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凱諾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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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黑雲,聚集得更濃厚,雲邊的彩色,漸由紅,而紫,而深灰,而黑。

    那太陽的紅球,很快的便沉到西天的下面。

    陰影立刻便爬滿了一切山與川,海與崖。

    但西方還存留着夕陽的餘輝。

    一縷縷的殘霞,尚照映得見亞凱諾的臉色,那臉色是蒼白而多憂的。

     “難道果然沒有可挽回的麼?假如取回了‘火’呢?”嗡嗡的語聲,象從無垠的空虛中發出。

     “無可挽回,‘火’也絕對的取不回來。

    ” 瞿然象從夢中醒來似的,亞凱諾用手指搔理着他的亂發,憤憤的說道: “那末,當這大危機将到之際,你竟不肯一援手?” “何嘗不肯援手呢?實在‘運命’是這樣注定了的,連她們自己也是無法變更。

    ” “好罷,天黑了;柏洛米修士,再見。

    廢話不多說了。

    不過,最後,在神之族不曾遇到結局之前,你也許便要先遇到你的殘酷的運命罷!?啊,啊,你這場壯烈的無名的犧牲!”這老人的話,轉成了刻薄的譏嘲。

     柏洛米修士象就義的烈士似的,以沉毅的語聲答道:“犧牲難道還求‘有名’!世界的構成,便是從無量數的無名的壯烈的犧牲之上打基礎的。

    ” “啊,啊,柏洛米修士,我敬服你的至死不變的堅決的意志。

    但是,你為了猥瑣的人類而受難,人類會感激你麼?恐怕他們連知道這事都還不曾呢。

    ”亞凱諾坐上了車,諷刺的說道。

     “為‘正義’而犧牲,而受難,豈複求人之知!”柏洛米修士自誓似的答道。

     亞凱諾頹然的拉起缰繩,飛獅急速的拍着雙翼。

     無際的黑暗,呑沒了一切。

     五 夜潮格外喧嘩得可怕。

    但柏洛米修士的心神比較白天甯靜得多。

    牛蠅的叮咬處,又有些蠢動的蘇麻的作癢,卻已經微得可耐下去。

    足下的洶洶猛沖的海水,浪花激得高時,往往飛濺得他一臉一身一發的濕漉漉鹹水。

     在這無邊的黑暗裡,沉默主宰了一切。

    柏洛米修士也沉入深思之中。

    他覚得可笑:宙士托亞凱諾來遊說他,活現出這專制者的狼狽的心情來。

    亞凱諾那副狡猾的老臉,呑吐的辭令,回憶着還有些厭恨。

    他們實在太卑鄙了,他難道是一個吃了些苦處便會屈服的人物麼?他豈是一位出賣正義與友誼而違叛運命的指令以求得自己暫時的自由與安樂的人物?這徒勞的勸誘!但一想到亞凱諾臨走時的憤憤的諷嘲,他也有些不安。

    他知道有更可怕的殘酷的虐刑在等待着。

    他不怕什麼壯烈的犧牲;但零碎的磨折與奇慘怪特的苦楚,卻是很難抵擋的。

    他預備鼓起了勇氣在迎接什麼新的殘酷。

     過度的興奮,使他肢體與精神都有些困倦。

    他要想酣睡。

    打了好幾個呵欠。

    然而被牢牢鎖釘着的四肢和胸背,使他的身體不能與岩石接觸;倚着,仰着,俯着,都不能與岩土相親貼。

    粗硬的鐵鍊,磨得他膚肉奇痛,壓得他肌骨酸楚,以雙手支持體重,或以雙足支持着,都是很不安,很難當的。

    全身被牽動的不時作痛。

     痛楚在支持着他的睡眠的渴念。

     不意的,有一個聲音在他面前說話:“柏洛米修士,父宙士差我來最後問你幾句話,你要明白的回答。

    ”不知什麼時候,執蛇杖的神使合爾米士,小竊似的已溜到了他的身邊。

     柏洛米修士以沉默當作了回答。

     合爾米士宣示似的說道:“父宙士,神與人之主,他吩咐你立即設法把‘火’從人間取回;還有,神之族将如何維持永久的統治權,你也要明白的指示出。

    這是你所能的。

    你如果這麼辦了,立刻便可自由,而且還将永享天國的榮華與功名。

    如果再頑抗不遵命令,那末,更楚毒的刑罰與犧牲,你要準備着忍受。

    你須熟思自身的運命!” 柏洛米修士憤懑之極,變成了冷笑。

    “不,合爾米士,你這趟奔走是徒勞的。

    恐吓幷不比勸誘更足以動我的心。

    我知道我自己的運命。

    我和宙士之間,沒有什麼可和解的。

    ” 合爾米士不理會他這決心的表示,又機械的傳示道:“給你以十分鐘的最後期限,是或否!” “否!”柏洛米修士悲憤的不加思索的答道。

     沉默了好一會。

    時間是蝸牛似的在慢爬。

    難忍的局面。

     “是或否:隻要一句話;已經過了六分鐘了。

    ” “否!”一個堅決的受難者的宣言,似帶着無限的勇氣與受苦的犧牲的決心。

     “已經過八分鐘了;是或否?” “否!” “是或否!最後的一分鐘,十秒鐘,一秒鐘了!” “否!否!”更堅決,更洪朗的斷言。

     “好,你這頑強的叛逆者!等待着——” 水蛇似的,一閃眼間合爾米士又在黑暗中溜走了。

     六 一條電光,閃過天空,幾乎是經過大半個穹圓的天。

    象是一個信号。

    以後是,繼續不斷的電光在閃。

    雷聲跟了來,更猛更烈的煙火。

    似專注在這史克薩峰的荒崖。

    滿處都是難忍受的硫磺氣味。

    大地在動,待裂不裂;左右的撼擺着。

    岩石似帆船行于大洋的暴風雨中時的桌上的陳設般的,東倒西傾。

    鐵鍊因着在大岩上,柏洛米修士随了岩動而動,一掣一拉的幾類于肢解。

     他在掙紮着,電光照見他的痛楚受難的臉。

     一個震動天地的雷聲,恰響在他頭上。

    他的白發被燒焦了一大片。

    難忍受的怪氣息。

     大風從天上團團的卷掃下來。

    塵土被卷捆的飛揚起來,天然的集成一團,又倒傾下來。

     海水被激怒得山立着,吼着;撲向峰頂,竟呑沒了一切。

    等到它頹然的倒下來時,柏洛米修士的身形,濕漉漉的,才再被照在電光之下。

     掙紮,抵抗,被難! 一陣高吼,海水又淹沒了史克薩峰,把柏洛米修士卷沒在大海中。

     電光不住閃着,雷聲不停的霹靂作響。

    狂風瘋了似的在掃,在卷,在推,在摧毀它所遇到的一切。