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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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關系。

    因為冒險的人不過是一隻狗而已。

    我要……”他在頭頂上揮舞着拳頭。

     醫生被這嘶嘶作響的暴烈情緒給壓倒了。

     “喲!你這話讓我聽起來似乎是在說,窮人永遠是明智的,”醫生陰沉地說,“好吧,我請你來。

    你既然這麼聰明,你說一個更好的地方?” 諾斯特羅莫的火氣,來得快,走得也快,聽了醫生的話,他很快平靜下來。

     “我在那個方面确實挺聰明的。

    ”他說道,态度平靜,幾乎是冷漠般平靜。

    “你想告訴他一處藏财寶的地方,這個地方足夠大,需要幾天的時間才能搜索一遍,此外,銀錠在這個地方埋下後還不留任何痕迹。

    ” “還必須就在附近。

    ”醫生插話說。

     “沒問題,先生。

    告訴他财寶沉入海底了。

    ” “這聽上去像是真的,”醫生輕蔑地說,“他不會信的。

    ” “你告訴他的地點,一定要是他有可能願意下手去找的地方,這樣他就會馬上相信了。

    告訴他,銀錠就沉沒在海港裡,目的是為日後好派潛水員找回來。

    告訴他,你發現了卡洛斯·古爾德先生給我的命令,命令要把裝财寶的箱子悄悄地沉沒在碼頭的盡頭與海港入口之間的連接線上。

    這條連線上的海水不深。

    他沒有潛水員,但有輪船、小艇、繩子、鐵鍊、水手——如果那些人可以被稱為水手的話。

    讓他去釣财寶。

    讓他手下那幫傻子一會兒向後跑,一會兒向前跑,一會兒斜向跑,而他在一旁看着,直到失去興趣為止。

    ” “太棒了,這是個令人欽佩的主意。

    ”醫生低聲地咕哝道。

     “對。

    就這樣告訴他,看他是否相信你!在那幾天裡,雖然他天天怒火中燒,痛苦不堪,但仍然會相信你。

    他不會有其他念頭。

    他會一直堅持到徹底失敗為止——他甚至會忘了殺你。

    他除了吃,就是睡。

    他……” “太棒了!太棒了!”醫生激動地低聲說道,“監工,我現在才相信你是一個獨具一格的天才。

    ” 諾斯特羅莫停頓了一會兒;接着又再次開始說,但語氣有改變,變得冷靜起來,自言自語,好像忘記了醫生就在旁邊。

     “财寶有一種能抓住人内心的力量。

    雖然财寶使他祈禱、咒罵,但仍然堅持去尋找。

    他從聽說财寶的第一天起,就開始詛咒,等到财寶突然降臨時卻又渾然不知,仍然覺得他隻離财寶有一步之遙。

    隻要閉上眼睛,财寶就出現在眼前。

    即便到他臨死時,都忘記不了财寶。

    醫生,你聽說過阿蘇厄拉半島上的外國守财奴嗎?他們是不能死去的。

    哈!哈!他們跟我一樣都是水手。

    隻要你讓财寶抓住了靈魂,你就再也無法擺脫。

    ” “你是披着人皮的魔鬼,監工。

    你最能迷惑人。

    ” 諾斯特羅莫緊抱了一下醫生的胳膊。

     “這次他要倒黴了,比在大海深處渴了還要惡劣,比在擁擠的鎮子餓了還要惡劣。

    你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嗎?他要比這個被他折磨死的并沒有撒謊的可憐蟲更加受折磨。

    不!不!那不是我的方式。

    我會很輕松地給索蒂略講一個緻命的故事。

    ” 站在門口的他大笑起來,并轉身走向赫希先生的屍體,那屍體在半透明的陰暗中就像一個長形的污點,豎立在充滿星光的兩扇平行四邊形窗戶之間。

     “你是個膽小的人!”他大叫道,“我,諾斯特羅莫,要為你複仇,用我的辦法。

    醫生,你别來搗亂,否則我雙手掐死你,那個死前沒有忏悔機會的女人的痛苦靈魂也會來幫助我。

    ” 他連蹦帶跳下了樓,消失在黑暗、煙霧缭繞的大廳。

    蒙漢姆醫生吃了一驚,像豬一樣哼了哼,趕緊去追趕。

    在被燒焦樓梯的底部,他摔了一跤,向前一頭栽下去,臉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要不是因為他熱愛他的任務,他很可能會就此不幹了。

    他終于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黑暗中被地球儀砸了一下腦袋。

    但這點打擊是阻止不了蒙漢姆醫生的,因為他有想自我犧牲的興奮勁兒;這是一種合理的興奮,他絕對不想失去眼前的機會。

    他莽撞地向前跑去,雖說一瘸一拐,但速度很快,他的雙臂像風車一樣轉動着,為的是能平衡他的瘸腿。

    他的帽子丢失了;他那件華達呢燕尾服的燕尾在身後飛舞。

    他不想被那個不可或缺的人甩掉。

    從海關大樓算起,他跑了很長很遠的路,才猛地抓住了諾斯特羅莫的胳膊,此時他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停下!你瘋了嗎?” 其實諾斯特羅莫早就放慢了腳步,仿佛是猶豫不定的疲倦。

     “我瘋不瘋跟你有何關系?哈!我忘記了你需要我做點什麼。

    你們總是這樣。

    ” “你說要掐死我是什麼意思?”醫生氣喘籲籲地說。

     “你問我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接受魔王的派遣,離開那座充滿了懦夫和空談者的鎮子,特意選在今天晚上與我見面。

