙擊手特有的雞冠帽。

    不朽的英雄!這就是自由;英雄不僅活着,而且永垂不朽! 他對牆上那個男人的狂熱至今沒有任何衰減。

    在他的家庭所面臨過的最大危險被解除之際,他把目光轉向自己老長官的畫像,那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長官。

    然後他把手放在了妻子的肩膀上。

     在地上跪着的孩子沒有動。

    特裡薩夫人微微睜開了眼,就好像剛從睡夢中驚醒一樣。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句安慰的話,她就跳了起來,拽着孩子,一邊一個,喘着粗氣,釋放出一股刺耳的尖叫。

     也就在這個時候,百葉窗從外面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

    他們突然聽到馬的呼哧聲,那馬不耐煩地踢着房子前面硬石頭鋪成的窄路;一個人的腳尖再次踢在百葉窗上;每踢一腳,馬刺就叮當作響,一個興奮的聲音大叫道:“你們在這裡!你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