    ” 星空下,又黑又矮的“統一意大利”客棧,在平原的陰暗地平線上隐約可見。

    諾斯特羅莫停住了腳步。

     “神父們說他是個撒旦,神父們說得對不對?”他咬着牙關說道。

     “老兄,别說傻話。

    這事與魔鬼無關。

    無論你怎樣叫,鎮子上也沒有魔鬼。

    卡洛斯·古爾德先生既不是懦夫,也不是個空談者。

    你能同意我說的嗎?”他等着對方回答。

    “我說得對不對?” “我能見卡洛斯先生嗎?” “老天啊!不行!為什麼?目的何在?”醫生生氣地大聲叫喊道,“我告訴你這簡直是瘋狂之舉。

    我無論如何都不許你進鎮子。

    ” “我必須見他。

    ” “你不行!”醫生用蔑視的口氣說,态度異常激烈,就好像旁邊的這個人會為一個愚蠢的念頭把他變得沒用了一樣。

    “我說不行。

    我甯可……” 他張口結舌,像是快累死了,疲憊不堪,抓住諾斯特羅莫的袖子,像是跑完這一程必須要扶着點什麼一樣。

     “我被欺騙了!”監工自言自語道;醫生偷聽到了最後一個詞,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平靜地說出一句話。

     “那就是你未來的結局。

    肯定有人會欺騙你的。

    ” 醫生心裡想着一件令人非常害怕的事,由于諾斯特羅莫太有名氣,能被人一眼認出來。

    礦主家周圍有很多間諜,這是肯定的。

    即使是他家的仆人,也不讓人信任。

    “監工,你想一想吧,”他令人敬畏地說……“你笑什麼?” “我笑是因為我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去鎮子上——醫生,你知道我說的誰——如果有人想把我出賣給佩德裡托,我還是有能力與佩德裡托交朋友的。

    我還真能辦到此事。

    你怎樣看這種可能性?” “你是個足智多謀的人,監工,”蒙漢姆醫生沉悶地說,“我知道你的能力。

    但鎮子上的人都在談論你;有幾個搬運工沒有跟着鐵路工人一起躲起來,他們一整天都在廣場上高呼‘蒙泰羅萬歲’。

    ” “我那些可憐的搬運工!”諾斯特羅莫嘀咕道,“被欺騙了!被欺騙了!” “我知道你在碼頭上手拿一根木棍在搬運工們中間耀武揚威,”醫生用冷酷的腔調說,這說明他已經從疲憊中恢複過來了。

    “你要小心。

    佩德裡托對裡比熱獲救很生氣,而且對射殺德科德失去了興趣。

    鎮子上已經有謠傳,說财寶被偷偷運走了。

    沒有撈到财寶,佩德裡托也很不高興;讓我告訴你一句實話,即使你手中握有那筆财寶,也不夠你交贖金,你完蛋了。

    ” 諾斯特羅莫猛地轉過身,抓住了醫生的肩膀,把自己的臉貼近醫生的。

     “陰險啊!你聽我說了财寶的事。

    你發誓要毀滅我。

    你是我出海運銀錠時最後一個見到我的人。

    有一名火車司機說你的眼睛很邪惡。

    ” “他應該知道我救了他,去年我治好了他骨折的腿。

    ”醫生淡淡地說道。

    他感覺到抓住自己肩膀的那兩隻手是很沉重的,這兩隻手在大衆中享有折斷粗繩子和弄彎馬蹄鐵的力量。

    “對你來說,我給了你拯救自己的最好辦法,我的辦法能讓你恢複你過去的好名聲。

    快松手。

    雖然你可以誇耀說這批不幸的銀錠讓你成為美洲大陸知名的搬運工監工,但我能給你一個更好的機會。

    快松手,兄弟!” 諾斯特羅莫突然把手松開了,這讓醫生擔心這位極為有用的人又要逃跑了。

    但諾斯特羅莫沒有跑,而是慢慢地走了。

    醫生則在他旁邊一瘸一拐地走着。

    在走到離維奧拉家有投石可及的距離時,諾斯特羅莫又停下了腳步。

     在荒涼寂寞的黑暗中,維奧拉家的房子似乎改變了其原有的特質;諾斯特羅莫感到那棟房子似乎在用一種既絕望且敵對的神秘不讓他走近。

    醫生在旁邊說道—— “你進去很安全。

    進去吧,監工。

    ” “我怎麼能走進去呢?”諾斯特羅莫似乎在低聲自問,“她無法收回她說過的話,而我也無法彌補我造成的損失。

    ” “我告訴過你這裡很安全。

    維奧拉一個人在房子裡。

    我離開鎮子前,進去看過。

    你在這裡絕對安全,然後你再去大草原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我現在去找總工程師為你安排交通工具。

    黎明前,我會帶回新消息。

    ” 面對諾斯特羅莫的沉默,醫生要麼是冷漠,要麼可能是害怕去理解那沉默背後的含義,隻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踏着他那痛苦的、一瘸一拐的步伐,沿着鐵路線走遠了,最終消失在三四節鐵軌枕木之後的黑暗中了。

    站在兩個供人們系馬缰繩的木柱子之間,諾斯特羅莫一動不動,就好像他也生了根一樣。

    站了足有半個小時之後,鐵路調度場裡的狗突然狂吠起來,吠聲嘈雜、麻木,好像從大草原底下發出來的一樣。

    那個有一雙惡毒眼睛的瘸腿醫生走得還真快。

     諾斯特羅莫一步步地走向“統一意大利”客棧,他從來沒有見到這座客棧這樣的暗淡和寂靜。

    那扇大門,在白牆上顯得異常黑暗,門是打開的,這與他24小時前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時的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對這個世界加以隐瞞。

    他站在房子的前面,猶豫不決,既像是一個逃犯,又像一個被出賣了的人。

    他現在不僅貧困,也很可憐,甚至還饑腸辘辘!這樣的結局好像有人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